小狗豆豆

豆豆是我养的一条小狗。我遛狗的时候，经常有大妈在路边停下来，指着它问我是什么品种。我回答完，大妈就呆住了，在我一遍遍地重复之后，她一脸困惑地问道：“罗素？噢噢！”我笑了，赶紧纠正道：“杰克——罗素梗！”唉，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玩意儿把大哲学家罗素的名字整到狗的名字里面。遛狗也偶尔会遇到熟人，她们先是吃惊地立住了，然后看着我笑：“你遛狗？哇！你现在贵妇啦！”我无奈地回答：“对，我现在很贵。”

豆豆的样子呆萌可爱，体型小小的，脸部左右两侧直到耳朵各长着一团棕色的毛发，嘴巴鼻梁却是白毛，看上去像极了京剧的脸谱。尤其是那一对眼睛，像小鹿一样眼波流转。

在畅春园，豆豆的名气比我大。那些漂亮的小姐姐从对面走过来，看到豆豆就停住了，俯下身笑吟吟地看着它，说道：“豆豆，你出来啦？”它便在她们面前像小鹿一样扬起四蹄不住地蹦跳。畅春园那个运垃圾的大爷，我总是避着他，而他总能远远地就发现豆豆出来了，立刻把个垃圾车卡地一声停住，坐在车上用河北腔拉长了音儿喊：“花儿——花儿——”我赶紧拉着豆豆走，不然他会一直这么令人尴尬地喊下去。后来我搬到了另一个小区，住在那边的时候，有一回一个快递员看四下无人，跳下快递车，把豆豆揽在怀里，蹲在那里抱着它使劲地揉啊揉。当时我老公在楼道门口正被一位熟人拉着聊天，远远看见了，想走走不了，又不好意思叫嚷，只好看着它被蹂躏。豆豆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所到之处真是“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豆豆。”

豆豆虽然长得好看，其实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我们附近有一只大金毛，极凶恶。有一回我带豆豆出去遇见它，当时它正在草坪上拉屎，豆豆路过的时候就好奇地远远瞅了它几眼。“小子，竟敢瞅我如厕！”那金毛一阵风冲了过来，一爪子将它薅过去，用两个前爪把它按在地上不停地揉搓。豆豆想挣扎着起来，但起不来了，在地上哀嚎不止，连绳子都弄断了。我吓得要死，幸好金毛的主人奋力把金毛拉开了。豆豆从地上爬起来，没等我检查它受伤没有，兔子似的往家里飞跑去了，追都追不上。等我大气小喘上楼，它已经等在家门口了。后来我再出来遛它的时候，走到这地方它死活也不肯再往前了，大概是在这儿受了奇耻大辱吧。

豆豆不仅在外面受欺负，在家里也被我家那只布偶猫拿捏得死死的。那只猫是只母猫，不知道为何一直看不上豆豆，当然，它发情的时候除外。它发情的时候，躺倒在豆豆面前，坦露着肚皮，翻来覆去地打滚给它看，又含情脉脉地对它喵呜喵呜地叫。豆豆就犹犹豫豫地上前去，好心地给她舔毛，耐心极了。但她不发情的时候，可就两样了。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却不让豆豆走路，如果它敢从对面迎面走过来，她就会立即叫它好看。如果豆豆还没有眼力架，不赶紧从她视线里消失的话，她就会连蹦带跳冲上前去给它一个冲击波。有一回豆豆摇摇摆摆走进书房，那只母猫忽然发怒了，从桌上一跃而下，巨大的冲击波把豆豆掀翻了。那母猫趁机骑到豆豆身上，轮起拳头左右开弓地打，豆豆被她压在身子底下，动也动不了，哀嚎不止。那架势真像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唉，被一个母猫欺负得死死的，豆豆真是枉为男人啊！

在讨好主人方面，豆豆也不行，它顶多是摇头摆尾地围着主人转。那母猫可就不一样了。她手段颇多，给男主人按摩啦，拦在男主人面前躺倒在地上把个肚皮翻来覆去地给他看啦，歪着脑袋对男主人抛媚眼啦……想吃东西的时候呢，又发出喵呜喵呜婉转的声音啦，哄得我老公给它买了各种各样的零食，现在更是出落得体态丰腴、光彩照人、千娇百媚、顾盼生辉。

豆豆其实并不是我们从小养大的，它曾是一只被挂在咸鱼上售卖的狗。那时候，我儿子在咸鱼上看到它的视频，在视频里它听见唤自己的名字就能跑过来，让坐就坐，让站就站，为了吃到主人手里的食物能站直了身体旋转好几个360度，还能在广场上稳稳接住高空飞盘……因为它十分灵巧，我儿子坚决要买它。买它的那天，它的主人按照事先的约定把它带到楼下来让我们观察它是否健康。狗主人是一个光头男，很壮实，踢拉着拖鞋，豆豆跟着他下楼来，欢天喜地地围着他前前后后地欢蹦乱跳。我们问光头男为什么不养了，他说这狗是他媳妇儿养的，趁她上班去了，把它卖了。我们觉得小狗确实没问题，就把尾款付了。我儿子抱它上车，坐下，紧紧抱它在怀里。光头男说家里还有半袋子它没吃完狗粮要拿下来送给我们，然后匆匆返身上楼去了。豆豆见光头男并没有带它一起离开，挣脱着要跟主人走，我儿子紧抱着它，它挣脱不了，急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很快，光头男背着半袋子狗粮下来了，一手还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子，里面尽是花花绿绿的它的玩具。车开了，光头男有些不舍，把住车门一再叮嘱道：“回去了隔一段时间给我发个它的视频啊！”

豆豆来了一个星期便开始尿血。我抱怨道;“谁养的狗舍得卖掉？这下砸手里了吧，肯定得给它治吧，那得多少钱，肯定是光头治不好才卖啊，你说要是治好了还行，关键是治得好吗？治得好人家卖吗？”

一边生气，一边赶紧带到宠物医院，验尿、做B超……一番检查下来，专家说狗应该没问题，可能是情绪障碍。我问什么叫情绪障碍。专家说最近它遇到什么事儿没有？哦，那就是它的主人把它卖了，它见不到主人了。专家说那过几天就好了。

果然尿了几天血，豆豆就好了。

原来小狗也像小孩一样。当一个孩子突然见不到那个在它幼小时期就养它，而它也视之为父母的人，它心里是什么滋味呢？为了缓解它见不到主人的焦虑，我们没给它改名，仍叫豆豆。

我同事曾告诉我，养狗要从小养起，千万别养别人养大的狗，养不熟的，因为它不会认你是它的主人。可是豆豆并不这样。

今年豆豆5岁了，它来我们家四年了。它与我寸步不离。我在书桌前工作的时候，它在书桌下我的脚前睡着了；我起身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它又立即醒来走到我的脚前躺下；我到厨房做饭，不知何时它也进了厨房，在一旁躺着。我到卫生间的时候，它则守在门外，而当我长时间不出来的时候，哐的一声，它一脑袋把卫生间的门撞开来，我惊慌失措，它则呆呆地望着我。我老公总嫌我太惯它，比如，他在厕所的时候它就不敢。而当我睡觉的时候，它立即同时睡在我床下。当我早晨醒来时，我并不起床，我的习惯是玩一会儿手机才起床，当我起床时，双脚落在床面前鞋子的那一刻，咕咚，一个狗脑袋也刚刚从床下露出一半来。亦步亦趋，同一个时间点，分毫不差。

不存在养不熟的问题。因为生而为狗，它们都得适应，不适应就得被淘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