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有壶月酿的酒

桂花又开了。

我一路走，一路试图逃离这甜润的味道，唯恐乱了平息已久的情愫。走到路的尽头，香气却依旧氤氲在周围，倏然间一股暖流涌上心田，湿了眼眶。我加快了脚步，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一厅啤酒，就着桂花的气息大口喝下，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光。

久违了啊，花间那壶月酿的酒。

少年总爱浪漫，那时候在语文课本上看到一张插图：中秋时节，一轮圆月当空，庭院之中，有一个葡萄架，白色的慵懒的猫咪在一旁熟睡，孩子在与小狗戏耍，家人围坐一桌，谈天说地，桌上有令人垂涎的月饼，空中挂着令人愉悦的月亮。

这便心中按捺不住了，放学飞奔到家，抓起挂历，在中秋那天勾画出一圈圈的标记。于是便在期待和煎熬中掐着手指算日子。

一阵秋风吹起，家里的桂花树伸了个懒腰，桂花好像一夜间全开了。于是，中秋到了。

我满心欢喜地开始布置一切：和弟弟一起把家中那陈旧的老桌踉跄着挪出庭院，满头是汗的自己摸着老桌的纹路，竟不知缘由地傻笑起来。纹路上面有着特殊的时光印刻，只是，那时候的我全然不懂。

我打点好一切，把珍藏的月饼捧到院里，拿出最精美的盘子，小心翼翼地切割，生怕切断了什么。

最后把一家人聚在一起，随意说笑着。伴着晚风与阵阵桂花香，我在欢声笑语中倚靠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翌日，母亲告诉我，梦中的自己嗔怪起家人，为何家中小院里是一棵枯燥乏味的的桂花树，它远不及书中那富于浪漫的葡萄架。

那时候的我又怎会知晓，就这样简单平凡的时光成为了如今我日夜怀念的美好，那曾经被责怪的桂花树惹得我多少次的热泪盈眶。

后来，我离开了这片土地。

“翩联桂花坠秋月，孤鸾惊啼商丝发。”

仲秋傍晚独自散步，路上行走着，我和我那瘦瘦的乡愁。

想着，现在家乡的丛桂又在怒放了吧，夜静轮圆之际，大家总会把酒赏月，好一番热闹。如今在外，“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

此刻在心中突然想念起了小院中的那棵桂花树。

从记事起，桂花树就在小院中与我一同成长，一年年花开花落，它总是温柔安静，不喧嚣，不恣意，在静默的时光里自生出美好。

桂花开，母亲便会酿起家乡独有的桂花酿。

那年中秋的晚上，月亮又大又亮。我和母亲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母亲拿了已经酿好的桂花酿和还未做好的绣花鞋，我拿了一本书，趁着月色，赏玩起来。

和母亲在一起过的中秋是不赏月的，但月亮一直都在；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是静谧的，但如今回忆起来却香甜不已。

一会儿的时间，酒香飘过来，忍不住嘴馋，起身小酌一口，便是满心的愉悦。满足地又拿起书来。我俩就这样安静沉默地各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月亮高挂在天空，它也什么都不说，与我们一同沉默。不知不觉中白莲花般的云朵又调皮地向月亮凑近了一些。而桂花树，暗自散发着香气，把未来的思念填满。整个小院里，一片风清月朗。

日子太远了，母亲绣花鞋的模样如今我确是记不起了，可母亲的身影我却记得真切。还有我那时候迷上的冰心写的小诗，一字一句，爱嚼地很。

那一年的月光下，我看到了一句，喜爱的不得了，忘却了太多的事情，却仍能记得起这首小诗：

“小径里明月相窥

枯枝——在雪地上

又纵横的写遍了相思”

酒入愁肠，拉回了思绪。如今的三杯两盏淡酒，真是敌不过，那晚风的凉意。想起阔别已久的故乡，在外的游子终是学会了牵挂，尝到了思念，也同时成为了被牵挂的人，被思念的人。

等待与被等待却始终没有团聚。

我们总是迟迟不肯迈出这一步。

你还在等待吗？

我家的小院里有一棵桂花树。

它沉默着不说话，却比葡萄架美丽迷人的多。

它在那些逝去岁月的年轮里，滋养着隐秘的遗憾和那些幸福的年少时光。

又是一年仲秋。

顺着阵阵微风，桂花的香气从四面八方赶来。这时我便知悉，桂花香气间那壶月光酿制的美酒又可以启封把玩了。

今晚的月色正好，就差你来，与我一同，共饮这杯乡愁酿制的美酒。

来，咱们不醉不归。

（二〇一六年九月六日仲秋时节 于长沙 为赋新词强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