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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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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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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

傍晚再看《纳兰词》,忽地飘落一片压干的梧桐叶,思绪也随着叶落浮动。是几年前的晚霞时分。

2009年夏,处暑已过,我在住处的周边独身散步至迟暮,在岔路口分神间恍然看到不远处一位身材娇小却富于厚重气息的女子。女子见我,先是有些迟疑,而后又清朗一笑。在之后许多年里,所遇之人事大都音容寂然,惟此一笑容仍同昨日般历历在目。

那一年我13岁。

暑假在窗外无休止的蝉鸣和斑驳的树影中悄然而逝,随着最后一阵热浪拂过,我升入了镇上的初中,暂且称为D校吧。据父亲打听,D校的师资算是周遭几所学校中数一数二的,我那时算术很差,父亲却一心想让我把数学学好,将来做一名数学老师。然我却只一门心思好读书,常囫囵吞枣地尝遍各路散文小说,气势好不潇洒。

第一节数学课在熬煎中下课,我便是很期待下一节的语文课了。彼时对于老师这个社会角色,我的认知度不高,只是以仰视的角度去尊敬、憧憬他们,就像现代人崇尚科学,远古人信仰太阳。我托着腮痴痴地等待我的太阳洒向七年级七班,终于铃响了,我从未那么期待上课的铃声响起。她轻轻地走进教室,与此同时,也潜移默化地走进了我还未成熟的心灵、尚未成型的品格之中。

是她。我只觉眼前人熟悉,却怔怔道不出谁然。她的面容稍显生涩,像是有些紧张,但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之气。她回过身,写了二字,字却又全然不像她了——灵动且飘逸。那时我不知如何形容这样的字体,只觉欣喜,耐看至极;如今想起,除却灵动、飘逸二字,我一个激灵又生出“隽永”一词。大抵上我是着实被她深深地吸引着,她的名字,两字远胜千篇。

她的课总是静谧的。夏天的午后,她一人站在讲台,手里捧着语文课本,轻柔地读着冰心的散文:“雨势并不减退,红莲却不摇动了。雨点不住的打着……”窗外青叶婆娑,翩翩起舞,这夏天竟是凉爽清澈的。

偶然一次,我去到她的办公室交作业,走时带掉了桌上的纸片。我转身拾起,被上面好看的字吸引了——我只会用好看来形容。是一首小诗,标题“青叶”二字。向下看时,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喜欢吗?”我没敢抬起头,只觉脸颊发烫,憋了许久才蹦出一字:“嗯!”

我又感受到她温柔的笑容了。“送给你,好不好?”我缓缓抬起头,目光之所及完全是水一般的柔情,我深深地把这捧清水收藏在眼睛里、镌刻在心里。我小心翼翼地接过,然后一路小跑回了教室。

从那天起我便迷上了读诗,偶有感触也会写上一些算不得诗的只言片语。那时却视若珍宝,每一首小诗我都精心摆弄,然后拿给她看。她总会满心喜悦地拿过,认真地看,这让我全然沉浸在幸福里了——她与我同等珍视我的宝贝,她很喜欢我的作品!

蝉鸣声渐行渐弱,夏天很快过去了。秋雨悄然而至,金黄的叶子开始片片飘落,然后风开始凛冽了,雪下起来了,满眼都是银白色的。寒假于我而言是难熬的,我热切地盼望开学,好再次见到她。但我隐约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离我远去,而我无力挽回。

再开学时,换了新一年的语文课本,我不愿说出下一句话。时至今日,我仍执拗着不愿释怀她离开这件难以解释的既定事实。然我却清楚地明了,她虽只教了我们一年的光景,却把她至善的品格与一生的信仰赠与了我。

我从初中毕业已五年有余,自己在D校随着阳光雨露和年月所滋长出的枝枝蔓蔓不得已而逐一枯萎,它们因年岁而生,亦因年岁而渺远。但有些一瞬间的事情却不能忘却了,那是个温暖的夕阳西下的傍晚,我和她第一次相遇。她看到了我,先是迟疑,而后露出的笑容比她身后的晚霞要美上几百倍。

夜深了,我起身添了件衣服,又从柜子里拿出了尘封已久的木盒。我轻轻打开,一封泛黄的信还安然躺在里面。那时快要放寒假了,下课时,她走到我的身旁给了我一个“锦囊”。她说:“等你长大了,再拆开看。”少年的心思总是敏锐,再轻悄也总是能嗅到一些蛛丝马迹,但那时我不愿多想。我仔细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打开:

“我不喜欢告别,所以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书,可读;诗,与你同在。我们或许还会相遇,或许不会。”

“加油,我的小诗人。”

这一年我20岁。

我的眼眶再次湿润,同时体会到了一种叫做遗憾的情绪。时过境迁,从前因为年少而未能生出的那种让人揪心又苦痛的感受此刻一一向我袭来,就如同我曾想在花园里取下一枚青叶送给她,但那时银装素裹,万物都在沉睡。

我静静地端详眼前的梧桐叶,倏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张小纸条,以及那句——喜欢吗?送给你好不好——

青叶

这里本没有什么

而你也羞涩囊中

离开时你 没留下什么

单予以一枚青叶

 

只留下一枚青叶,逐渐

逐枯渐黄

我静静地打量着这枚

终将轮回的,你留下的叶

 

然后就忽然觉得——

你把四季都赠与我了

把一切都悄悄留下了

(二〇一七年五月二十七日 于天津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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