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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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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五十年:丰产河的故事是谁的故事

中国版图的时光之里,水北山南,而所谓生活,男耕女织,少不了依山傍水,活在山水的故事里。

1969年冬,海哥出生在彩石镇丰产河旁的穷村子里。海哥在家行三,家中还有三个姊妹。十岁那年夏天,海哥脱光了衣服跳到丰产河里洗澡,洗完了到处摸索衣服不着,才意识到被偷了。他不害臊也不害怕,光着屁股溜回了家。回到家中,他娘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有了数,不责骂也不安慰,她没说话,直勾勾地流起眼泪。回头看着家中光景,咬了咬牙,做饭去了。海哥看着他娘的背影,心中忽地生出了隐隐的害怕,这种感觉从那一刻起再也没有从他的心中抹去。

入秋后,家中老幺珍妹子却没有入学,八岁的她只能在家中和她娘一起喂猪种田。因为穷,因为没钱上学,因为那天海哥丢的是新添置的衣服。制服、背心儿、皮带儿,还有新鞋,都齐活了是为了这个家中独子出门有个光鲜的脸面。

这还是早先的事了,那个时候海哥还是个毛头小子,街坊四邻都叫他小海。小海上了几年学,闹脾气不上学了,觉得上学没意思。他娘说,那就不上了,去你二姨家糊洋火盒吧。

他娘不是本地人,是另一个镇子的王家,家中一兄一姐,她排行老三。二姐家里是小本的买卖,如今正好缺人手,便喊了小海过去帮衬。那是小海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一个昼夜里没有走过丰产河,第一次在陌生村子过夜,也是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

这一出去,再安定回来是很久以后了。

几年间,他在家门口卖过冰糕,走街串巷叫卖过酸乐红,在东面市场帮人家卖菜,在西面饭店做饭挑水喂猪,下大雨刮大风也一刻不停歇。

他在版图上始终停在原地,但他一直在往前走。

十七八岁的时候,小海不再做零碎的杂工了,经熟人介绍,到村里的工厂成为正儿八经的工人。他在工厂里兢兢业业,一心想把这门子事业做好,平日里待人和气大方,做什么都乐呵呵的,有着积极的盼头。一起做工的,男女老少都喜欢他,寻人便说三婶家的小子心眼好,且哏儿着呢!

那一日风和日丽,小海的热情同平日里一样高涨,可坍塌总是一刹那的事,不论是厂房,还是人心。这样一来,小海一夜之间生了两根白发,成了海哥,脸上仍旧喜乐,却再也不是当初的笑容了。他把积蓄拿出来,做起了水泥洋灰的买卖。那个年间,村里都传闻要拆迁了,家家户户都争抢着盖房子。亲戚熟人便都来海哥这里拿货,左去一个零头,右给添上点别的,来回来去,那便是赔钱的买卖。日子久了,看上去愈发地潦倒。

虽然丰产河是小村子里的小河,但这小河却孕育了大海。小海长大,人们或许出于礼貌,或许出于敬重,出来进去都叫他一声海哥。海哥没有按照戏剧化的情节潦倒下去,他没有因为赔钱而慌神,他知道他在赚,他知道他赚的是什么。

1996年,丰产河的小桥背负无数货车,人们都说不久会有高楼从这片土地上拔出。这年冬天,风华正茂的海哥得一女,新事业也在重新起步。他同女儿一起成长:女儿入了共青团,他是党员好榜样;女儿上高中,他就在女儿的隔壁念起成人大学;女儿上大学,他就在家自己钻研历史古书。如今再看,从小辍学的海哥也算是知识分子了,表里都俱一二。

2008年春,海哥又得一子,事业稳定,一切遂意。同年入秋,丰产河上的破桥重新翻修,白白硬硬的,气派得很,海哥却不再在桥上逗留了。生在河边、长在河边的人,爱上了山,以山为友,游遍祖国的大好河山,自得其乐。别人都笑称他着了魔,成日里去外面自找累受,但他说,那才是他真正的向往,他必须为之赴约。

2017年夏,海哥已年近半百,却依旧风光,相貌姣好。人都道海哥年轻,所以海哥还是海哥,虽然他成为海大爷是迟早的事,也大可不必为之烦忧了。

海哥这一辈子没求过谁,没输过谁。现有一母一妻,一儿一女,在家里做了老五。他说:“这人哪,必须得有所怕,没人降得住才是最要命的。我是怕了你奶半辈子,如今后半辈子也怕你们姐弟俩。”

一日饭毕,他同女儿说:“等我死了,就直接把骨灰洒进家门口的丰产河里,别的什么都不要。如果不嫌麻烦,可以挑个安静的好天气,还能落得清幽。也别再成日念叨我,如果实在想念了,逢年过节烧纸钱就不必了,把漂亮女人的照片烧给我便大好了。遗嘱已定,大姐你自当完成。”一家人哈哈笑着,只有孩子他妈眼眶打了转:半辈子一起过来了,苦也好,乐也罢,这一生终究不知道是谁欠谁了。

海哥的故事少,按斤称见不着什么,顶多在有风的晚上坐在河边唠那么一会儿,一笑也就过去了。在存在的所有时间里,无限的重复着的日子似乎已成定势,世人皆知无法摆脱,但依旧努力生活,在依山傍水的中国里歌颂着美好的中国梦。在海哥过去的日子里,唯一令他遗憾的是少不更事时选择了辍学,但正是如此才让他深深体会到知识的重要性,才使他如此热爱学习和生活。

末了,海哥偷偷告诉闺女,那个漂亮女人,是你妈。

(二〇一七年八月二十九日 于天津双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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