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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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五年春，我所在的分队开往鲁西东平一带，去勘察铁矿矿脉的走向。
后勤科安排我家住在村边农户的三间土坯房里。
这里是一马平川的广袤农田。跨出家门极目远眺，毫无遮挡：一尺多高绿油油的麦田无边无际。阳光下熠熠生辉：别样风光，分外养眼！
这时，我们的二女儿仅有四个月大：白白胖胖的脸蛋儿，一双黑黑的大眼睛，加上一头浓密的黑发…是个人见人爱的胖娃娃。
乡亲们十分好客，汽车一响，争相跑出去瞧地质队的汽车停在了哪里…
我们的家当很少，几个包装箱子便是全部。不到半天便收拾到位。
我抱着孩子，站在空旷的门前观景。只听房后笑声一串儿，转瞬来到面前的是几个年轻姑娘。叫过“嫂子＂！之后，便争着抱我怀里的女儿，人人喜爱有加…我忙请她们进屋喝茶…不料，她们瞥见了正在忙碌的孩子爸，喊了声“哥＂！便一窝蜂似的笑着跑了。
收拾了二天，钻机开始工作，我也该去机台编录了。我们夫妇倒班儿去钻机，各负责二个机台的专业工作。回到家里连夜整理资料。
当我一个人与孩子在家时，田地里休息的大姑娘，小媳妇便会踊一进我家。手里不忘带着针线活：纳鞋底，做鞋帮…看她们不辞劳苦的劲头，我心里感叹：这就是中国朴素的劳动妇女！
时间一长，到我家来的人群中，多了一位只笑不说话的大嫂。她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皮肤白晳，头发挽成一个发髻挂在脑后。我招呼她坐下喝茶，她笑着摆手谢绝；我与她说话，她笑着指指耳朵，依然无语。我猜想：她可能是一个聋哑人。
这位哑女，常常趁着我家里没有外人时，才来玩一会儿。她无声地打着手势，用眼神交流。完全不同于哇哇乱叫的聋哑人。她宛若大家闺秀般娴静，让我十分惊奇。
一来二去，我明白了她手势的意思：右手向后理头发代表男人；双手摸耳垂代表女性；孩子的大小用高矮比划…她那两只大眼睛里，真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聰慧，多少情感与内涵。
我学着哑女的手势，问了她一些心中的疑问。
原来，她是东平本地人。娘家有父母，兄嫂；她与同样聋哑的妺妹，从小不受家人待见，早早地被嫁到了二十多里外的同一个村里…
哑女见我明白了她表达的意思，开心的笑了！嘴角露出二个浅浅，动人的酒窝。
哑女嫁的丈夫长相不错，年龄也相仿。她们生了三个孩：老大是个健全的男孩，老二，老三，都是聋哑女儿。
她的妹妹比她矮一点，不幸嫁了个大她十几岁，长相丑陋的老头儿。妹妹生的儿女都是聋哑人。
我不知道哑女的姓名，我与她见面只用笑和点头打招呼。她非常喜爱孩子，总是用笑的眼神逗我怀里的女儿，竖着大姆指，但是绝不伸手抱…
当地人喜欢坐在床沿上聊天，然而哑女不坐。我为她准备了一把椅子，她拿出下地干活带着的白色瓷缸子，倒点儿热水，无声的喝着…
有时她来我家告诉我，她头疼或者是牙疼了，我便找出止痛片，让她在我家用热水服下；她的手背，手指，手心，布满了血口子，看了让人心疼不已…我拿出自己用的蛤蜊油，小心地给她捈上，再给她带回去用…
我的点滴举手之劳，竟然让她感激涕零，一再躹躬感谢。这反而弄得我侷促不安了。
哑女用手势告诉我：她原先以为会写字，又会画图的我们，一准会嫌弃她这个哑女，可能不理她…彼此熟悉以后，她逢人便夸奖我们，一边竖着大姆指，一边比划：地质队如何好；孩子多么可爱；家里怎样干净…
寒冬里，社员家里不生火炉。各家屋门总是敞开着，为的是让太阳光照进屋里暖和一点儿。
我的家是工作与生活兼用。单位发给炉子，煤炭，水桶，煤油灯以及煤油…
我家里总是暖暖的。左邻右舍的姐妹们时常跑来暖和，喝点儿热水…
哑女不与别人同来，总是一个人来呆一会儿。走到门口，她不忘先拍拍身上的灰尘才敲门。她比健全人更懂得人情世故，更善解人意！她那双亮的大眼睛可以洞察一切。
哑女的老公是生产队长。提起老公，她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幸福与甜蜜。眼睛里满是对老公的敬爱；问到她儿子时，她竖起姆指夸赞自己英俊的儿子以及未婚的儿媳。其实，她那二个聋哑女儿与她一样秀气可人，只是天不遂人愿…
提起她的妹妹，她便暗然神伤，比划妹妹家如何贫穷；妹夫时常打老婆骂孩子！原因不外是由于生了聋哑后代。
我们的房东大嫂告诉我：哑女的姥姥生了二个健全的儿子，又生了一个聋哑女儿，即哑女的妈妈；她的妈妈生了二个聋哑女儿，即哑女和她妹妹；聋哑的她及其妺妹婚后又各生了二个聋哑孩子…
我听了这么离奇的故事，深深同情这个不幸的群体！感觉好像是基因突变造成的悲剧。
我在这个村里住了一年，结识了一群活泼开朗的姐妹，也认识了传奇的哑女。
我的哑女朋友，並没有因为先天因聋致哑而沮丧，她总是以饱满的热忱去劳动，去生活。
她没有因为失去语言功能而淡漠了情感，她全心敬爱老公，呵护孩子们。
她没有因为聋哑而脱离了社会，而是努力的与人沟通，用眼睛学习，用心记忆。
哑女，她用微笑表达对于並不富裕生活的知足常乐！她的朴素情感让我动容，令人深思！
如今，哑女己年过九旬。我相信：新时代美好幸福的生活，一定会让她的笑容更加灿烂，更加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