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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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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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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上大学

1984年仲夏的一天,单位职教科长拿着一份文件,兴冲冲地跑到三楼我的办公室,一扬手中文件,高兴地大声说:姚工,好消息!说着,将文件送到我的手上。我一看,真是好消息!王科长打趣儿说:姚工又要上大学了。


这是一份省局转发地质矿产部(现称自然资源部)关于在成都地院(现称成都理工大学)举办英、法、日三个语种研修班的通知。通知大意是:在全国地质系统招生,每班20人,报名后经统一考试(自选英、俄、日其中之一)择优录取,学期暂定一年,由外教执教。


我于1967年长春地院毕业。高中和大学期间学习了六年俄语。改革开放以后,由于工作需要自学了日语,已经可以翻译资料,然而总想跟日本教师学一口地道的口语。


当年地矿部举办外语进修班的决定,如同雪中送炭,久旱的春雨一样,让我欣喜不已。然而高兴之余不能忘记的是:我已经42岁,又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全然不是专注学习的年龄与环境了。怎么办?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好似被人当头泼了盆凉水……看着手中的通知文件,十分不甘心放弃这个机会。仔细想想,全国那么多地质单位,每班只收20人,真说不准能否考上呢!欲望之火催促自己考考试试呗!心中七上八下的翻腾,还是去职教科报了名。


接下来是马不停蹄的复习。只有不足一周时间,也没说考试范围,更无考试大纲。漫无目标地翻出自学时用过的各种广播教材:有北京的,上海的,山东的。业余之时像没头苍蝇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扫帚,紧张而无序的忙乱。


通知八月中旬考试,9月1号开学。华北地区是到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研究生院(即原北京地院)考试,仅仅十来天的复习时间,就硬着头皮去应试了。


凭着自学日语那点儿水平,临阵磨磨枪,我竟然被录取了,分数还不低呢。我拿着录取通知书看来看去,乐得合不拢嘴,赶紧打长途电话告诉远在日照工作的老伴儿。


老伴儿蛮支持我去学习,但是对于孩子们怎么安置,他却是一头雾水。我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高见,从搭伙过日子以来,遇事儿就没见他拿出什么章程来,还是我找三个孩子征求她们的意见。妈是去学,还是不去学,让孩子们各抒己见。结果是全票通过妈去学习。大女儿首先表态:去学校吃,住。老二和老三都说去哈尔滨姥姥家上学。孩子们还安慰我说,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妈你放心去吧。


事儿定下来了,趁着暑假赶紧送两个小的去哈尔滨娘家。妈家房子本来小,这会儿更狭窄了。因为弟弟结了婚,生了女儿,所以妈家是住不下了。二姐说
到我家去住吧,正好可以与大刚(外甥)一块儿 上学,这样老二老三算安排好了。


匆匆过了不足一星期,我和老伴儿带着老大回到山东兖州。老大说去学校吃住,我赶紧去找一中的老书记兼校长陈老师,申请一个住校床位。陈书记听说孩子是友好单位地质二队的子女,当即满口答应,并安排班主任多加关心照顾。


孩子们都安置了,我也该启程去成都了,我又要上大学了。然而与第一次上大学比,无疑已经物是人非了!


说实在的,仨孩子从未离开过我的身边,一眨眼全不见了,我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难受。没着儿没落儿,脑袋乱哄哄的。那天边整理行装边掉泪,当初想去学习那份激动,飞得无影无踪了。也不知是怎么被老伴儿和大女儿送上火车的。在卧铺上躺
两个昼夜,不想吃也不想喝,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地滴不完。


终于到站了,我随着接站的汽车到了成都地院。旅途的劳累,思念孩子的痛楚,使我没有一点心思去欣赏校园的美景。


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就坐下来写信。一封寄给哈尔滨娘家,一封寄给大女儿,一封寄给远在日照施工的老伴。一边写一边泪水顺着脸颊直往信纸信封上滴。信里却一个劲儿地鼓励和安慰孩子们:别想妈妈,别想家,好好学习,要听姥姥和二姨的话……嘱咐大女儿努力学习,刚刚考上重点高中,一定要打好基础,要克服困难去适应环境,别舍不得花钱,买好菜吃……嘱咐老伴儿常回家看看孩子……


学习是紧张的,一整天都有课,全是日语课,或读或写,或讲解语法。课本很难,是大学日语专业三到四年级的教材。教口语的是来自日本北海道某中学的校长兼教历史的糸尾老先生。另有三位老师负责语法和辅导老师,其中年纪近六旬的刘老师是大连口音较重的日语,
一张口大家都忍俊不住。


开始时大家都感觉糸尾老师说话快,几乎都听不懂老师说的话。有人想打退堂鼓,我心里也犯嘀咕:听不懂怎么办?当初凭着一股求知的热情,不远
千里来到成都,难道不学了?两个孩子送到大东北,我则来到大西南,难道要打道回府吗?我在心里羞辱自己:太没出息了,听不懂也要听!


我遵照老师介绍的学习方法,上课注意听老师的发音,下了课就到校园的草坪上,手捧书本,读呀,背呀的,拿着小收录机,边走边听,同学们叫我:走读生!


到了夜里可就难过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面前不是这个喊一声:妈!就是那个喊一声:妈,再见!……老大刚刚考上一中,也不知学习怎么样,唉,学校的吃住条件哪能和家里比呀……想呀想,头都大了,麻木了,才慢慢睡着。第二天一早五点钟,南国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外面看不见字,就在蚊帐里打着手电看书,戴着耳机听录音磁带。


日转星移,一个月下来,居然可以听懂糸尾老师的话了。老师也不无夸张地表扬每一个学习进步的同学。糸尾老师教学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大家都怕被他提问。课下却很随和,空闲时常到学生宿舍里聊天。老师讲的是生硬的汉语,学生讲的是生硬的日语,各练各的,有时免不了比手划脚,逗得大家笑出了眼泪。


南国的成都四季如春,风景美如画。放眼望去,绿色农田一畦一畦方方整整,各种青菜郁郁葱葱。岷山上的终年积雪不化,都江堰水绿如蓝,清澈见底。正如歌里唱的:巴山蜀水好风光。群山环绕的成都平原,没有强烈的阳光照晒,常常是半阴半阳的天气,时不时下点毛毛细雨。湿润的空气造就了繁花似锦的环境。市花杜鹃(映山红)从山坡
到平地,红红火与日同辉。校园被一条小河环绕,河边全是青竹,密密麻麻。河上多处小桥通达两岸。校园里,花儿的种类很多。高的是棕榈树,低处是叫不出名字的南国花卉,香气扑鼻。我们坐在草地上,读书,聊天,谈论各地的风土人情。


晚饭后从食堂出来,我喜欢在琵琶树围成的栅栏周边散步。糸尾老师常常悄悄跟在我身边,边笑边说:扣意毕头耀
乌耐。汉语的意思是:像恋人不?我是班里女同学中年龄最大的,又是三个孩子的妈妈,糸尾老师可能觉得可以开开玩笑啦。


进修学习日语一年,300多个日日夜夜,不知为思念孩子流了多少泪,也不知被那些数不清的大考小考,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当结业那一天真的到来时,大家不由得惆怅起来:刚刚混熟,又要分手?这么快!


进修以后,我感觉日语口语水平大有长进。单词是基础,我已掌握五六千个单词,日常用语会话已不成问题。班里20多名同学,多半是南方和西北人,方言较重,说的外语南腔北调,令人发笑。我讲的是较纯正的普通话,同学们都说好听。说起日语来朗朗上口……


在激动人心的结业大会上,同学们用流畅的日语发表谢辞,由衷感谢中外老师的辛勤教导与耐心传授。糸尾老师为大家演唱了他的家乡北海道的拉网小调,激昂优美的旋律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响在心里。同学们唱起了“20年后来相会”,歌声飘出教室,飘得很远,很远……


孩子们要放暑假了,爹和二姐要送两个女儿回山东,我也要回山东了。同学们把我送上火车,一次次地紧紧握手,一遍遍地说:再见!直到火车慢慢地慢慢地离开成都。


再见了,成都!


我爱你——成都!我又上大学的地方。


 

 


          
2019年3月于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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