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苎麻地

《那片苎麻地》

东门之池，可以沤纻。彼美淑姬，可与晤语。

——《诗经·陈风》

1

浮桥，码头

乌桕树悬于河堤

外婆走了，这

桥板断裂，石级崩塌

又到乌桕树

开花结籽

河水仍冰凉团抱

那片苎麻地

渐为野草自生

朦胧处，谁在绩麻？

野兔窜影，让我蒙圈

仿佛，麻线无限的头绪

牵扯什么？

踪迹，水印

2

外婆家的菜园

石垒的地界，似躺平的路

不植荆棘藤蔓

踩着就可出入

水岸在东

水流向北

苎麻种在菜园东南角

密植，不透风不透秘密

它们定身于此

唯有外婆讲故事解密

情节，滋生魔幻城堡

我正与几只昆虫玩耍，昆虫

退入苎麻丛

它，它们，相同的眼神

3

风吹不止，河水终究暖了

苎麻可收割了

绩麻，夜挑灯火绩麻

透剧时刻

——成捆的麻秆背回坪院

褪去青皮

一秆秆地将纤维剥离出来

搓，捻

纤细的麻线浸水出水

水珠随外婆的手指尖洒落

戴在大拇指的铁皮圈

扣于腿上的搓麻瓦——

实用的工具

我眼中睡眠着的文物

4

木盆，是这里的“东门之池”

涟漪，漾动

外婆的手指尖竹筏般划过

揉进线头，绵延麻丝

仿佛蚕在作茧，雪在滚球

不停地循环

丈量自己，又将自己萦绕

竹杆，土墙，木柜……

麻线布阵，占据空间

共拥炊烟升起

外婆起身、转身

光阴在那萦绕成圈的麻线里老去

又一茬苎麻

陪她凝视落日沉水

5

这线纳鞋底，那线做纤绳

而，外婆家的船

早被鬼子炸毁在惶恐滩头

河水没有溯源的票

再长的纤绳

也拖不回那船

纤绳是条鱼，河里游来漂去

一双双鞋底踏过浮桥

在大地行走

不时回望苎麻地

几千里之外

我从落日中

寻找外婆的身影，余晖万缕

苎麻叶飞来，摇晃瀑布般的云朵

2023.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