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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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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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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掠影·带队干部篇

往事掠影·带队干部篇

 

 

信丰县黄泥公社年丰知青队坐落在年丰水库的水库尾,周边群山环绕,溪流穿梭,田是梯田,路是山路、田埂路、古驿道。知青队的住房是土墙撑起来的新建的四合院,大门朝南,面向水域淼淼的水库,背靠岐岭(一九九六年全线开通运营的京九铁路岐岭隧道旁边),距离最近的屋场,要翻过几个山坡走四五里路。四合院内有院坪、住房、餐室兼会议室、厨房,浴室及放尿桶的小巷杂间,一应俱全。可以说是“度身定制”的。院子左侧有个小的后门,门外是条长年不息的山溪,用几块石头简单拦了拦,有了取水及洗漱的水池。水质清洌,漱口的搪瓷杯舀一舀,透明的小虾入杯戏水。

 

一九七四年赣州四中高中毕业的我,同年十二月二十日来到这里务农。我们一行十个知青,属于赣州市卫生系统的职工子女(时的赣州市为撤地设市之前的市)。二十八日又到了六个知青,来自赣州市文化系统。知青队由市文卫系统的职工子女为主体组成。

 

与二十八日这批知青随行的有一位瘦高个戴眼镜的青年,叫裘伯铭,是带队干部。带队干部由知青来源的相关单位派送干部(职工)担任。我们称他们为老师。我们知青队的知青来源于赣州市文卫系统,但,实际派送带队干部的是市文化系统,有一年例外,来了位教育系统的教师。带队干部带队一年,主要的职责是协调派送单位对知青队的联络、管理工作,任务是阶段性的,期满回原单位上班。知青队由一老农(贫下中农)任队长,一知青任副队长。

 

在我们这批知青来之前,队里有先到一年的七位知青和一名带队干部。算是建队的元老。带队干部姓曹,来自市文化馆,有人喊曹馆长,有人喊曹老师。因为他要与裘伯铭老师交接工作,而裘老师一行比我们后到一个星期,这时间段就由曹老师带职。曹老师善言谈,风趣幽默。告诉我们,在这水库尾的山沟里迷了路回不来怎么办?不要急,找到那条最白最亮的田埂路就可以走回来。这是我17岁走出社会第一次对“路”的认识,常记心中回味。十二月的早晨,天有些冷,曹老师带我们去铲田埂草,走到一片冷水田前,他挥手指着说,这些田会变戏法,你们看过去,听听那边咕噜咕噜的水泡在唱歌,听到了吗?他自己哼了两句样板戏,有板有眼。接着又指手画脚地说到这冷水田有泉眼,形成沼泽,下田时垫些稻草免得深陷。话刚落音,他一只脚滑进冷水田,一边喊“好冷,好冷”,一边撑着禾铲跳上田埂。一天的劳动在笑声中开始了。我们一行七八个知青跟曹老师赴过一次黄泥排的圩,在购买了一些日用品后往回路走时,有人说饿了,提议到圩镇吃点东西再走,曹老师带我们进到圩镇唯一的一家饮食店。“有什么吃的?”“就这些,自己拿吧。”“多少钱?”“吃了再算。”拿油条的,拿米粿的。或多或少,各取所需,吃完各人付个人的账。有可能有人是无心少算了。曹老师就在一旁学《小兵张嘎》中鬼子的翻译官吃瓜不付钱的模样,场景逗人,账算清了,人也没伤和气。

 

曹老师回原单位上班,裘老师上任了。裘老师,上海人,复旦大学苏步青教授带的数学研究生,当时有“北有华罗庚,南有苏步青”一说,可见裘老师作为弟子是很有才华的。文革了,没等他读完就分配了。起初分到哪里,我不知道,他这次来带队是市京剧团派送的,一个学数学的待在剧团从事编剧和音乐设计,算是通才的跨界转行了。一年相处,偶尔听过几次他拉京胡,多数时间只见他在读书,书很杂,有当时出版发行的,也有他自已带来我们看不懂的。

 

裘老师那高学历的光环对我起到了辐射作用。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一件是裘老师以生红薯下酒。我们刚到知青队,就碰上分红薯。那是上年先到的知青的劳动果实。我们后来的也每人分到一小箩,剩下的作为队里的猪食堆在煮猪食的柴间。吃红薯,等于今天吃水果,甚至,比吃水果强。出工前后嚼着有滋有味。上山砍柴要半天,带上几根既解渴又充饥。没多久,分到个人的红薯就吃完了,几个知青打起留做猪食的红薯的主意,煮猪食的柴间离知青住房有近百米的山路,那里住有几位老农,他们不会管这些事,也管不了,知青之间也不会为这几根红薯争吵。于是隔三岔五有人去煮着吃,灶是农村烧草的大灶,锅是煮了猪食洗净的大锅,边架着柴草边聊天边闻薯香。

 

这里再说到裘老师,他和我们一样,也分了一小箩红薯,吃法却和我们不同,夜深人静时,用削铅笔的小刀削清薯皮,一口白酒一口薯,慢慢地吃,静静地看书,薯皮在房角成堆也不清理出屋。有一晚他找我过去谈话。列举了每个知青的家庭背景后说到,他(她)们大部分都能得到帮助,将来是有办法的,你呢?我家的情况我当然清楚,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医院,父母只是普通工人,父亲小时家中无米下锅,奶奶把他送到教会开的医院去做工讨口饭吃,由此惹下历史问题。作为带队干部的裘老师,有所了解也是职责所在,另外,我大伯父在京剧团跑龙套、打杂,也算与他是同事,相互交谈一些我的事也属常情。煤油灯芯一闪一闪,红薯皮由小刀片削落在地。后面他就着红薯下酒具体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得了。大概也就从那时起,受他的影响,我有时特意熬夜读书到天明,天亮照常出工。他的那番话,也触动了我扎根农村一辈子,在农村安身立命的想法。

 

第二件是裘老师说怎样过端午节。端午节快到了,裘老师来到我们住房,说纪念屈原搞点有意义的活动。我心里想有什么活动?当然这活动是私下的,小范围的,不张扬的。山旮旯里的知青,哪来的雅兴?何况,我们这代人当时很缺这方面的素养,除了知道吃棕子划龙舟纪念屈原,再宽一点深一点的就不知道了。和我同住一间房的知青郭世炳,小学就同班,要好的同学,也是读书比我好,受我尊敬的兄长,他带了一箱子书来知青队。裘老师的话他一听自然明白,很是响应。先约我一起到公社商店买了瓶“白兰地”,再翻箱找了几本书备用。当时,我真不知道白兰地是什么酒,只知道几块钱一瓶,好贵的。他懂得多,告诉我这酒名来自国外,我们买的是北京产的,也还纯真。端午节到了,三几个知青好友加上裘老师,在我们住房喝酒吟诗。酒在茶缸里摇晃,郭世炳从他的木箱里拿出一本手抄的诗读了起来,裘老师附和着。他们读诗,我和另外几个知青喝这怪味的酒。散伙后,我借过手抄本,在煤油灯下看了一夜,鼻眼吃尽了煤油烟。也是从那时起,对古人“对酒当歌”的习气心生幻象,说模仿不够格,又总有点孤寂中的羡慕,也由此喜爱文学,诗趣渐兴。雨天农闲,翻山越岭到邻县圩镇买书也是有的事,回赣州向亲戚朋友或讨或借的书,积攒了几十本。也学写诗,似懂非懂古诗词格律,也敢填词,填得一首《菩萨蛮》,装模做样地抄在知青队的黑板报上。

 

裘老师带队一年后回到市京剧团,两年后高考制度恢复,他调到江西大学当老师,同年,他的爱人考到江西大学读书,既是夫妻,又是师生,那个时代特有的风景。当年与我同房间住的郭世炳,在知青队待了一年多,顶编回城,后考入赣南师范学院,算是知青中勤勉好学的优胜者。

 

方远榆老师来接裘老师的班。方老师来自市文化馆,五十来岁,也带眼镜。是市文工团最早的歌唱演员,听那宽厚凝重的嗓音,我猜是男中音吧。我们住在水库尾,几条溪流从门前穿插流过,山岭树木葱郁,空气新鲜湿润,按今天的话来讲空气中负离子多,好几个知青在水库坝头练嗓,有一位考上了信丰县剧团,还有一位恢复高考后考入一所师院的音乐系。但,我从没有听过方老师唱歌,遗憾。

 

方老师来时,我已是知青队长,农活上的事主要听从老农队长的安排,知青生活方面多有他的意见主张。有段时间雨水不断,柴湿不起火,做饭的女知青叫苦不迭,饭不熟,吃夹生饭,心生厌气的人不少 ,影响到干农活。方老师当即定下一名男知青专门负责把灶火烧旺后再上工,效果不错。后来,这位男知青由烧火到做饭炒菜一起来,顶替了女知青的岗。再后来,他返城回到赣州,还念念不忘炊事员老本行,由小做大,承包下了一家医院的食堂。

 

那年知青队买化肥有些难,指标,运输,钱,都是问题,是方老师下赣州找领导找熟人解决的。他把这些协调好了,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坐大型拖拉机从黄泥公社下赣州,第二天在他的带领下到赣南化工厂把两吨石灰氮拉回到知青队。

 

方老师善于与知青家长取得联系共同为知青为知青队办事。时至今日,我老母亲还在说,“方老师告诉我,你要买鸟铳打猎,可吓坏了我。我当即告诉方老师不可以。”事情是这样的,当地有持鸟铳打猎的传统,青壮汉子进山都喜欢扛一杆土制的“鸟铳”,有的大队干部到小队(村庄、屋场)办事也喜欢带上一把鸟铳。深山老林的见有猎物,偶有收获。知青队的两任老农队长,都有鸟铳,每次从家里来都扛着。带队的另一温姓老农,与我走得近,有段时间我好玩似地跟他去打猎,兴趣起来,就想自己买把鸟铳,被方老师知道后制止没办成。再后来,也就没有碰过鸟铳,没去过打猎。那老农队长从家里来,也只是肩挂挎包,不见鸟铳。

 

方老师完成带队任务回赣州后,接手的是罗焕章老师和容印生老师,这一年有两个带队干部。罗焕章老师是赣州和平电影院的美工,画电影海报和时势宣传画。四十岁左右。人很随和。他妻子姓高,同罗老师来过几次知青队,她与大家一见面就乐呵呵,一会就和知青熟悉起来,比罗老师还受欢迎,大家叫她高老师。知青回赣州有事要办也会去麻烦她,家长听说她什么时候来知青队就大包小包的托她带。

 

容印生老师,还真是一名老师,来自赣州九中,一名年轻的物理教师,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一次大家在平整梯田,你一锄我一铲地干活,也随便聊天,说到这梯田引水,可从住房背后开渠,利用地势落差把水引过来,应了水往低处流的道理。容老师突然发话,“水不能往高处流吗?我看就可以,那条溪筑个坝,或者用水泵抽水上来,水不就是往高处流了吗?”知青中有喜欢辩论的:“我们说的是自然常识与社会经验,你那是纯物理应用。”一时双方犟上了,争了好久。当然是在说笑中收场。以后,知青也就常和容老师斗嘴,争辩一些事,把他看成可以讨论问题的兄长,自有另一层面的亲切感。

 

在两位老师的联络协调下,市京剧团组织演员来到黄泥公社搭台演了两晚京剧,乡亲们对武生翻筋斗特别感兴趣,连说厉害,厉害。知青队的碾米机,手扶拖拉机也开始对外接些业务。在上级组织支持下,由两位老师指导,试办了一个微型水力发电站。

 

一年过后,两位老师回到原单位。容印生老师不久调到省教委的电教馆工作。来知青队接班的是市京剧团从事行政工作的叶老师,是位慈和稳重的长者。相处不到一个月,由于知青的归属管理原因,我们几个卫生系统的子女,先后转到邻近的大阿公社东风知青一队。又大半年,我参加恢复高考后的第二次考试,录取在师范学校,离开知青队,读书去了。

 

知青队的人和事有很多值得写值得记录下来,譬如与我们朝夕相处的带队老农,他们有的是克服重重困难离家好几里路来到这水库尾帮扶我们的,他们的辛勤付出热心关怀,我们铭记在心。又譬如那连绵的群山,那石级凹陷历经沧桑的古驿道。还有那一个个的知青伙伴等等。其实,这些有的已在我的散文、诗歌里呈现,成为了我文学创作中挖掘不尽的矿藏。一九九四年我们十几位知青组队从赣州出发,回过一次知青队,见到了几位乡亲。时光流逝,脚步匆匆,而那片土地的的确确是我进入社会生活的永恒的起点。

 

2023.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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