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元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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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沟流月去无声
房元东
一、 不曾开始
林翠儿怀孕了。
尽管卜世鱼曾经对她有过这样或那样的推测、猜想，但是，当他无意中从庄美丽老师的嘴里，听到这个对别人来说非常平常的消息时，心里也是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震。也许这就是上帝的安排，也许本就命该如此，也许……他的心里，有一种突然从高空重重摔到地面上的感觉，但是，只过了一会儿，慢慢就变得宽松踏实起来。他禁不住为自己的天真多情而嘲笑起自己来。结合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他似乎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怪不得，这几天每次遇见她骑电动车的时候，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只是，她的温柔的话语依旧，浅浅的微笑依旧，略显沧桑但美丽动人的面孔依旧……
二、天上掉下林翠儿
一个周三的早晨，卜世鱼像往常一样，端了讲课用的资料，准备去班里上课。他一抬头，忽然看见眼前有一个姑娘，正站在楼道前，庄严而不失礼貌的问道：
“老师，你知道庄美丽老师在哪个办公室吗？她是我的小学时候的老师。”卜世鱼不经意间瞟了姑娘一眼，连忙热情地指着楼道对过右边的一间办公室说：“这就是庄老师的办公室。她刚去开水房提水去了。”姑娘闻言稍稍一怔，说:“打扰了，老师，谢谢。”便向楼上的校长室走去。
卜世鱼一边向教室里走，一边在心里纳闷:这姑娘是谁，来干什么？
等到下课铃响起时，连续上了两节课的卜世鱼，早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了。他习惯地洗了洗手，正想坐下休息一会儿，学校的广播喇叭响了：“全体教师注意啦，请速到会议室开会！” 他一手拿起会议记录，一手端起茶杯，喝了几口，便若有所思的向会议室走去。
当他走进会议室时，其他教师已经早到了。会议桌的两旁的座位上坐满了人。他见后排已无空座，只好有些不太情愿地坐在了前排座位上。
林校长扫视了一眼会议室，见人已到齐，便示意大家坐好。只见她面露喜色，一改往日的严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将她中年女子的妩媚的一面，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大家看到林校长这样一反常态的样子，心里也是既感到纳罕，又觉得格外亲切。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林校长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老师们好，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学校又来了一位新老师，她虽然是刚考上编制的，但是，她可是硕士学位，是我们学校学历最高的老师。希望各位老师在教学方面多多帮助她，让她尽快的成长。也希望林老师虚心地向在座的老师们学习，尽快的适应环境，早日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教师。现在，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林老师。”
大家一边热烈的鼓掌，一边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会议室门口。只见胡主任引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姑娘，迈着沉稳的步子，面带微笑地走进会议室。她落落大方地走到主席台前，朝着大家微微地鞠了一个躬，用了不高但很悦耳的普通话说：“我叫林翠儿。很荣幸，能和各位老 师在一起工作。之前，我虽然也代过几年课，但对教育教学工作仍然是个门外汉。希望大家多多关照。”说完，便从容地一转身，坐在了胡主任旁边的一个座位上。会议室里立刻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卜世鱼先是拿眼瞅了一眼姑娘，觉得有点似曾相识，细心一想，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新来的老师，正是刚才打听庄老师的那位姑娘。心里的疑惑也就 解开了，随即便象征性地跟着鼓了几下手掌，心想：以后和她便是同事了，随即便觉得有些敬畏和期待之意。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学校的一切工作又恢复了老样子。只是，无形之中，教师中的男女比例又发生了变化——成了10比12。但是，学校也因注入了新的力量而更加生机勃勃了。
有一天的大课间，卜世鱼又像往常一样在操场上慢跑。忽然，他听到手机似乎是响了一声，急忙掏出一看，只见右上角出现了一条信息，联系人只有一个儿化音：翠儿。他急忙打开，原来是林翠儿发来的，要求添加他的微信。卜世鱼的心里一颤，一股莫名的感觉涌向心间。这出乎意料的信息，让他既激动喜悦，又有些受宠若惊，甚至还有点不安。光看这名字，就给人一种分外温馨的感觉，看到林翠儿的第一眼，他就觉得此人气质不凡，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特别是她身上洋溢的那股青春气息，好像又将他带回到年轻时的岁月，真让人打心里又羡慕，又感到格外亲切，不由得不让人产生与她攀谈的希望。他甚至产生了找她要一个微信号的念头，只是有碍于面子，也只能静等机会了。他做梦也没想到，林翠儿竟主动向他发了请求。
他心慌意乱地跑到操场边的颁奖台前，立刻点了回复：“你好，是林老师吗？”对方很快回复道：“老师，你好，我是林翠儿。听说我接的这个班，你曾经教过，希望以后你多多帮助。”他虽然还不太会使用微信，但还是尽量的以最快的速度回复道：“好的。林老师，不要客气，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尽力帮助，再见。”发完这条信息，卜世鱼的手有点发抖。他很庆幸自己能与这个女孩子产生联系。一时间，他觉得天地骤然开阔了很多，阳光也格外灿烂起来，真的想张开双臂大吼一声。一种幸福感瞬间浸入到他全身的每个细胞，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青年时代。高兴之余，他心里又隐隐地有些担忧：她是 怎么知道我的微信号的？（他对怎样添加微信还不太明白）卜世鱼突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添加我的微信，有问题当面说不行吗？也许……看来这个林翠儿看似单纯，实则也不简单呢。管她呢，你有你的如意算盘，我有我的一定之规。
卜世鱼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时，妻子红霞已经把晚饭做好了。不太宽敞的餐厅里，橘黄的灯光照在餐桌上。餐桌上一反常态地摆了四个菜，都是卜世鱼最喜欢吃的——一碗炖草鱼，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盘木耳炒山药片，一盘酱牛肉片。菜刚出锅，还腾腾的冒着热气，真可谓是色香味俱佳。不要说吃，单是看一眼，就会勾出人的馋虫来。
卜世鱼看了红霞一眼，有些惊讶的问道：“弄这么些菜，怎么吃得了？”红霞白了他一眼说：“看看你这记性，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卜世鱼这才恍然大悟：
“我都忘了，什么生日不生日的，吃不了又得浪费了。”红霞有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看你会过的，一年不就一个生日吗？他俩给你发短信了，你没看？”卜世鱼这才急忙打开手机，找出短信，果然有女儿和儿子发的生日祝福。他急忙解释道：“今天事太多，没顾得看。”接着便去洗手。红霞坐在餐桌前，倒了一杯红酒，递给卜世鱼，又用筷子夹起一片牛肉，停在卜世鱼的眼前，正眼看着他说：“先喝一杯吧，解解乏再慢慢吃。”卜世鱼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酒，似乎有些害羞地看了一眼红霞说：“不用，不用，我又不是没手。”红霞故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就吃这一块。”卜世鱼张开嘴，将牛肉接住，有些不好意思地咬着，慢慢咀嚼起来，并且边咀嚼边偷看了红霞一眼。
在他们以前的生活中，从没有过这样亲昵的表现，甚至连一句表示亲热的话也没有说过，相反的，有时候倒是对对方的不满进行挑剔和批评。
红霞一边看着卜世鱼吃牛肉，一边说：“慢慢吃。学校里又有新闻吗？”卜世鱼心里莫名地一震，倒也很坦诚地说：”刚分来了一个研究生，叫林翠儿。”红霞有些吃惊，简直有些不太相信：“研究生？研究生怎么会到咱们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卜世鱼连忙解释道：“人家考的编制就是咱这里吗，可能教上一段时间就又走了。”红霞又有些好奇地问：“她家是哪里的？”卜世鱼边吃边回答：“听说是烟台一个什么地方的。”红霞闻言小声叫起来：“哎呀，离家这么远，一个女孩子家，还真不容易呢。”卜世鱼停下手里的筷子，看了红霞一眼道：“她还不算远呢，中心小学里还有外省来教学的女孩子呢。”红霞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她多大年纪，长得好看吗？”卜世鱼顺口答道：“反正是年轻的，至于长的什么样子，我倒是没注意，一般情况吧。”红霞听后冷笑起来：“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个熊样，我知道一般人应不上你的眼。”卜世鱼连忙解释道：“我确实没注意，你不想想，一个半截老头子，怎么好意思看人家姑娘？”红霞似有所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自我责备道:“也是，也是。”突然又抬起头来，看着卜世鱼的眼睛说：“我告诉你，好看也不能看！”卜世鱼闻言心里一动，瞬间脸上似乎有些发烧，但很快作委屈状：“不能看，不能看，看人家干什么，光你还看不过来呢。”他一边吃一边回答，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红霞似乎自知理亏，但仍不依不饶，声色俱厉地说：“你笑什么笑？什么时候学会了油嘴滑舌了，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头发胡子都白了，别放着好日子不过想三想四的。”卜世鱼一听，反而笑得更响了。红霞见此情景，怒气冲冲地劈手夺下他手里的筷子:“你笑什么笑？不说清楚你就别吃了！”卜世鱼知道红霞的犟脾气又上来了，便收起笑脸，心平气和地对她说:“你怎么会和那些小鸡肚肠的娘们似的呢，三十年前，你不是还和我一起，陪着我的那个女同学爬过云山吗？这几天她没给你打电话？”红霞一听，脸上的表情立刻和缓起来，接着便似自责地惊叫起来:“哎呀，你看看我这记性，真的是老年痴呆了。早饭后，李兰就打过电话了，祝你生日快乐呢。”卜世鱼见红霞这样，心里一阵感动，继而问道:“她那边的情况怎么样？”红霞便又打开了话匣子：“她女儿出国了，儿子也考上了老师，说是去新疆什么什么教。”卜世鱼心里又一动，解释道：“支援边远地区的教育，简称支教。咱们学校才来的林翠儿也是来支教的。”红霞似有所悟，同情心骤起：“一个女孩子家，千里遥远地来教学，也真不容易呀。”卜世鱼边帮她拾掇碗筷边说：“这你倒不用操心，据说她婆家是这里，对象在公安局上班，他们是大学的同学。再说，学校自有安排，条件虽然有点艰苦，但安全什么的是没问题的，生活上也应该还行吧——林校长心可细了。”红霞闻言点点头，继续说：“那她会不会想家呢，你可要多帮帮人家啊。”卜世鱼眼里一阵酸涩，但仍故作平静地说：“看看，你的好心眼又来了，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帮她，她又不是小孩子。“红霞仍然争辩道：“她不和咱的刚儿差不多大年纪吗，在咱眼里就是孩子。”卜世鱼笑了笑，认真地看起红霞来。红霞似乎有些害羞，猛然夺过他手里的碗筷，边向厨房走边念叨：“看什么看…… ”
突然，卜世鱼的手机一阵震动。他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林翠儿发来的微信：“老师，您好。请您先代我向师娘——我真不知该怎么称呼才好，及家人问好。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把这个班的学生情况给我介绍介绍。”卜世鱼心里一阵激动，好个有上进心的姑娘！一时竟不知怎么回复。但经过短暂的思考后，他回复道：“林老师，我正吃饭呢，稍后再说吧。”他刚放下手机，就又听到手机震动，急忙一看，只见林翠儿回复道：“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祝晚安。”卜世鱼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红霞走过来关切地问：
“谁发的，有事么？”
“林翠儿发的，没事儿。她让我给她介绍介绍那个班的学生情况。”
“你怎么不介绍？”
“不是没工夫嘛。”
红霞刚要再说什么，她的手机却响了。她急忙接通了电话，边说边走向阳台。卜世鱼一边擦茶几，一边想着林翠儿提出的问题。忽然，红霞匆匆忙忙的走过来，满脸得意的神色：“秋山要娶媳儿妇了，让我回老家先忙活几天。这下，咱三婶儿终于可以安心了。”卜世鱼一听，简直是喜出望外：“你多带点钱，卜奶奶和胡大娘年龄大了，咱们轻易不回老家，买点鸡蛋，抽空到她们家里坐一坐。”
“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后街上的姚奶奶，咱孩子小时没少给咱帮忙， 可不能了忘了人家……”
红霞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收拾起东西。卜世鱼则习惯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夜》，看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卜世鱼和红霞都起得很早。他们像往常一样，用西红柿炝了锅，下了两碗面条儿，磕上了两个鸡蛋，匆匆忙忙地吃过饭，卜世鱼用电动车把她带到公交车站，然后便掉头向学校走去。
从他们住的小区到学校有五里地，只是要经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卜世鱼目不斜视地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一边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心里感到美滋滋的。
骑到学校门口时，他熟练地下了车，先和门卫老钱打过招呼，便将电动车骑进了车棚里。熟练的支起支架，拔出钥匙，又熟练地将车锁上。他刚一转身，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一抬头，原来是林翠儿站在面前。她一边停车，一边微笑着说：“老师，您来了。”卜世鱼一边回答，一边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由暗暗地叹道：好熟悉的脸庞，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结果来，只是无端的觉得有些亲切罢了，心里便有了一种暖暖的、非常熨帖的感觉，仿佛被一双柔弱无骨的婴儿的小手抚摸着一般。
卜世鱼有点局促不安。他一边沿着教学楼前的水泥路往前走，一边竭力地挺直腰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并且故作从容不迫回答着林翠儿的话。转眼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教学楼前的大厅。林翠儿很有礼貌地微笑着对卜世鱼说：“老师，您先签吧。”卜世鱼没有谦让，而是微笑着回答着，伸出食指按了指纹，等签到机上发出了“谢谢”的声音的时候，他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时候，是早上的七点零五分，离签到截止的时间还有二十五分钟。
卜世鱼把办公桌上的书籍、试卷等东西，整理了一遍，便提起暖瓶，向开水房走去。他推开开水房的门一看，林翠儿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由于水还没有开，她正在一边看手机一边等着。见卜世鱼进来，她微笑着说：“老师，您也来了。”卜世鱼一边点头，一边答应，一边往屋里走。心想：这么巧，又碰上她了。他的眼睛一时不知往哪里看才好。林翠儿见状，连忙说道：“水马上就开了。 老师，明天学校里要咱们去听课，校长还安排，让我代表咱们学校评课，我心里还有点紧张呢。”卜世鱼抬眼看了看林翠儿，回答道：“我倒是也知道了，校长很器重你，你要相信自己，锻炼锻炼就好了。”
说话间水已经开了。林翠儿说：“老师，我先灌了，还要检查晨读呢。”说着便伸出右手，去拧水笼头。卜世鱼一边回答，一边下意识地去看林翠儿。只见林翠儿伸出白皙的右手，熟练地将开关往右一转，热气腾腾的水便哗哗的流淌起来。他这才发现， 林翠儿的手长得特别好看——她的手指既不像大多数女孩子的那样又细又长，又不像男孩子的那样粗短有力，而是那种说粗说不粗，说细不细，不短又不长的。手面子上的皮肤又白又细，连上面的血管都看得很清楚；手掌一伸，就透出健康的颜色；手指甲盖剪得比指肚的肉略微短一点，露出好看的红色的半月形，又不涂一点指甲油，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他心里一边暗暗赞叹，一边想道，真是开了眼了，世上竟有这么美丽的手。人们都说手是人的第二张脸，没想到林翠儿竟然长了这么一双美手！
“老师，我先走了。”林翠儿动听的声音，将卜世鱼的遐想打断。他有些自责地接上暖瓶，目送着林翠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惴惴不安地想，刚才是不是有些失态了……
三、霜叶红于二月花
第二天早上的七点零五分，外出听课的三位老师和校长已经来到了学校。初冬的时节，尽管中午的太阳还有些晒人，但一早一晚却颇有些寒意了。
卜世鱼今天穿了一件蓝白相间的保暖内衣，外罩一件深蓝色的呢子褂，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每次外出 ，都是这身打扮——他有时与老师们调侃自己的穿戴是，老母猪去赶集，出来进去一张皮。林校长、林翠儿和庄美丽，则穿着各符其年龄特色的衣服：高贵而不失典雅，朴素而彰显大方——林翠儿还戴着一个口罩。
汽车载着他们，顺着那条滨河大道，在清晨的阳光里奔驰。车窗外的高楼大厦连同不远处的巍巍群山急速地向后飞去。
望着窗外这美丽的景色，卜世鱼的心里非常的激动。
前面来到了一片树林，被寒霜染过的树叶，有些已经开始变红。
慢慢的，原来宽阔的油漆路变得弯曲狭窄了。他们一边欣赏车外的美景，一边交谈。庄美丽老师忽然建议：“卜老师，景色这么美，何不作首诗呢？”卜世鱼微微一笑：“是啊，真想写一首诗。不过古人早 就写过了，咱还能写什么呢。”稍一沉思，卜世鱼边微笑边说：“还记得电影《黑三角》上那个特务吗？他们的接头暗号儿是‘曲径通幽处’，已经把这里的景色形象地写出来了。看来这特务也还是蛮有水平的。再说这树上的红叶，有了杜牧的‘霜叶红于二月花’，别的赞美不都是多余的吗？只是，现在树叶才红了一点，要像二月花，恐怕还得再等一段时间吧。”说话间，汽车已经驶出树林，拐上了一条笔直的大道……
听课活动进行得很顺利，先是两个刚任职不久的年轻教师讲了两节语文课，一节是三年级的课文《掌声》，一节是五年级的课文《钓鱼的启示》，接着便是各校的评课代表发言。代表们就这两位执教者的教态、教学过程、教学方法、教学理念、教具运用、教学效果等方面作了精彩点评，赢得了大家大一阵阵的热烈掌声。
终于轮到林翠儿发言了。卜世鱼有些紧张的望着她，生怕她在这大众场合出现失误。只见林翠儿落落大方地走向了发言席。她先给领导和老师们深深的鞠了一个躬，然后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接着，便就两位执教老师讲的课详细的点评起来。她热情洋溢、不厌其详地讲着两位老师的授课过程，讲着讲着，额头上便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卜世鱼一边为她的评课详细佩服，一边又为她的长时间的发言有些心疼。终于，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林翠儿的发言结束了。
林翠儿的点评，受到了市教研室领导的高度评价，夸她听得仔细、记得认真、初生牛犊不怕虎、有实干精神……林翠儿激动不已，满脸绯红。可以说是首战告捷……
刚吃过晚饭，卜世鱼的手机又响了。林翠儿发来微信：“老师，我的评课还行吧？”
卜世鱼幽默地回答道：“大家都觉得好，就是真的好。很多人都夸你，我也为你的发言而骄傲。可是，你发言用了十分钟，别人只用了三四分钟，你这样做，连我们这些听课的都觉得累。”
“那应该怎么办？”
“授课经过摆在那儿，谁都知道，不用再详细的叙述，关键是要抓重点——授课的不足之处。比如《钓鱼的启示》一课，只要你说出这节课，老师没有让学生结合实际，说说什么是诱惑，怎样才能抵制诱惑，就完了，其他都可不要。”
“老师，你说的很中肯。还应该注意什么？”
“态度要谦虚，该说的要说，不该说的不说。就一节课，你把优点、缺点都说了，别人还怎么说？有时，即使还有什么建议也要留给别人，或者说本人水平有限，实在找不出不足之处。这样做，反而更受人的欢迎，这叫大智若愚吧。”
“谢谢老师提醒。”
“不用谢，应该的，别怪我不客气就好。”
“哪里话，还请老师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算是建议吧，如果你感兴趣，我今后可以把我总结的评课秘籍告诉你，晚安。”
发完，卜世鱼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摸起一本《外国文学作品精选集》看起来。
周二这天，是山水小学教师本校听课的日子。根据日程安排，这周要听五年级的语文课——正是林翠儿任教的科目。
刚响过预备点不久，全校的语文教师们便陆续地来到了五年级的教室。教室里安排得井然有序：黑板上方，悬挂着的大屏幕已经放了下来，上面显示着一行红字——欢迎各位老师前来听课，并请多多指教。屏幕右边的黑板上，也已写上了这次听课的题目——《七律.长征》毛泽东。教室的后面，整齐地摆放着一行椅子。五年级的学生，正一边看着手里的学习提纲，一边热烈地议论着什么。随着一阵高亢激昂的《卡门》序曲的响起，林翠儿精神抖擞地端着课本走进教室。她神态自若的扫视了一遍教室，然后用了清脆悦耳的声音宣布：“上课！”班长闻声立刻喊道：“起立！”林翠儿用了抑扬顿挫的声音道：
“同学们好！”
“老师好！”
“请坐！”接着便开始正式上课。
卜世鱼坐在后边紧靠墙根的一个座位上，全神贯注的听起课来。他一边认真的听，一边细心地在听课本上写着什么。林翠儿虽然是初来乍到，但她并没有多么拘谨，无论是新课的导入，还是重点难点的突破，她都处理得游刃有余，加上她熟练地运用了多媒体，使得整堂课的气氛显得热烈而不失庄重。卜世鱼原本有点为林翠儿担心，生怕她一时不慎，会出了什么差错儿，从而让她丧失了信心。没想到林翠儿竟会这样的从容不迫、收放自如，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地赞叹起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
这时， 林翠儿提出一个问题，让学生思考，她则走下讲台，在学生中间巡视指导起来。
卜世鱼放下听课本，抬起头来，想放松一下，无意中看见林翠儿正在前面的第三个桌上指导学生。他这才真正看清了林翠儿的面貌。好一张美丽的脸！只见她长着一张标准型的白皙的瓜子脸，半月形的眼眉下面是一双迷离闪烁的眼睛，既不是大而无神、空洞无物的那种，也不是小的眯成一条线的那种，而是既不大又不小的那种——小巧而玲珑剔透的鼻子下面，长着一张可爱的嘴巴，嘴唇不薄不厚，嘴角稍稍有些上翘，好像随时都准备抿嘴一笑似的；线条柔美的下巴，在美丽的锁骨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迷人；她又不施一点脂粉，一看就给人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感觉。她的一头乌黑的头发略显蓬松，一条不长的辫子不经意的在脑后晃着。一身青色的衣裤，外罩一件桔黄色的羽绒马甲，显得既得体大方，又超凡脱俗，真是人间少有，天下难寻的和谐。
卜世鱼的心里不由的一阵颤动：这样清丽可人的女子的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原来是林翠儿朝这边走来了。卜世鱼条件反射似的收起目光，若无其事地挠了一下自己那差不多全白了的头发。他一边拿起笔来，一边拿眼偷偷扫视了一下老师们，见他们都在全神贯注地做着记录，心里也便坦然起来……
雄壮激昂的《卡门》序曲再次响起的时候，林翠儿的课正好上完了。老师们一边交谈着什么，一边陆续地走出教室，各自准备上课去了。
卜世鱼放下听课记录，急匆匆的去了趟厕所，然后便端起一摞作文本走向四年级教室。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林校长、胡主任及全体语文教师对林翠儿的授课进行了点评。大家对林翠儿的这节课给予了高度评价。卜世鱼当然也不例外。最后，校长作了总结，她首先对林翠儿执教的这节课，表示非常满意，继而针对授课过程中的一两个环节，谈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对林翠儿提出了自己殷切的希望……
放学的时候，卜世鱼因为辅导一个差生，走得晚了些。没想到，林翠儿也是同一个原因。他们一同出了校门，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回家去了。
卜世鱼兴致勃勃地回到家里，一屁股便坐在沙发上休息起来。这时，已是黄昏时分了。周围楼上的电灯次第亮了起来，喧闹了一天的街市也似乎平静了许多。卜世鱼简单的吃了晚饭，便走下楼来，向小区北边的田间小路走去。
虽然是田间小路，但很平整，车少人稀，空气清新，是小区人散步的首选。他已经坚持了好几年了。卜世鱼迈开大步，摆开双臂向前走，但满脑子里全是林翠儿的样子：姣好的面庞，迷离的眼神，淡淡的微笑，唱歌一样的声音，一双白皙而灵活的手，一走起路来上下跳跃的脑后小辫儿，逼人的青春活力……霎时直往他的脑子里钻。什么郑爽，什么关晓彤，什么章子怡，什么赵丽颖，什么鞠婧炜，和林翠儿一比，她们都将黯然失色，甚至连古代的四大美女们，国外的邓波秀兰们，在她面前也似乎都逊色不少。他怎么想也不明白，造物主居然这么偏心，集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造就了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也是上天有眼，能让我卜世鱼和她成了同事。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和幸福感涌向了他的心间。能与此等天下少有、世间难寻的人在一起，真不知是哪一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要加倍珍惜，尽心呵护，帮助她尽快地成长，让她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无论是谁，对她哪怕有一点非份之念，那都将是对她的极大的亵渎，都是对上天的大不敬，都是对人伦道德的挑衅。今生能遇此一同事，还复何求！
不知不觉间，卜世鱼已走得浑身发热。他刚要看看几点，一掏口袋，手机没装。于是，他便顺着来时的路，向回走去。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林翠儿就在一边看着他，似乎对他的运动能力很是欣赏。于是，他脚下的步子也变得愈大了。他要让她看一看，自己并没有老去，至少心还是年轻的……
卜世鱼刚回到屋里，沙发上的手机就响了几下。微信！他一把抓过手机，迫不及待地打开，上面果然有林翠儿的微信。他心里一阵激动，立刻点开，看了起来。微信是晚六点零二分发出的：“老师，您好。请您给我提点意见吧，反正评课时您夸奖过了。”卜世鱼心里一动：这孩子，倒怪直截了当的，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稍加思索，便回道：“假如让我上这节课，我会在上课前先让学生搜集有关长征的资料，导入时简略介绍一下长征的原因、经过，以及毛泽东的情况，这是一；在教’铁索寒’的时候，可以结合大渡河的地势险、敌情的人为险，来让学生体会’寒’的意思就是害怕，而不是冷，这是二；课外拓展或布置作业时，可以让学生观看有关长征的影视作品和书籍，这是三……“不一会儿，林翠儿回道：“老师的指点，使我茅塞顿开，受益匪浅，只是这样打扰您，我有些于心不忍，还望原谅。”卜世鱼心里一阵温暖，立刻回答：“不要客气，一孔之见，何足言谢！能对你有点启发，足矣。见你这么上进，我也是打心里佩服，我将尽我的所能，给你提供点帮助，打官腔说吧，姑且算是对教育工作做点儿贡献吧。祝您早日成功，晚安。”很快，林翠儿就发了一个笑脸过来。
卜世鱼放下手机，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犹如在美梦中一般，不觉喜上心头，顺手摸起茶几上的纸笔，赋诗一首：
无题（一）
太阳一出红彤彤，
拨开乌云见光明。
秋意渐浓愈寂寥，
我心温暖春意浓。
写毕，他将笔和本子，往茶几上一放，便打开电视看起了新闻。
二十一点半，该休息了。卜世鱼先关了手机，又关了网络信号，便钻进被窝里。他努力的命令自己合上眼睛，赶快睡觉。但是，越这样越适得其反，脑子里全是林翠儿的影子。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假如，仇老师不是有病请假，这个林翠儿也不会来接这个班，假如林翠儿不来支教，又怎能和我卜世鱼相识？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在有生之年，有幸和她在一起共事，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她既像夏日的一缕清风，又像冬天里的温暖的太阳。世界因她而变得美好，生活因她而变得精彩。她在无形之中，给人以温暖和力量，即便是一个平时邋遢惯了的人，也会变得在乎起自己的穿戴和言谈举止来。
这是一种什么情绪？卜世鱼细心一想，竟然有些害怕起来。如果整个心全都用在林翠儿的身上，自己将如何面对妻儿老小！假如万一出现一点差池，自己的一世清白，岂不付诸东流？又假如那林翠儿也有点别的意思，那麻烦可就更大了……
他狠狠地用拳头在自己的额头上打了一下，自嘲道：看美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要什么没什么，还想做梦娶媳妇？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这本是同事间的正常交往，她与别的老师不是也有过不少联系吗？无论她和谁说话，不都是这样的微笑吗。快睡吧，别自作多情了，明天还要上课呢。一想到明天，他反而又来了精神。有几次他与林翠儿在岔路口相遇，她都是甜甜的叫一声老师，特别是那几次在车棚里，林翠儿的微笑及悦耳的问候，真有些叫人无法抗拒。她那双美丽的、闪烁着迷离的光芒的眼睛，她那双无与伦比的纤纤素手，是那样的、不容置疑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忘记，真的是太难太难了，要是……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
四、多情却被无情恼
早上的七点半到八点，是学校的晨读时间，这也是多年形成的老规矩了。学生在这个时间，可以自由的读读课文，背背古诗文等。教师跟班但不上课，只是督促学生不要违反纪律。卜世鱼在学生晨读时，也会常常和他们一起读读课文，背背诗词，甚至还会放声的背诵一些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名篇。他觉得，这样既可以提高自己的文化素养，陶冶情操，又可以和学生打成一片，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
有一天晨读，卜世鱼正声情并茂地朗读着李白的《将近酒》，突然，一个身影从后门直接走进教室里。待他看清是林翠儿后，急忙停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林老师，有事吗？”林翠儿扫了一眼正在读书的学生，淡淡的说：“校长让我每天巡视晨读和写字。”卜世鱼恍然大悟：怪不得每天早晨都看到她从教室前走过！随即说道：“好啊，欢迎欢迎。”林翠儿脸上微微一红：“老师，我走了。”说罢，便走上二楼，巡视别的班的晨读情况去了。
从那以后，每天的晨读和午后的写字时间，老师们便都看到了林翠儿的略显臃肿但也不失挺拔的身影。若是她有事不来巡视，他们反而又都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有一个星期一的早晨，卜世鱼掐着时间，匆匆的来到学校。奇怪的是，路上没有遇到林翠儿，车棚里也没有她的“雅迪”牌电动车，连早上的巡视也没有见到她的影子。卜世鱼心里好生失落：她今天怎么没来，外出学习或者听课去了吗？但学校的微信工作群里没有通知啊。再说也不能光她一个人参加啊！那，她到底干什么去了呢，难道是有什么事？整整一个上午，卜世鱼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每次下课，他都会向校门方向望一望，希望奇迹出现，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但他还是失望了，直到中午放学，林翠儿也没有出现。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的大课间，卜世鱼百无聊赖的准备去操场上散步。走到开水房时，一抬头看到了林翠儿，她正提了一壶开水，从开水房里出来。卜世鱼心里一阵欢喜，但表面上仍然十分平静。他紧走几步，急切地问：“林老师，上午学习去了吗？”林翠儿立刻站住，看着卜世鱼，平静地答道：“我妈病了，给她到中心医院看了看。”这时，卜世鱼才发现，林翠儿脸上的表情凝重，并且透出一丝淡淡的悲哀。这是她脸上第一次失去笑容。他的心也跟着有一点沉重，忙安慰道：“没事的，看看就好了，想开些。”林翠儿马上换上了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老师，放心吧。”说完，便提着暖瓶就向她的办公室里走去了。
卜世鱼站在原地，呆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回过神来，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还有些惭愧：都怪自己嘴笨舌拙，没能找出更好的话语来安慰安慰她。
他在操场上一边慢跑一边想，自己如果是一个技术高超的医生就好了，治好林翠儿妈妈的病，她准会高兴了。 转念又想道：你瞎操什么心，你是她的什么人？不要自寻烦恼了，难道宋词里的那句“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你忘了？虽然秦观也说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你和她能算上“两情”吗，你不过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罢了。醒醒吧，不要陷的太深了，假如一时不慎，恐怕连现在的局面也保不住呢。你不是在心里发誓，决不过问她工作以外的事情，决不让他知道你的心思吗？这样，不管你在她心里留下什么样的印象，你都要尽力的帮助她，不打扰她的平静的生活，让她生活得更好。不管今后如何，能在她心里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也就足够了。
忽然，一阵北风从对面吹来。卜世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要克制，要掌握分寸，这样对谁都是有好处的。是的，即便心里再喜欢，也绝对不能表现出来，也许这才是一种大爱——爱的最高境界——牺牲自我，成全大家。想到这里，卜世鱼心里忽然霍然开朗起来，他继续沿着操场上道路，在初冬的寒风里慢跑起来……
双休日又到了。卜世鱼的妻子也从老家回来了。她不光带回了侄儿娶妻的喜讯，还捎来了街坊邻居对他的牵挂，以及他的好友们对他不回家的牢骚等等。当然，也有一条令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坏消息——村里那个最值得人尊敬的人——他的老相识——狗粮，因病去世了，才五十四岁。卜世鱼心里一阵难过。狗粮，可以说是他的知己。他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在村里见到他。一见面他们虽然经常打嘴仗，但彼此很谈得来。这多少让他感到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助。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是多么的重要啊！
早饭过后，太阳已经升得挺高了。虽然是初冬时节，但气温并不低。天蓝蓝的，没有一丝风，好像是为过双休的人特意准备的。
卜世鱼和红霞一边散步，一边拉呱，向着一家新开的超市走去。不知是因为狗粮的死，还是因为别的事情，他的情绪并没有因为红霞回来而变得高涨起来。他一边应答着她的话，一边看着南往北来的人。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只见一个和林翠儿一样的女孩儿，正骑着‘’雅迪‘’牌电动车，从西边驶来。卜世鱼一阵激动，之前的郁闷也随之一扫而光。他紧走几步，想上前与林翠儿搭话，并顺便让红霞看一看这林翠儿，验证一下自己的眼光到底怎么样。但当电动车快到他跟前时，他这才发现，来人眯着一双小眼，根本就不是林翠儿。他有些失望地站住，等红霞跟过来，便一起向前走。不过，他的眼光仍然在人群里仔细地搜寻着什么。每逢有个年轻的女子，骑着“雅迪”电动车，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都要仔细地看一下，希望能在这个晴朗的日子里，遇到林翠儿。遗憾的是，他苦苦期盼的这个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卜世鱼心灰意懒地跟着红霞，来到了超市门口，走到了卖女装的柜台前。当他下意识地向周围扫了一眼后，竟意外地发现，林翠儿正在一个柜台前挑选着衣服；她的旁边，有一个十分英俊的小伙子，正对她说着什么。不知为什么，卜世鱼的脑子里立刻“轰”的响了一声，心里便觉得酸甜苦辣，一齐往上撞。他刚要拉着红霞离开，林翠儿却拿着她挑选好的衣服，牵着小伙子的手，跑过来，并且一边叫着老师，一边介绍：“这是我的老公夏米，在市公安局工作，今天休班儿，来陪我买衣服。”小伙子微笑着伸出手来:“幸会!幸会!您就是小翠儿常说的卜老师。谢谢你对她的帮助。”
“不客气，应该的。”
红霞这时也与林翠儿接上了话。只听林翠儿说:“怪不得老师这么优秀，原来有个贤内助啊。”他们热情地寒暄了几句，便各自买东西去了
回到家时，已是下午一点多的光景了。卜世鱼一边帮红霞轧饺子皮，一边情不自禁地与她说起了今天上午的巧遇:“怎么样，这林翠儿长得还可以吧？”红霞头也不抬，但语气里却是充满了羡慕和赞美:“真漂亮。别看你自己长得不咋地，但看人的眼光还挺毒的，怪不得你说她长得有点像咱侄媳妇呢。从侧面看，还真有点像，真是叫人一见就觉得好像早就认识似的。”
卜世鱼听妻子也这样夸奖林翠儿，心里竟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幸福，就像伯乐发现了一匹千里马似的，产生出一种成就感。只听红霞继续说：
“你看，她的对象也这么好，真是天生的一对啊。只是我觉得——”
红霞故意停顿了一下，卜世鱼闻言，不由心里一惊，急忙问道：
“怎么样？”
红霞抬头扫了卜世鱼一眼，见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半嗔怪半开玩笑地说：
“她好是好，就怕待不长。”
卜世鱼闻言心头一沉，似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但仍明知故问道：
“何以见得？”
红霞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不看看，人家条件这么好，怎么舍得把自己这么好的小媳妇儿，留在这山高皇帝远、兔子也不拉屎的地方？”
卜世鱼似有所悟的点点头，赞许地说：
“真是的，吃姜还是老的辣，看家还是老妈妈，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红霞突然停下手里正包着的包子，厉声质问：
“你说什么，谁是老妈妈？”
卜世鱼自知失言，连忙改口：
“只是随便打个比方而已，你还是比较年轻地。”
红霞扑哧一声转嗔为喜：
“世道真是变了，连你这样的男人，也学会了油嘴滑舌糊弄人了，再这样，你可要小心了。 ”
卜世鱼一边答应，一边在电锅里添上水，准备下饺子。红霞则用最后一个饺子皮儿，擦盆子边上的馅子……
生活又恢复了平。卜世鱼仍然是周一到周五去学校上课，红霞则是操持一切家务。
又一个周五的下午，林翠儿在微信上说：“老师，明天我那口子休班，他让我转告你和师娘，咱们一起去爬山，不知你意下如何？”卜世鱼犹豫了起来。他本想去钓鱼的，但既然他们诚心相邀，不去吧，好像有点不近人情，去吧，又好像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红霞。红霞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亏你还是一个大老爷们，前怕狼后怕虎的。去！你不是也愿意和他们在一起吗。咱孩子又不在家。要是再有这么两个好孩子该多好啊！”
卜世鱼听妻子这么一说，内心一阵激动，他又何尝不这么想呢？能和他们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事！但只过了一会儿，他又有些心神不定地说：
“和他们非亲非故的，这样别人不说咱们的闲话吗？”
红霞一听，冷笑了一声：
“瞧你这点出息，没听说过吗，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鬼叫心不惊，谁愿意嚼舌根子，谁就嚼好了。”
卜世鱼听罢，似放下了千斤重担，精神也为之一振：
“那好，我现在就问一问，怎么个去法。”
卜世鱼就像战犯得到特赦似的，兴致勃勃地回复林翠儿道：
“好的，怎么去？”
林翠儿立刻回复：
“老师，你们在小区门口等着，我们八点整过去接你们。”
卜世鱼立刻回答：“好的，只是太麻烦你们了。”
林翠儿很快回复：“老师，不客气，明天见。”
卜世鱼放下手机，便和红霞商量起明天怎么去爬山了。
周六的天气出奇的好，虽然比不得仲秋时节的暖意融融，但也让人感觉不到些许的寒冷。
早八点整，一辆黑色的轿车准时停在了小区的门口，等候多时的卜世鱼夫妇便在林翠儿小两口的热情邀请下，坐上了开往云山的汽车。
汽车在笔直的油漆路上飞快的行驶。路旁的法桐，张着手掌似的黄叶，纷纷快速地向后退去。林翠儿夫妇坐在前排，卜世鱼他们则坐在后排的座位上。一路上，他们边说笑边观看车外的美丽景色。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云山的脚下。
车停稳后，他们便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向大山的深处。
云山的风景果然与众不同：只见群山起起伏伏，蜿蜿蜒蜒；山势不太险峻挺拔，但也风姿绰约。一山的树林，将山上的岩石封的严严实实，片片的叶子经霜打后，正在逐渐的改变着颜色，有黄的，有红的，有紫的……把整个云山装扮得绚丽多彩。
卜世鱼他们四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走走停停，尽情地欣赏着这幅大自然赐予他们的美丽的画卷。
及至中午时分，他们已经有些累了。夏米友好地紧跟在卜世鱼的身后，好像随时准备着拉他一把似的。 林翠儿和红霞，则跟在距他们五六米远的地方。她们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其亲热程度简直胜过母女。
前面来到一片开阔地，原来是勤劳的人开垦的一小片菜园。因天太旱，地早已裂开了很多的口子。幸好，周围有一道用石块垒起的围墙。卜世鱼提议，在这光滑的石头上歇一歇。三人都表示正有此意，于是他们便坐在这山脚下的石块上，休息起来……
他们刚要交谈什么时，夏米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严肃，很急切。夏米接完电话便风风火火地说：“快回去吧，又有新的任务。”卜世鱼他们三人意犹未尽的钻进车里……
五、柳暗花明又一村
快乐的日子过得分外快。很快又到了周五。卜世鱼和红霞刚吃完晚饭，正准备去超市买点菜，林翠儿就又发来了微信：“老师，吃了吗？明天有空没有？夏米从小生长在城市里，很少到过乡下，他从电视上看到农村的景色那么美，想亲自去体验一下。您能不能领着我们，到您的老家去看一看。那天爬山时，师娘还念叨着，老长时间没有回老家了。再说，夏米说，他的领导发话了，除非特别紧急的情况，不会再影响大家的双休了。他还专门看了天气预报，明天天气可好啦。麻烦您了，如果去，我们好早做准备。”
卜世鱼心里一阵激动，赶忙叫红霞：“你看，林翠儿和夏米想上咱老家去看看呢。”
红霞一听，倒有些左右为难起来：“你说，咱老家都那么破了，不让人家笑话咱吗？你先答应他们。咱得合计合计怎么个去法。”
卜世鱼立刻给林翠儿回复：“正好我们也想回老家一趟，我们还是八点在小区门口等你们吧。”
林翠儿立刻发了一个“ok”过来。
卜世鱼对妻子说：“已经说准了。咱们上超市吧，商量商量明天怎么办，顺便再买点他们爱吃的零食。”说着，他们便锁上门，向超市走去。
周六果然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微微的南风，在初冬的季节里温柔地吹着，真让人体会到了十月小阳春的味道了。
卜世鱼坐在副驾驶座上，给夏米指路。新修的油漆路两旁，整齐的法桐树的叶子快落光了，偶尔剩下的几个，好像巴掌似的，欢迎着人们的检阅。
看着车窗外这熟悉而陌生的景色，卜世鱼心里起伏难平，想起了很多很多……
红霞和林翠儿坐在后面，她们像一对多时不见的母女似的，一会儿说说这，一会儿啦啦那，时而严肃庄重，时而喜笑颜开，让人打心里感到温馨。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的光景，汽车已经来到了邱家屯。这邱家屯在白河的北岸，与卜世鱼的老家葛家寨隔河相望。 白河不是很大，河面约有五六十米宽。河水是从西南连绵的大山套里汇集而来的，一年四季，除夏天山洪暴发时，都是清澈见底的。
拐下水泥路，眼前便出现了一座漫水桥。桥身虽然平整，但两边没有栏杆。夏米放慢了车速。河面不宽，清清的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碎银子一样的光，不停地向下流淌。卜世鱼望着桥两边的熟悉的河道，心里一阵激动。这条河对他来说太亲切了，整个童年、少年，甚至青年，他几乎都是在这条河里长大的。河里的情况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他对这条河的感情，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浓厚了。正当他陷入了沉思的时候，汽车忽然停住了，原来在桥南头，有两辆电动三轮车，虽然是停放在桥的一侧，但由于桥不太宽，汽车肯定是开不过去的。
卜世鱼拉开车门，左右环顾了一下。除靠近南岸的一片蒲草外，没有一个人影。只有电动车上胡乱的放着一些衣服，鞋子之类的东西。
见此情景，卜世鱼眼睛突然一亮，他立刻对着蒲草处喊道：“这是谁的车？快往边上挪一挪！”连喊三遍，无人应答。
卜世鱼有点恼火，把手弄成喇叭状，放在嘴上刚想再喊，就看见蒲草丛里，闪出个人影来。那人似乎有点生气，一边往桥边走，一边喋喋不休：“急什么急！吃奶也得解开怀。你这一咋呼不要紧，刚逮进网的一条大鱼给吓跑了。”
卜世鱼一抬头，看见一个穿着防水服的人正往这边走来。等到看清来人时，卜世鱼急忙往前走了几步。来人也似乎认出了卜世鱼。二人几乎同时惊叫起来：“怎么是你？”说着，两双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车里的三人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红霞一看，认出那人是卜世鱼的老朋友胡罗三，刚想出去打个招呼，就见胡罗三已经走过来。红霞急忙落下车窗和他打招呼。胡罗三一弯腰，向车里瞄了一眼，边笑边说：“过富啦！买上汽车啦！怪不得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了，把我们都忘啦！”
卜世鱼一边握着胡罗三的手，一边解释：“我哪有闲钱买车?再说，就是有车也没驾照啊。借巧搭车来的。这段时间光应付检查，太忙了。”又向蒲草处望了一眼问：“你们几个发财了吧，还是咱那几个老伙计？”
胡罗三闻言立刻露出满脸得意之色：“这回可真发财了！刚逮了两条大黑鱼，还有四五条大鲫鱼呢，每条都有一斤多沉呢！怎么？心里痒痒了吧？”
卜世鱼眼里闪着羡慕的光芒：“待会儿，我也过去看一看，你先把车往那边靠一靠。”
胡罗三掏出车钥匙，将车锁打开，把车往边上靠了靠。夏米发动机汽车，顺利的通过了漫水桥，然后停在了桥头边的宽敞处，等着卜世鱼。
卜世鱼跟着胡罗三顺着桥往前走。走到那丛蒲草边的时候，胡罗三对正在水里捉鱼的三个人说：“哎！快看看，谁来啦！”水里的的人们一齐抬起头来。当他们看到卜世鱼时，都放下手的网站起身来打招呼。卜世鱼急忙走到水边，和水的人互相问好，心里却是猫抓狗挠似的，恨不得一下子扑到水里，和他们一起捉鱼。
他强压着心头的欲望，掏出一盒南京牌香烟，每人给他们一支，然后就交给胡罗三，对他们说：“你们先抽着，我还有点事，办完事儿再回来找你们玩。”说完，那几个人就又回到水里，继续逮起鱼来。
卜世鱼回到车上，汽车慢慢地向前开去，他仍不时地回头张望。他的心似乎也回到了水里。
红霞终于忍不住了：“还不快回去找你的狐朋狗友去？没别的好处！”卜世鱼见自己有些失态，忙解释道：“和他们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了，总不能不说句话吧？”
红霞半真半假地说：“不是光说话这么简单吧。不亲自下去逮一阵子怎么甘心？别以为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
卜世鱼尴尬地自我解嘲道：“就这么一个爱好，还不被理解，真是……”
林翠儿插嘴道：“老师爱钓鱼、爱逮鱼是好事啊， 总比天天坐在街头打牌什么的强吧。再说，钓鱼还能锻炼意志，预防眼病哩。”
“这道理我知道，”红霞接过话头，“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天天下河，逮的鱼自个儿吃不了，就送给邻居街坊。后来，送的街坊邻居也不要了。仍是一个劲地逮……”
说话间，汽车已经来到了村头。卜世鱼指挥着汽车往前慢慢行走。
不一会功夫，他们就来到村里的中心广场。卜世鱼指着左边的一座房子说：“这就是我的老家了。车先停在这里吧。咱们先转悠转悠，要是来得及，就家去，来不及就算了——反正家里也挺脏挺乱。”
夏米停下了汽车，红霞他们三人都从汽车里钻出来。刚站稳，就听到广场南侧一伙儿打牌的人群有人叫道：“红霞！红霞！红霞家来了！”他们抬眼看时，打牌的人都站了起来，投来热切的目光。
卜世鱼见是卜奶奶她们，便急忙向他们走去。边亲切向她们问好，边握住她们的手。夏米和林翠儿跟在身后，也和人们一一打招呼。卜奶奶拉着红霞和卜世鱼的手说：“天天想着你们，盼着你们，今天可来了……”说着说着，眼睛便闪出了泪花。
胡大娘热切地看着他们：“回来有事吗？住一天吧！”姚奶奶用手指一指夏米和林翠儿，眼里满是喜爱和羡慕：“这俩孩子这么俊，是你们家的……”卜世鱼笑了笑说：“我家孩子都在外头上班。这是我的学生的孩子，想上咱们乡下来看一看。” 夏米和林翠儿急忙甜甜的叫了声“奶奶”。胡奶奶她们一边高兴地答应，一边热情地让他们家去喝水。他们亲切的寒暄了一阵后，卜世鱼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卜奶奶，让她们抽，然后便领着林翠儿，在村子里转悠起来。
他们先来到村子的北头，顺着河堤往东走。河堤是前不久刚修的，光滑的青石铺成，水泥抹缝，形成了一幅好看的图案，斜斜地伸向远方。河堤下面的水边上，长着一丛丛茂盛的蒲草，虽然已被冻得变作干白，但那偶尔挺立的蒲草棒，倒也为这萧条的河道带来了一些生趣。
往前走了不远，便来到了一座古庙前。古庙已然破烂不堪，但庙顶上仍然有一面铁制的、锈迹斑斑的三角小旗，在风中直立着。庙墙用古砖垒砌而成，墙体已经裂开了好多口子，屋里的西墙上有一块黑板，上面的白色粉笔字“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还依稀可见。
卜世鱼似乎被勾起了无限的回忆。他眼睛里充满了深情：“我的小学就是在这里上的。那时候课少，成天长在河里。就是课间十分钟，也可以下河扎个猛子再回来上课。下午放学早，背着筐去河边割草，先下河捉鱼摸虾再说……有时还和河那边邱家屯的孩子们，玩中国打美国的游戏呢。”
夏米和林翠儿一边看，一边拍照，一边听卜思鱼讲过去的事，眼里充满了羡慕之情，恨不得也穿越时空，回到那个火红的年代。
夏米他们正兴致勃勃的边看边交流，卜世鱼的电话响了。因为他开启了免提，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好啊！老伙计，偷偷的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的饭店虽比不得镇上的饭店好，但弄个四八席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忘了，我还有绝活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你不想让你兄弟的饭店倒闭的话，就来赞助一下吧！”
那人不容卜世鱼插话，就来了这么一通。待那头话音刚落，卜世鱼赶忙解释：“我们是带着朋友来的，有任务的。本想……”
话没说完，那人又抢过话头：“朋友来了？朋友来了不更好吗？孔老二不是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吗？朋友来了，你就忍心让人家饿着肚子回去？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给你准备一席，不见不散！”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红霞急忙打圆场：“这个卜三刚，前几年开饭店发了财了。这几年村里人越来越少，生意大也不如从前了。但他很仗义，从不用地沟油什么的，因此人们很是敬重他的。”
他们四人一边往东走，一边观看河里的景色。突然，在河对岸的不远处，出现了一片欧式建筑风格的别墅。卜世鱼前段时间从电话里听说过，有的城里人来乡下盖楼，但没想到盖的竟是如此之豪华。向东又走了大约1000米，卜世鱼便领着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下河堤。河堤下方，有一道破旧的石坝，弯弯曲曲的迤逦东去。原来，这是1958年修的防洪大堤旧址。
他们慢慢地来到河坝旧址的一个拐弯处，便看见上面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石头上刻的字还十分清晰，连字上暗红的漆边儿也依稀可见。林翠儿读道：“ 朝阳县光明公社葛家寨防洪大坝竣工纪念，公元一九五八年五月一日。”夏米则拿起相机不停的拍照。卜世鱼对他们说：“要不是那一年修了大坝，我们葛家寨就会被淹没了，那年的洪水太大，太吓人了。”
看完了旧坝遗址，卜世鱼又领着他们沿着河堤继续往东走。走着走着，平整的河堤突然出现了一个凹字形，这是依地势而建的。卜世鱼告诉大家：“这是原来的我们村的渡口，四村八乡的人要到镇上和县城去，都要从这里经过，以前年年冬天搭木桥的，后来，随着各村庄的搬迁及交通的发展，这里就闲置起来了。”
他们边走边说，不知不觉的来到河堤的交界处，再往东就是曹家庄了。于是，他们便掉头顺着环村路向南走去。
这葛家寨，看上去像一个长方形的大棋盘，东西长，南北短。漂亮的房子虽然高低不一，但错落有致，顺着每条街道都能看到村庄的两头。墙体都用红黄乳胶漆粉刷一新。每条街道都用沥青铺成，路面上干干净净，一看就让人有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他们来到了村子南头。从这里往南望去，不远处就是连绵不断的雀山山脉了。细细观瞧，山上那弯弯曲曲的小路，以及藏在深山褶皱里的人家也隐约可见了。
他们一行四人又顺着村南的油漆路往西走。行至中间，眼前出现了一个大公园。公园显然是借鉴了南方园林的一些经验修建而成，只是受各种条件的制约，也就约略有几分形似罢了。但即便如此，也让村民们兴奋不已。令人不解的是，尽管今天风和日丽，但公园里也仅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在谈天说地而已。
卜世鱼他们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和熟悉的老乡们进行了亲切的交谈后，便返回了广场，坐上车，直奔饭店而去……
卜三刚的饭店坐落在村西头的中心大路旁。早在十几年前，村里刚修上漫水桥后，这条路便成了交通要道，而卜三刚的“老乡亲”饭店，正处于这条路的黄金地段。
卜世鱼他们把车停在路边，在卜三刚的热情引领下，走进了这家“老乡亲”饭店。饭店共由三层楼。卜三刚早就在二层楼上，为他们安排了一个干净的单间。他头戴白帽，腰系围裙，忙得不可开交。他与卜世鱼和红霞她们见过面，寒暄了几句，又与夏米和林翠儿打过招呼，便忙他的去了。空空的大屋里，只坐了他们四个人。餐桌上的餐具，已经摆放整齐。红霞忙着把餐具的塑料薄膜用筷子挑开，又找了一个铝盆子，将餐具放入盆中，用开水烫起来。林翠儿掏出手机，正在忙着看什么。卜世鱼一边帮红霞弄餐具，一边不停地向外张望着。
红霞沏好茶，突然对卜世鱼说：“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了，问问小翠他们，要是不介意，就把你的那几个死党叫来，也好一起热闹热闹，反正一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卜世鱼闻言，一阵激动，竟破天荒地说：“真是知我者，红霞也。遵命！”
红霞扑哧一声笑了：“别孔乙己似的，之乎者也了，尽露憨味。快问问吧，要是行的话，好给他们打电话。”又对林翠儿说：“您老师和他的那几个好朋友多时不见了，想让他们来，咱们一起吃个饭，方便吗？”
林翠儿和夏米连忙点头答应：“好啊，老师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听他们讲话还怪有趣的。”
卜世鱼一听，连忙掏出手机拨打电话。正在这时，卜三刚敲门进来了。他往身后一指说：“看看谁来了!”
卜世鱼他们向外一看时，发现他的几个好朋友，手里各自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进来。胡罗三他们和大家见了面，卜世鱼一一作了介绍。胡罗三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该着你们几个有福气，一个多月没逮鱼了，今天一逮就发了大财，原来是你们带来的福气啊。”卜世才指了指那个黑色的大塑料袋说：“这两条黑鱼七斤六两，这四条鲫鱼正好四斤八两，可都是吉利数啊，算是今天送给四位的见面礼啦。”
胡立信则指了指那几条尼龙袋子说：“这是自己地里出的山药，前天刚挖出来，绝对无污染。还有，这是精挑细选的玉米，磨出来的玉米面，先喝着。还有这些花生，也是自己种的，没用一点农药，请你们尝尝……”
卜世鱼一边说着客气的话，一边给他们倒茶。夏米把车钥匙交给了林翠儿，向她使了个眼色。林翠儿叫着红霞出去了。不多一时，林翠儿和红霞一块儿进来了。红霞搬了一箱茅台酒，林翠儿则提了五盒茶叶。夏米和林翠儿站起来，高兴地说：“首先感谢卜老师，让我们认识了大家。你们的真诚和热情让我们很感动，我们愿意和大家做朋友。常言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大家不拿我们当外人，这点粗茶还请大家笑纳。”他们彼此客套了一番，便热烈地交谈起来了。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菜便上来了……
夏米把卜世鱼送到家后，便和林翠儿回县城了。
卜世鱼虽然一天处于兴奋状态，但毕竟已是50开外的人了。他破天荒地躺在床上想好好休息休息，正回想着今天的事情，电话又突然响了。他迅速地摸起手机，一看，原来是胡罗三打来的：“老伙计，到……到家了吗？今天，让，让你们……破费了， 见……见笑了。真是的，别……别看村里……怪漂亮，可人越来……越少，全……全是老……老弱病……病残，真羡……羡慕你……你们呐，天天和孩……子们在一起。还……还有这么……漂亮的同……同事。小林真……真不错，一点也不和那……些洋气的女子一……样，你天天和他们在……一起，真有福气。可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一定要好好的对……对待人家，绝不能……有……别的想法，以后，你要多领他们回……来，下次我……请你们……”
卜世鱼仿佛从电话里就闻到了胡罗三嘴里散发出的酒味，但又不忍心打断他，只好有些不耐烦地继续听。倒是胡罗三好像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你们歇息吧，不……不打扰了……”说完，便径自挂断了电话。
卜世鱼脑子里一阵混乱，正想慢慢梳理梳理，客厅里传来电视剧里的声音。原来，红霞正在看电视。他顺手从床头上摸起一本《建国以来短篇小说》，信手一翻，正好是李准的那篇《不能走那条路》……
六、冷雨敲窗不成眠
卜世鱼还没有从愉快的双休中回过神来，新的一周就又开始了。
经过这两天的接触和交往，卜世鱼对林翠儿的认识又有了质的飞跃：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思维缜密，既具备了古典美女的温柔贤淑，又不乏现代女性的活泼开朗，真真是天上难找，地上难寻。他觉得似乎有很多话要向她倾诉，甚至包括他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但是，整整一天，他没看见林翠儿的影子。
放学后，卜世鱼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连眼睛里也一朵一朵地往外冒金花。屋里的摆设好像不协调了，红霞走路的声音也变得又大又刺耳了，鱼缸里的金鱼也突然不会摇头摆尾了，邻居孩子的哭叫打闹太放肆了……他像一个孩子似的一头扎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呆呆出起神来……
一直在厨房里做饭的红霞，见卜世鱼有些反常，急忙把饭放在餐桌上，对他说：“怎么啦？快吃饭吧。”
卜世鱼像猛然从梦中惊醒似的，起身下床。他命令自己要恢复常态，不要让红霞看出什么破绽，于是，便若无其事的走进洗刷间，洗起脸来。他把水龙头开的很大，他想用清凉的水来浇灭他的似乎冒火的情绪。
桌上的菜与平时是差不多的，因为是晚饭，只是简单的用大白菜炖了一盘豆腐，吃的饭却是中老年人常吃的高粱煎饼。红霞一边吃饭，一边关切地问：“你哪里不舒服，该看就看一看，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总叫人操心。”
卜世鱼故作镇定地苦笑一下，但是仍然掩饰不住的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突然，卜世鱼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急忙打开一看，原来是教师生活群里的庄美丽老师发的一条信息。他有些扫兴的放下手机，又吃起饭来。不知为什么，往常十分钟能吃完的饭，这次却用了足足十五分钟之多。
红霞收拾完碗筷，便坐在沙发上看起电视剧来。卜世鱼漱了漱口，来到他们的卧室里，他又打开手机，希望能看到林翠儿发来的微信或是短信，抑或是电话。但是，让他失望的是，上面什么也没有，有好几次他想发个信息问一下林校长或者庄美丽老师，确认一下林翠儿今天为什么没来学校。但他都忍住了——他担心，无缘无故的打听林翠儿的消息，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正当他手足无措的时候，猛然想起了微信上的朋友圈。他的眼前一亮，便熟练的点开了林翠儿的朋友圈。刚一打开，里面的信息把他惊呆了。她除了这两天没发信息以外，以前每天都在朋友圈里发信息。这些信息的内容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有来自《今日头条》里的新闻，有她平时的生活照，有假期旅游时拍的，还有她自己在某个景点，摆着不同的造型的自拍，有时，连买了一双鞋、一件衣服也要发一发，甚至连偶染小疾也发出来。而她发的每条信息下面，都有很多人点赞、评论。在众多的粉丝里面，他们学校里的年轻教师，不论男女，全员参与，就连年龄偏大的教师，也基本上都与她产生了互动。
卜世鱼做梦也没想到，林翠儿竟有如此之大的号召力。看着看着，卜世鱼的心里像有无数条虫子在蠕动，又像吸进了什么肮脏东西，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他的头脑开始发胀，心里隐隐作痛，甚至感到胸口憋闷。一时之间，他竟像一个任性的的孩子受到家长的冷落似的生起气来。他在心里暗暗发着牢骚：林翠儿啊林翠儿，你为什么和这么多人来往？原来，你只是利用我，欺骗我的感情而已……
这样的过了几分钟后，他才逐渐恢复了平静。他开始在脑子里搜寻林翠儿平时的表现。平心而论，她对哪个老师都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甚至，要从她身上找出一点毛病和不足也是非常困难的。设身处地地这么一想，卜世鱼又情不自禁地责备起自己来：卜世鱼啊卜世鱼，你的心里是多么阴暗，你的心胸是多么狭窄，亏你识文解字，真是白活这么大年纪，一个大男人家，未免太自私了吧——难道非得让林翠儿对你好而对别人不好才行吗？你只不过是她的一个普通的同事，一个普通的老师而已，怎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林翠儿身上？怎能有其他想法呢？再说，你不是也经常在心里希望她对每个人都这样吗？你自己觉得她漂亮，别人就不能觉得她美吗？或者，更干脆直接一点，因为你打心里喜欢她，别人就不能喜欢她吗？更何况那些年轻教师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让她这么优秀，这么惹人喜爱呢？难道你不迷恋她温柔的声音和甜甜的微笑？抑或是钟情于她的迷人的脸庞和美丽的双手？你不是曾经也在心里说过，她是你的女神吗？你要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对待她。她是那样的让你一见钟情、刻骨铭心。好好地与她相处吧，请你务必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把这份美好的感情，永远地、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吧！这样，你的生活才会变得丰富多彩，才会变得五彩缤纷。
这样的思想了一阵子，卜世鱼的心里居然亮堂了不少，之前的郁闷也随之一扫而光了。
卜世鱼从床上坐起来，刚要走到客厅，手机又响了一下。他条件反射似的转身奔向卧室，打开手机，急切地找到了学校的工作群。一条微信赫然跃入他的眼帘：林翠儿老师因故暂时离开学校，为保证学校的正常上课，希望老师们帮忙物色一名代课教师……后面的话还没有看完，卜世鱼就像突然遭了雷击似的，一下子僵硬在那里，两眼定定地望着手机，一时竟不知所措了……
卜世鱼躺在床上，像烙饼似的，怎么也睡不着。他闭上眼睛，林翠儿那可人的样子就出现在他的眼前——依旧是温柔的问候，甜甜的、浅浅的一笑，一双无与伦比的美手，让人过目难忘的、青春靓丽的脸庞……
不知何时，窗外竟下起雨来。那不大不小的雨点，像一个个小小的调皮的精灵，在北风的吹拂下，斜掠着身子，“滴——哒，嘀——嗒”地砸在窗外的空调挂机上，敲在靠床的窗户的玻璃上，打在卜世鱼那颗刚刚平静下来的心上。 卜世鱼的心就像这初冬的雨一样，又冷又凉，随风飘摇。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任凭怎样努力也难以入眠。他竭力地不去想林翠儿，并且故意地转移注意力，去想一些与之毫不相干的人和事。单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做到了，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苦苦思念 的，仍然是林翠儿。
万般无奈之下，他决定运用刚学会的“四秒吸气、七秒屏息、八秒呼气”的催眠方法，来强迫自己快速入睡。但不知何故，一点作用也没有。他又打开手机，搜索出了若干个快速睡眠小妙招，依次如法炮制，但均不见成效，有时甚至是适得其反。
红霞早已进入了梦乡。 看着她熟悉的脸庞，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其中，既有他的苦涩的无终而果的初恋，也有三十年前的函授女同学，还有偶然遇到的让他牵肠挂肚的“劳动西施” ……但不知怎么回事，想着想着，就又回到了林翠儿身上，就如同水流千遭归大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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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无为有处有还无
周一的七点零五分，卜世鱼失魂落魄般的来到了学校。他的心里像丢失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似的一样难过。他无精打采地骑着电动车。当他穿过十字路口，往右一拐时，他的心情就情不自禁的沉重起来。有好多次。他曾经和林翠儿在这里相遇。每次的相遇，林翠儿都会微笑着，甜甜的叫一声“老师”。卜世鱼激动地回答着她的问候，心里充满了幸福。他故意的减慢车速，看看路上没人，偷偷地掏出手机，暗暗地记下了和她相遇的时间，以后，他好按着这个点来学校……想想从此以后，在这个曾经留下美好记忆的地方，再也不会遇到林翠儿了，再也看不到的甜甜的微笑，再也听不到她那亲切的问候了，卜世鱼的心里真的在流泪了。
进了学校大门，来到车棚里，他情不自禁的向西头看去——以前，无论来的早晚，林翠儿总是把她的电动车放在那里。现在，那个地方什么也没有了。曾经有多少次，他和林翠儿在这里相遇。每一次的相见，她总是那样微笑着，甜甜的叫一声“老师”。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她竟会走得这么急，这么快，这么突然，以至于连向她话别的机会都没有……
卜世鱼一边向教学楼走去，一边和别的老师打招呼。他的眼前，忽然又浮现出和林翠儿一起向前走的情景。于是，他的心里又隐隐作痛起来。他强压着内心的痛苦，脸上仍和往常一样，显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签到完毕，他没有进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向教室。学生们都到齐了，正在大声地读书——他们有的在读语文，有的在背诵古诗，还有的在读《道德与法治》……
为了不影响他们读书，卜世鱼悄悄地走进了教室。他扫视了大家一眼，便像往常一样，从讲桌上拿出一本《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想和学生一起来读。但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读不出声音来，只是无端地觉得心里像塞进了什么东西似的不舒服。
为了不让学生看出他的反常，他拿起《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走下讲台，在教室里巡视起来。多年的教学工作，已经让他养成了边巡视边指导学生的习惯。
按照惯例，每天早晨的七点半，正是林翠儿检查晨读情况的时间。因为卜世鱼每天晨读，都和学生一起读书，所以林翠儿一般不会进他的教室，只是冲着他点头微笑一下，便走上二楼检查其他的班级去了。
但是也有例外。有一次，林翠儿站在教室外的楼道里，一边从窗户里向教室里张望，一边向卜世鱼招手示意。但卜世鱼正读到精彩处，没有发现外面的情况。直到一个学生提醒他，才慌慌张张地迎出去打招呼。林翠儿满脸喜悦，情不自禁地赞叹：“怪不得老师学问这么大！”
听到夸奖，卜世鱼觉得脸上微微发烫，连忙客气地回答：“哪里哪里。”一时之间，竟有点不知所措。林翠儿见状，微笑了一下说：“五年级的单元测试题上，有一道选择题，我一时判断不出到底选哪一个答案好，老师你看，应该选哪一个？”卜世鱼接过试卷，仔细地读了一遍，略一思考，便告诉了她正确的答案，并将这样做的理由给她讲了讲。林翠儿一边说“谢谢”，一边就又上楼去了……
卜世鱼在教室里一边巡视一边想，从今往后，怕是再也见不到林翠儿了，真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凝视着他给林翠儿讲题的地方，卜世鱼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忽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急忙回到讲台上，摸起钢笔，在一张信纸的反面写下了几句诗：
楼道东头有栅栏，
银杏飘落天气寒。
倩影娇笑似春风，
寂寞心灵始觉暖。
写完以后，他又给诗加上了题目《无题（二）》。他反复地读了几遍，仍觉得意犹未尽。再抬眼看一下学生，见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读着，他便有些释然。随后，他便命令自己，将思绪从诗中收回，和学生一起读起书来。
太阳像个善于怄气的孩子，整整一天都没有露面。中等强度的寒流，不但无情地扫落了树上的落叶，而且也进一步加快了寒冬的脚步。
下午放学以后，卜世鱼身心疲惫的回到家里。他草草的吃了点晚饭，便开始出去散步了。
雾河的流水，日夜不停的向西奔流。尽管河床高低不平，曲曲折折，但那满河的流水，仍然以他自己的节奏，迈着矫健的步伐，义无反顾地向着远方的天际，向着遥远的大海，执着地走去。
新修的沿河公路，平坦宽阔而且安静。因为还没有投入使用，所以没有车辆来往，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或在慢跑，或在散步。
不远处，高大的观雾阁业已竣工；在夕阳的照射下，披上了一件硕大无比的金色的外套。
卜世鱼一边走，一边观看着四周的景色，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公路的转弯处。他没有像众人一样直行，而是选择了一条通向河边的斜路。斜路两旁，树木花草都已枯萎凋零，呈现出一派萧条与荒凉的景象。倒是在小路的尽头——雾水边上的枯草丛里，不规则地摆放着几个石墩子，似乎在等待失意的人来排解忧愁似的。
卜世鱼坐在石墩上，望着河里的流水呆呆地出神。橘红色的晚霞倒映在波光粼粼河面上，如一盒金光在跳跃闪烁。举目西望，在水天相接的地方，正有一行被晚霞染成金色的白鹭向着高远辽阔的苍穹飞去。不远处的观雾阁上，初上的华灯把初冬的夜空打扮得分外妖娆。悦耳动听的管弦乐《春江花月夜》，随着傍晚的微风，在空中飘荡，悄然地走进人们的大脑，似一阵阵和煦的春风，抚慰着人们的心灵。卜世鱼在这悠扬的乐曲中闭了眼睛，想养一养神。但是，他的脑海里却总是浮现着学校里的一景一物，凡是和林翠儿有关的事，都像演电影一样在他的眼前出现：十字路口、车棚、楼道、开水房、校园小路、银杏树旁……突然，他像想起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莫名其妙的站起身来，快速地向着来路走去。
急急忙忙的回到家里，他先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找到上面的微信，搜出了林翠儿来学校报到时的时间——2018年10月10日，星期一：接着，又搜出了她走的时间——2018年11月30日。他屈指一算，林翠儿从来到走正好是50天。他又搜出来了他们的聊天记录，不厌其烦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突然像作家来了灵感似的，拿起笔来，在他的日记本上作起诗来。题目仍为《无题（三）》：
双十三十五十天，
美梦一场不可言。
谁知美梦还未醒，
咫尺天涯各一边。
他一边写，一边默读，竟然觉得还有点意思。虽然他从来没有作过诗，也不会作诗，但是，这信口胡诌的几句话，却比较准确地表达出了他的思想感情。如果能很好地保留下来，那岂不是对这段生活的珍贵纪念？怪不得人们说愤怒出诗人！我何不借此机会，趁热打铁，再写几首！他像突然找到了宣泄感情的窗口似的，又拿起笔来，想起他与林翠儿经常在楼道东头见面的情景，略一思索，写下了《无题（四）》：
物是人非难回首，
莲步轻移在楼头.
枝头黄叶随风落，
春风不吹思不休。
写毕，他反复默读了几遍，竟被自己的诗感动了。他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了。于是，他决定继续写下去。他又想起了在来学校的路上和林翠儿见面的情景，信手边写边轻吟了起来：《无题（五）》：
车流如潮人如潮，
回眸一笑在心梢。
东西南北各自去，
但愿相逢在明朝？
卜世鱼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写出这么几首诗。他信心大增，围绕着他与林翠儿在车棚相遇的情景，写下了《无题（六）》：
停车落锁一瞬间，
笑语盈盈驱严寒。
如今车棚冷似铁，
失魂落魄真凄惨。
他又想起了在校园小路上，和林翠儿一起拾银杏叶的情景，于是又写诗一首。
《无题（七）》：
校园小径独徘徊，
从此不见伊人来。
好梦一场今未醒，
试问昙花几时开？
这样写着，想着，想着，写着，卜世鱼的心里恍恍惚惚的，简直是五味杂陈。他想到了和林翠儿在一起所经历的一切，选 取了几个有代表性的场景，写了一首总结性的《无题（八）》 ：
车棚石径楼道东，
不见伊人内心空。
倾洒珠泪向谁诉，
夜半难眠天未明。
写着写着，他的眼泪便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一声。他赶紧抓过手机，希望有奇迹出现。但是，只是朋友圈里的光点闪了一闪。她立刻想到了林翠儿的朋友圈，急忙打开一看，原来是她与老师们告别的信息——她与几个年轻教师的深情告白。他满心希望能找到一点有关他的信息，但他最终还是失望了。他想，也许林翠儿不好意思在群里表达，会专门发给他自己。但是，他打开她的微信，里面什么也没有。他仿佛熟睡中突然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了。他擦干了眼泪，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脑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又拿起笔来，作诗一首：
《无题（九）》
可笑情种太痴迷，
你心拳拳谁人识？
纵然染病入黄泉，
只恐伊人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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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的写完，他又拿出日记，将所做的这些所谓无题诗，，工工整整地抄写在上面，便放入了自己的秘密档案袋里了……
八、未曾结束
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夜，终于迎来了一个崭新的黎明。卜世鱼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也终于从之前的痛苦、郁闷、纠结中解脱出来了。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充满了自信、愉快的神情，走路的步子也分外的大了。他要他要让人们看一看，离了林翠儿，他照样能上课，照样能走路，照样能吃饭，照样能睡觉……至少他心里是这样认为的。他决定，忘掉以前的一切，从头开始。他甚至下了决心，以后，无论是何方神仙再与他联系，他都一律不予理睬，特别是取代林翠儿的那个人——不管是男是女。
尽管卜世鱼这样想着，但当他骑车走过十字路口时，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与林翠儿相遇的情景。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声问候，但也足以让他刻骨铭心。他的心猛然往下一沉，随即便责备自己、提醒自己：不要沉溺于往事，要振作，要振作！
卜世鱼很快地进了学校大门，来到车棚。他虽然强制自己，不往林翠儿放电动车的地方看，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去。他命令自己：忘记！忘记！便快速的走进楼道，快速地签上到，就从办公桌上拿起课本，径自走进教室。他虽然努力克制自己，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林翠儿来——楼道东头、校园小路、开水房、拾银杏叶……想着想着，他便产生了再见她一面，与她话别的冲动……
上完第二节课，卜世鱼端着课本儿往办公室里走。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从里面传出了说话声。凭直觉，感到好像有林翠儿的声音。他的心里一阵激动，急忙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只见林翠儿正坐在那里，和其他的老师说话呢。看见卜世鱼进来，林翠儿像往常一样，连忙站起来，微笑着用动听的声音叫道：“老师，下课了。”卜世鱼心里又惊又喜，但表面上仍很平静的说：“林老师，别客气，快坐下。“之后，他便一边放教本，一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本想把想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向林翠儿说一说，但看到林翠儿正在和别的老师起劲的交谈着什么，自己一时又插不上话，好生尴尬。正当他想无话找话，与林萃而搭讪几句时，林翠儿却笑着站起来，说：“不耽误大家时间了，我该走了。“老师们站起来，纷纷挽留，并与她话别。林翠儿冲着大家笑了笑，又朝卜世鱼一点头，说：“等天暖和了，我会再来看你们的。”说完，便走出办公室向车棚走去。
卜世鱼本想送她一程，顺便把压在心里的几句话说出来，但他周围的几个女老师，却一直把他送出了校门。目送着林翠儿那渐渐消逝的、略显臃肿的身影，卜世鱼的心里又泛起了不小的波澜。
周二上午的大课间，学校又召开了全体教师会，内容是欢迎新来的代课老师林霞的——她是林翠儿的亲妹妹，刚从华东师范大学毕业，已经取得了教师资格证，是来实习的，因为要考编制。卜世鱼低着头，在本子上做着记录……
整整一天，除上课的时间外，卜世鱼昏昏沉沉的，心情糟到了极点。这一天，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下午放学回到家里，放下电动车，他便沿着河边的大道散起步来。他慢慢悠悠的走到了公路的拐弯处，便顺着一条斜路悄悄的来到了河边。
初冬时节的天，已经短了不少。他站在河边，望着眼前滔滔的河水，正闪着金子似的光芒向天边流去。风越来越大，把河边的树木吹得都摇晃起来，偶尔剩下的几片枯叶，还在料峭的寒风里，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阵地。橘红色的夕阳，舔着满河的河水，昼夜不停的向西奔流。
卜世鱼立在河边，心潮澎湃。绚丽的晚霞，渐渐地被暮色所淹没。抬头东望，一弯迷人的上弦月，正站在湛蓝的天空里，俯视着辽阔的大地和长长的河流。
看着看着，卜世鱼的鼻子一酸。这美丽的景色让他触景生情，倍感伤心。他转头朝河里望去，一河的上弦月，正在初冬的傍晚的寒风里闪着耀眼的银光……
第二天，卜世鱼急匆匆地来到学校，向林校长递交了一份请求调动工作的报告……
全文完 (28413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