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1654字)
卖韭菜
房元东
人怕伤心,树怕伤根。
这个琼阁集我算赶够了。要不是前进强拉着我,八抬大轿抬着也不来!天下哪有拿着南瓜头偏往菜刀上碰的憨蛋?我真疑心他是不是偷偷地爱上了这个集上那个卖烧饼的姑娘。
正气呼呼地想着,耳边传来一阵说笑声。几个穿着的确良喇叭裤的小青年吃着葡萄走过来。
“怎么卖的?”最前头的高个儿指着韭菜问。我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故意说个高价:“八分钱一斤。“
这时,几个披红挂绿的姑娘和几个喷云吐雾的老头儿也围上来,议论开了:
“这个韭菜真不赖,干净,又嫩,择起来也省事。”
“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就是多花几毛钱也要买好的。”
“对。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
“老丛哥,你也来逛逛?那几年卖菜的择下的黄叶子你还抢呢……”
“唉,别提了。谁没抢过?那是什么时候?”
“别扯了,买菜,买菜。八分就八分吧,先给我来二斤。“
“给我称三斤。”
“我要五斤……”
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许多捏着钱的手已经伸到我眼前。
我本想说个高价把那几个小青年气走的,免得和他们打嘴官司。没想到,他们连价也没有还,就这么痛快的买起来。
我既高兴又不安地拿起秤,给他们称起韭菜来。价钱高点,但我每次都多给他们几两。人得讲良心啊!
转眼间,100多斤韭菜只剩下几捆了。我刚抬起头来擦了把汗,就看见一个穿白尼龙汗衫的小青年,提着个编织篮走过来。
我主动搭话:“同志,买韭菜吧?”
来人走到我跟前时,我的心禁不住狂跳起来:天呐,这不是他吗?虽然和四年前判若两人,但他脸上的那道伤疤却是最好的记号。他今天……
就在我抬起头来再次打量他的时候,我发现他也正直愣愣的看着我。
一幕难忘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四年前的今天,我和前进第一次赶这个琼阁集卖韭菜。没想到,直到11点多才卖了两捆。我急眼了,长期赶集卖菜的经验告诉我,这种兔子腚式的小集,天一晌午就完了,再贱也没人要。
我把心一横:贱卖!反正不能再带回去。别说是自己种的,就是贩来的也得卖,有道是“货到街头死”吗?更何况还有25里山路等着我们推着小车量回去。
于是,我拿定主意,举起一捆韭菜,吆喝起来。不多时,便围过来不少买菜的。
“一毛钱四斤吧?”
“再贱点儿,五斤吧?多买点,保险不挑不拣。”
“五斤——太贱了吧。”我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其实,别说五斤,六斤也卖。这叫欲擒故纵。等他们问得不耐烦了,就要走的时候,我才说:“卖!”
买菜的人们一窝蜂似的挤到篓子跟前,摸起韭菜挑捡着,甩打着,褒贬着……有的拿起一捆韭菜东张西望,像贼一样趁乱就往人群外溜。我一看不妙,把秤往地上一扔:“都慢点儿来,再这样扒翻不卖了。”
我又看了看那几个小青年:“真没钱拿着吃去也不要紧,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也行。”
“卖韭菜的,”我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青年挤到跟前,用威胁的目光看着我,晃晃他手中的韭菜,“你说话算数吧?”
“中国人说话算数!”我边硬气地回答,边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戴一副墨镜,穿一件脏得发黑的白布短褂,蓝斜纹布喇叭裤子的膝盖上打着个黑补丁;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盖住他的车轴似的脖子,脸上的一道伤疤,将他的嘴和鼻子统一成“一条战线”,使本来就叫人害怕的样子又增加了几分凶恶。
他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你是中国人就行,我今天忘了带钱,这两捆我拿走了,钱有空了再给你。”
说完,摸起两捆韭菜大摇大摆地走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鼻子都气歪了……
“快称称这些吧,我包圆儿了。”疤拉脸的催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见他没有无理取闹的意思,加上今天又出乎意料的卖了个好价钱,心里非常高兴:“你拿着吃去吧!”
听了这句话,他的疤拉脸刷地红了,那道伤疤也亮起来了。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说:“你还恨我吗?”
“我还爱你呢。”我和他开玩笑,打破这尴尬的局面,“过去的事别说了,就算一阵风刮跑了。”
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握着我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一元的人民币来,不容分说:“请收下!这回我的钱可算有空了。”说完,丢下钱便走了。
我端详着那张人民币,久久地端详着,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眼眶。猛然,我看见钱上的拖拉机和人一起飞腾起来……
本文发表于1984年10月泰安市文化馆编辑出版的《群众文艺创作选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