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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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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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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们一起去南方

——写给故乡的朋友

(一)

这些年,你在故乡,我在异乡,虽然隔着千山万水,却隔不断彼此的友谊。时光悠忽,二十年的光阴流水一般逝去,多少前尘往事,犹如天空中滑过的烟火,消失的不留一丝痕迹。你是否还记得,那一年,我们一起南下的时光。

那是北国的四月天,那是四月天里的一个春雨蒙蒙的清晨,从小城汽车站旁边的土公路上,匆匆地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撑着小花伞,背着背包的女孩子身影。公路上的大叶杨的枝头刚吐出鹅黄的新绿,左边的汽车站里不时有汽车高亢的喇叭声从高高的围墙里冲出来,把小城的清晨鸣醒。公路右边是一片麦田,绿油油的麦苗在春雨的滋润下拼命地生长,轻柔的春雨把小城的清晨打扮得又朦胧又美丽,但是那两个年轻的姑娘却根本无心欣赏这清晨的美景,她们的脚步没作丝毫停留,只顾拼命地赶路,她们是谁?她们要到哪里去?

那个高个子女孩就是你,矮个子自然是我。

那时的我们同在父亲的单位里做着临时工,每月领着四百五十大毛钱。到了后来,单位又搞什么优化组合,要求各部门自主创业,就连这四百五十大毛也不发给我们了。

那时清贫如水的我们哪里来的资金独自创业,一没有文凭二没有技术在小城想再找工作也是难上加难,我们的人生之路似乎越走越窄。

南下的建议是我提出来的。

那还是正月间,老家的二舅爷进城办事,我向他老人家打听了几个表叔的情况,才从他的口中知道大表叔和三表叔都去了广东打工。听了他对广东情况的美好描述,我的心里有了神往:既然在家里苦寻出路无着落,何不去南方闯一闯,也许在那遥远的南方,能够寻找到我们的梦想。于是,我记下了表叔在东莞的地址。

就这样我们背着简单的行囊,怀着年少的梦想,带着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像一条绿色的长龙,呼啸着向前方奔驰,窗外的房屋,田野一片片向后旋转,铁路旁的树木一棵棵向后闪去。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可想而知心情是多么激动和兴奋,一直趴在车窗边贪婪地阅读着车窗外的风景,心也随着飞驰的火车一起飞扬。

车厢里拥挤着提着大包小包的南下打工的人们,我们还算幸运,因为早晨走得早,赶到信阳火车站买到了坐票。那些没有买到坐票的,有的站在过道上,有

的干脆屁股下垫个包坐在过道上,还有的甚至钻到座椅下面去了。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更是挤满了或站或坐着的人们,整个车厢被人群塞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

火车在武昌站停了一下,又如潮水般涌进来一股人流,车厢里显得更加拥挤了,简直是人挤人,人摞人。

这时,你推了推我说:咱们往里面挤一挤,腾出点地方给人家坐一下吧!我扭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一位年轻英俊的军人站在了我们的座位旁,出于对那身草绿色军装的信任,我向车窗边挪了挪身体,腾出了一点位置,让那位年轻的军人坐下。他一坐下来就非常有礼貌地向我们道谢,在询问了我们的姓名后就一直亲热地叫你萍姐,叫我英姐。他虽然年纪很轻,但是阅历却很丰富,很快就和我们天南海北地聊得很热烈。后来,你去厕所了,单独面对他,我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我们的谈话自然是无法再继续下去,我又把目光投向车窗外,继续欣赏铁路沿线的风景。

英姐,你在看什么呢?军人向我靠了过来,他的两个手臂也学着我的样子,交叠在一起,放在面前短短的茶几上,和我的手臂紧紧地靠在一起。

看风景啊!我淡淡地回应,并没有多想。

很好看吗?他把身子欠了欠,头向窗前伸了伸,那样子似乎也想看一看窗外的风景。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话,也就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表面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我却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胸口上触碰了一下,我低下头来一看:原来是那位军人的左手正在右臂的掩护下,向我的胸口一点一点地靠近。我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好像一下子就涌到了头上,脸庞即刻就涨得通红,胸口也被愤怒填满: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是一个披着军皮的色狼,他那张英俊的脸庞此刻在我的眼里显得特别丑陋,像魔鬼的脸一样狰狞。我并没有声张,更确切地说,是不敢声张,在这周围都是陌生人的南下的火车上,我一个弱女子,身单力薄,我不能确定声张出来有没有人会帮助我,我更怕那个军人恼羞成怒,对我进行更大的伤害,我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于是,我尽量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那个军人又把手靠近我的胸口时,不动声色地用右手的锋利指甲狠狠地向那只手掐了下去,他这次迅速地收回了手,再也不敢伸出来。

后来,你回来了。我出于羞怯和爱面子却不敢把此事告诉你,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骚扰你?但是我却再也没有理他,你也没有怎么搭理他,他也许是自感无趣,就灰溜溜地走了。

那时,我们初次走出小城,年轻的心还单纯的不懂设防!

火车越向南行就越接近南方,越接近南方天气就越热。从家里出来时,我穿了两件薄毛衣,只好脱下一件,这时,你也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挂在车窗上面的挂钩上。车厢里又涌起了一股骚动,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挤了过来,坐在了我们对面的座位上。其中一个小伙子从手里拿出四张扑克牌,在手上上下翻弄了一番,摆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大声地吆喝着:来,来,来,押黑桃七啦,押黑桃七啦,押中的押多少赔多少啊!这时,有几个人围了上来,纷纷掏出钱来押,他们都押中了,并且赢了钱。

看到别人赢了那么多钱,你的心痒了,也加入的猜牌的行列,但是每次明明看到对方放下去的是黑桃七,把钱押上去后,对方翻出来的却不是黑桃七,因而每次都输钱。他们这些骗子的伎俩你哪里搞得懂啊,输了几次钱后,你也许是胆怯了,就收了手。后来,响应者也变得寥寥无几了,他们看到再也骗不了人,就收起牌走了。

夜色渐渐地笼罩了苍茫大地,火车在莽莽的大山中穿行,一个隧道接着一个隧道地飞驰而过,一阵阵凉风从开着的车窗灌了进来,大家都感觉到了凉意,我把脱掉的毛衣披在肩上,你也取下了你的大衣,你的手随意地摸了摸大衣的口袋,突然惊恐地叫起来:我的钱,我的钱不见了!我被你吓了一跳,惊疑起来:怎么会丢钱呢?我们一直坐在这里没有动地方啊?

一定是刚才玩扑克牌的那帮人偷了我的钱,怪不得那会儿我感觉到我的身后那么拥挤呢?你醒悟过来了,但是已经晚了。

偷了多少钱?我问。

我大衣口袋里有四十元,加上刚才输掉的,一共一百多块呢?我身上就带了这么多钱,这可怎么办啊?你颓丧地坐了下来,急得眼圈发红。

丢了就丢了,哭也哭不回来。我身上还有钱,你要用钱我借给你就是了,如果不够,等我们到了东莞我再找表叔借点给你。我只能这样安慰你了。

唉,都怪我不小心……你长长地叹了口气,懊恼地用大衣蒙着头,趴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算了,吃一堑长一智,下次绝不会再上这些人的当受这些人的骗了。我狠狠地说。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没想到在这短短的旅途上,我们会两次遇到坏人,看到了这个社会上黑暗的一面。在这南下的火车上发生的事情,真是给单纯的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谁知道,前方等待我们的又将是什么呢?

又一个黄昏来临的时候,火车终于驶入广东境内,离我们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大姐,你们也是去广东的吗?这声怯怯地询问来自一直坐在我们对面的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男孩。我们看了看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点了点头。

你们是去广东哪里啊?他又追问起来。

你问这个干嘛?也许是刚开始受了骗,这时的我对谁都有了戒备,对萍水相逢的他自然也没了好声气。

不,不干嘛!俺是想问问,你们知道虎门南栅在哪里吗?俺去找俺姐,俺不知道路。他被我吓得更加胆怯了!

虎门南栅就在东莞啊!我翻了翻手里的地图,指给他看。

俺,俺没去过,俺这是第一次出门。他的嘴里还在喃喃着,土里土气的话语里有着浓浓的我所熟悉的乡音。

你是河南的?我突然转移了话题。他对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河南哪里?我又接着问。

河南南阳。他又认真地作了回答。也许是从这张稚气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危险成分了吧。我悄声地问你:等一下到了广州正好是晚上,人生地不熟,很不安全,不如我们把他带上吧,多个伴多个胆。你冲我点了点头。

喂,小孩子,我们也是到东莞的,你看这样行不行:等一下到了广州你就跟着我们走,先把我们送到东莞长安我表叔那里,我再叫我表叔送你去虎门,好不好?

中。你们放心,我一定把你们送到。小男孩向我们挺了挺胸脯,俨然一副男子汉的样子。虽然自己遭了骗,却相信这世界上多一个好人,就多一份光明,所以我们这次决定做一回好人。

南国的四月也正是多雨的季节,一下火车,我们就踏进了朦朦胧胧的雨雾里,

雨雾中的广州城灯光璀璨,霓虹闪烁,似锦一般繁华。三个人根本没有时间欣赏这流光溢彩的城市美景,只顾焦急地寻找开往东莞的汽车,最后在流花车站找到一辆开往东莞的班车,便急匆匆地钻了进去,向长安赶去。

午夜时分,汽车将我们抛在长安街头。站在这陌生的街头,我们茫然四顾,不知道我们要找的那个沙头乡塘厦工业区在哪里?更不知道去问谁?午夜的街头,行人稀少, 即便偶尔有一两辆汽车从雨雾中穿行过来,谁也不敢上前拦车问路!只好提着行李沿着街道往前走,往前走,昏黄的路灯把我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个岗亭,里面坐着一位穿着天蓝色制服的保安,我们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起凑上去问:同志,请问沙头乡怎么走?他向我们身后的方向一指:往那边走,你们在街边就可以等到车,往广州方向的车都路过沙头。原来是我们坐过了头,现在还要坐回去。

大约是凌晨两点钟,汽车又把我们抛在了写有沙头乡三个大字的村牌坊前,那么塘厦工业区又在哪里呢?我们又茫然了。只有沿着牌坊后面的那条街道往里走,一路都是各种各样的商店,走了很久,也没有发现塘厦工业区的影子,这时的我们又累又困,渐渐失去了寻找下去的信心,三个人都把行李扔在了街边一家商店门口的空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再也无力向前走。无边的倦意袭卷了上来,我们背靠着行李打起了瞌睡,我一闭上眼睛,就感觉到天地都在晃动,好像还坐在火车上一样,耳朵里还残留着火车铁轨发出的那种咣当咣当的声音。

凌晨的街道十分宁静,只能听到春雨的沙沙声和偶尔的一两声狗叫,只有昏黄的灯光照着我们这些异乡人。

(二)

当晨曦染亮街头的时候,也把我们从睡梦中唤醒。因为怕影响人家商店开门,大家都不敢再睡了,即刻爬起来,背上背包,向不远处的一家蒸汽袅绕的早餐店走去。一碗白粥,两个包子下肚,不光是温暖了我们的胃,也增添了我们继续寻找下去的信心。我们还特意询问了一下早餐店的老板,他告诉我们继续沿着街道往前走,就能看到塘厦工业区。

经过一夜春雨的洗礼,街道路两旁的树木显得更加翠绿,花儿也更加鲜艳。挂着一串串金黄色的花朵的树木叫芒果树,随风送来一阵阵馨香,沁人心脾。那树上不见一片叶子,只见一朵朵杯状大红花的高大树木原来就是木棉树,满树如火如荼的红花,染红了南国的天空,这南国的春天真有一种别样的美!走在这明媚的春光里,我们的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脚步也变得轻快,不知不觉已走了很长一段路,一抬头,兆奕塑料厂的牌子已近在眼前,那就是表叔所在的工厂。

我请站在厂门口的保安帮忙找一下大表叔,保安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我那高高瘦瘦的大表叔就跑了出来,见到我惊讶地问:大小姐,你在城里不是有工作的吗?大老远的跑来干什么?我只好苦笑着把家里的情况简单地向他介绍了一下。

在这里做工很辛苦的哦,你吃得了那份苦吗?大表叔担心地说。

我不怕苦,我能吃苦!我信心满满地说。然后,我又要求大表叔把跟我们一起来的小男孩送到虎门南栅。

叫你三表叔送,虎门他去过,我今天还要上班。说着,他又跑到厂门口要保安去叫三表叔。不一会儿,一个个子高高,穿着牛仔裤的浑身充满朝气的男孩子跑了出来,他就是三表叔。几年不见,三表叔已经长成了个大小伙子,我几乎已经认不出来了!

大表叔聊了一会,就进厂上班去了。三表叔说他先去送小男孩,回来后再安排我们住宿,让我们先在外面呆着,没事就在工业区周围转一转,看一看哪些工厂招工。

下午,三表叔回来后,就请我们在厂门口的餐厅吃饭,他还告诉我们,小男孩已平安送到,并说人家的家人很感谢他,我们听了心里都觉得很安慰。

傍晚,工厂下班后,有几个还是老家的小学同学也跑出来看我,在这里能见到儿时的伙伴,真是让人开心。大表叔也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两只大纸箱,他说带我们去住宿。我们跟着他来到工厂对面的一片出租屋区。

我们来到了一间老房子前,这是一间小院子,一进院门,是一个小小的天井,过了天井,就是老乡租住的小屋。房间很小,又阴暗又潮湿。不足十平方米的面积,屋里放了一张床后,空闲空间就所剩无几了。住在这里的是一对夫妇,大表叔说:不好意思打扰人家,你们晚上就在外面将就睡吧。说完就拆开纸箱,放在屋檐下。屋檐宽度也许有一米,长度也许有两米。想到晚上竟然要睡在这种地方,心里虽然很不舒服,但是表面上却不敢说什么,出门在外,比不得家里,哪里能够随心所欲。

让我们更加想不到的是,到了夜幕降临时分,又来了三个男孩子,也是和我们一起将就在屋檐下的。他们都是我老家的人,虽不认识,乡里乡亲的,我相信他们也不敢胡来,在加上连日来的奔波,我们都很劳累,勉强睡下了。

那晚老天开眼,虽然没有下雨,但是阴雨连绵的天气催生出了数不清的蚊子朝我们劈头盖脸地扑了上来。幸亏我们带了两份薄毛毯来,从头蒙到脚,才勉强能睡着。半夜时分,我感觉到胸口被什么东西压得透不过气来,伸手一摸,摸到一双骨节粗大的手,这肯定是一双男人的手,我吓得一翻身坐了起来,抱着毛毯,靠在墙角,再也不敢躺下去睡,就这么一直坐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在兆奕厂对面的餐厅吃早餐时,听有的老乡说工业区内的伟豪鞋厂招工。吃完早餐后我们立即跑去,等我们到达那里时,只见工厂的门口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再看墙上贴的招工广告,要求年龄在二十岁以下,显然我们都已超过了这个年龄。

怎么办?你焦急地问我。

你在这里先排着队,我去借身份证。我吩咐完你,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到兆奕厂门口,气喘吁吁地央求保安帮我叫出来了一位小学同学,又让她帮我借两张年龄小于二十岁的身份证。不一会儿,她就出来了,说是只借到一张,一张就一张吧,我谢过她,就拿着那张身份证跑来找你,你就这样幸运地进了厂,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飘着。

那时正是民工潮最汹涌的时候,全国各地的人争先恐后地涌入沿海城市,这其中女性居多,号称百万雌狮下珠江,可想而知工作的难找程度。我每天都跟着那些老乡在沙头乡和长安镇的各个工业区间辗转,尽管各种各样的工厂多如牛毛,却没有一家工厂的大门向我敞开过,就这样奔波了十来天,我的高跟鞋都跑断了跟,人也瘦了,脸色也黄了。两个表叔看见了,都心疼地劝我:大小姐,这苦哪里是你能受得了得,你还是回去吧!不,我不回去!我执拗地说。人家好不容易出来一回,还没有找到工作,一分钱都还没有赚到。怎能随便放弃?怎能轻易认输?

晚上,依然是蜷曲在那个屋檐下,听春雨滴滴答答地下,听蚊子嗡嗡飞舞。有一晚天晴了,我孤单地坐在屋檐下,听麻雀在屋梁上的小窝里呢喃,看着星星在天空中闪烁,难以入眠,看着看着那天上的星星就变成了父母的眼睛,眨呀眨的,仿佛在跟我说:大丫头,回家吧,不要在外面受罪了,家里还养得起你!我的眼泪即刻就涌出了眼眶,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那一刻我分外想家,想念在父母身边那虽然清贫却是无忧无虑的日子。但是我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早该自食其力了,怎能还学那屋檐下的麻雀依赖在父母的怀抱里呢!这样想着,不管环境如何艰苦,我也要咬牙忍住,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找到工作,自食其力!

半个月后,我终于进了塘厦工业区的日发鞋厂。也许是连日来睡在屋檐下吸收了太多的湿气的缘故,刚刚进厂上班一个星期,我就感冒发烧了。

那天晚上,我烧得口渴难耐,半夜从宿舍三楼到楼下去打开水喝,喝完水后准备再上楼时,却眼冒金星,手脚乏力,再也迈不动脚步,只好扶着楼梯,闭着眼睛站在那里。迷糊中身旁走来一位准备上楼的男子,他关心地问我怎么啦?我有气无力地说我头晕,上不了楼。他就把我慢慢搀上了楼,上到三楼我才睁开眼对他说:谢谢,他向我摆摆手,穿着蓝色制服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楼梯口。

我回到宿舍倒头又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上班时间都没醒,结果自然是错过了上班时间。中午我才醒来,随便吃了一点饭,还是感到浑身软弱无力,就去车间找组长请假出去看病。令人想不到的是组长根本不相信我,坚决不批假给我,我没有再和她多理论就去看病了。

吃了药,又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我感觉身体好点了,就去上班,却被组长通知我去财务室领工资,我被炒鱿鱼了,理由是无故旷工。

在东莞众多的像日发鞋厂这样的“三来一补”工厂里,打工者对于这些工厂的老板来说,就是一台给他创造价值的机器,一天上十二个小时的班,夜宵吝啬到只发五毛钱一袋的方便面,一个月休息两天,不准请假,更不会给你病假,老板最大限度地榨取你身上的剩余价值,当你没有剩余价值可榨取时,就赶你出厂,又招收新工人进来榨取。没有人把你的生命当作一回事,这里面也没有什么人性可讲。面对着这些不讲人性的冷血动物,我无话可说。我的心中虽然有些激愤,但是并不后悔,虽然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但是相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工作没了还可以再找,而生命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也就只有一次,失去了,可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提着行李,我又可怜兮兮地站在了兆奕厂的门口,面对出来见我的三表叔,我真是有些愧疚,我怎么那么没用哦,尽给三表叔添麻烦。

没有关系,身体重要,工作没了,还可以再找。三表叔听了我的情况后安慰我说。

这一次比上一次好一点,没有再睡屋檐下,是和几个老乡男男女女一起挤在一间不足十平方的铁皮房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晚上,我和老乡汪琴我们两个女的就睡在床上,三个男孩子就铺着纸皮睡在地上。夜半时分,出租屋的周围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睡在地下的三个男孩子也互相催促着:快,快起来,查暂住证的来了!他们很快就爬起来打开门跑得无影无踪。我也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老乡汪琴安慰我:别怕,查暂住证一般都是只抓男的,不抓女的。我又倒头睡下,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头脑被无数的问题缠绕着,百思不得其解:我不知道暂住证为何物?更不知道我们这些外来工明明是在自己的国家里居住着怎么反而成了暂住?一种漂泊无依的孤独感涌上心头,不知道接下去的人生怎么走,回去小城是不可能的,除了不甘心失败外,依靠父母或者是女大当嫁,由依靠父母变成依靠另外一个男人来过完人生都不是我想选择的。作家柳青不是说过吗,人生关键时刻就是那么几步,这几步选择好了,就是一生幸福,选择不好,就是一世遗恨。我不奢望此次选择就能一生幸福,但是我也不想留下一生遗憾,所以,我不能回去,回去就是退缩,退缩是没有出路的,我只有向前走,向前走。

日子又恢复到了刚来时的状态,寻找工作成了生活中的主旋律。因为两个表叔都是普通工人,没有能力介绍我进兆奕厂,我只有自己寻找一切可以进厂的机会。听老乡汪琴说二哥学校的孙校长在兆奕厂做人事部经理,我虽然不认识孙校长,也央求汪琴介绍给我, 我想找他帮忙进厂。

那一天,傍晚时分,我和老乡汪琴正走在出租屋的小巷子里,她突然拉了我一把,悄悄地指给我看:喂,对面走来的那个穿着西装的人就是孙校长。我大着胆子走上前,拦住他说:孙校长,我是你们学校方老师的妹妹,我想请你帮个忙,介绍我进厂。说完我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厂里现在不招工!孙校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连看都没有多看我一眼,径直走了。他的这句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浇得我从头冷到脚后跟,我失神地站在那里,感觉到自己的心就像那西边天空坠落的夕阳一样,也在一直往下坠,往下坠。

我不知道他是不能还是不肯介绍我进厂?要知道在学校里,家属在县城的孙校长可是二哥家的常客,经常在二哥家里吃饭,他和二哥的关系是极好的。况且他目前又做着厂里的人事部经理,介绍一个人进厂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于情于理来讲他都是可以介绍我进厂的,但是他却用厂里现在不招工来搪塞我,可见也是个没有多少人情味的人了。在这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的南国他乡,我尝到了世态炎凉,这炎凉不是来自陌生人,而是来自家乡人的,真是让人很无语。

后来,跟兆奕厂里的老乡接触的越多,对厂里的情况了解的也就越多。据厂里的工人们传言,工厂的台湾老板宋先生是一个非常仁慈的人,无论是厂里还是厂外,只要是女同胞找他介绍进厂,他都会满口答应人家。于是,我和汪琴就经常站在兆奕厂对面的餐厅门口,希望能够遇到宋先生出来,然后伺机行事。

那一天早上,我和老乡汪琴正在兆奕厂对面的餐厅吃早餐,汪琴用手一指兆奕厂的大门,对我说:喂,你看,宋先生出来啦!我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红上衣,白裤子,个子高高的,戴着一副眼镜的,看起来很儒雅斯文的中年男人从工厂里走出来。

他要去哪里?我问汪琴。

他可能是去女工宿舍检查吧!兆奕厂在厂外有两个女工宿舍,不知道他去哪一个?汪琴回答道。

这时我再向厂门口看去,只见宋先生已经走出工厂大门向工厂右边的那座女工宿舍走去了。

我们去找他要求进厂好不好?我说。

我可不敢,还是你去吧?汪琴胆怯地说。

两个人一起去啊,人多好壮胆嘛!我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于是,我们两个就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一直跟到女工宿舍门口。只见宋先生进了女工宿舍的院子,背着手在院内巡视了一番,又跟身后的保安交代了几句,就转身往宿舍的大门走来,眼看着宋先生的一只脚已经迈出宿舍的大铁门了,站在铁门外的我万分焦急,此时如果再不上去询问,等他走出大门,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我按捺住砰砰的心跳,极力调整好面部的表情,以一种豁出去了的心态,迎了上去:宋先生,您好!我笑容满面地把宋先生堵在了门口。

你是谁?宋先生收回了跨出铁门的那只脚,两手扶着门框,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叫方XX.。我连忙递上了身份证。

我不认识你哦,你找我有什么事?宋先生看了一眼身份证,又看了看我说。

宋先生,我是来找工作的。我急忙解释道:我们在老家时听说在你们厂做工的老乡说你们厂要大量招工,就坐了火车赶了过来。谁知道来了以后又说不招工,搞得我们没有办法,只有等了。到现在都快等了一个月了,也没有找到工作。我们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很辛苦,带的钱也快用完了。厂里的老乡都说宋先生是个大好人,很理解同情我们外来工,所以我想请您高抬贵手,帮帮忙,让我进你们厂做工。

我们厂的工作很辛苦的哦!宋先生一直耐心地听着我讲话,听到最后才说了一句。

我不怕苦,我能吃苦。我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希望,连忙表着决心。

你这个身份证上写的宿舍是什么意思?宋先生又看了一眼我的身份证问道。

就是住的地方,就像那里一样。我指了指他身后的女工宿舍说道。他似乎明白了,朝我点了点头,然后又转身向宿舍的保安招了招手,保安飞快地跑了过来。

去,把人事部孙经理找来。宋先生对保安吩咐道。

不一会儿,我就看见孙校长屁颠屁颠地跑来了,在宋先生面前的那种恭敬的样子和那天我找他时的高傲样子真是一个鲜明的对比。

宋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他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谦恭地问。

把这个人收下。宋先生把我的身份证交给孙经理后就走出了女工宿舍。一直站在旁边的汪琴也连忙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上,那些没有找到工作的老乡都蜂拥上来,向孙经理递交身份证,在从女工宿舍到工厂这短短的路途上,孙经理的手里就收了厚厚的一叠身份证,就这一次一下子就招进了十多名工人。

我终于又进了厂,开始了漫长的打工生涯。

这第一次南下,我们虽然在火车上遭遇了坏人,也损失了一点金钱,见识了这个社会黑暗的一面,给我们年轻单纯的心灵蒙上了阴影。但我们一样遭遇了像小河南,长安街上不知名的保安,台湾老板宋先生这样的好人,他们像那街道边的路灯一样温暖了我们的心,照亮了我们的人生旅途。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在今后的人生中,我也要像他们一样尽力去做一个送别人玫瑰的人,让玫瑰的余香永远缭绕指头。

后来,我经历过无数次南下,却再也没有一次南下有这第一次南下这样让我难忘。后来,我也经历过无数次面试,却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直面老板自荐的勇气。

年少的时候,我们也许什么都没有,却有一份孤勇,勇往直前,无所顾忌,虽然轻狂,却是最美的时光。那些青春岁月是如此美好,那些梦想是如此诱人,让我们总是满怀豪情地去努力去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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