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广州做保姆

那一天真是个倒霉的日子，那一天要是不带着孩子坐在司机后面那排座位就好了。司机后面这排座位有点高，平时带孩子上幼儿园我是不坐的。可是那天起床晚了，等到急急忙忙赶上小区开往洛溪新城的大巴时，车上的座位已坐满了，只有司机后面那排还有两个位子，也就只好坐上去了，结果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车子快到百佳购物广场转弯的地方，突然从转弯处窜出来一辆小汽车，司机紧急刹车，孩子没有坐稳被颠了下来，我慌忙伸手去抓，也没有抓住，孩子随着惯性在车厢里连滚了两滚，脸磕在了车厢边的尖角上，等我抱起孩子时，看到孩子的眉心处被戳了一个大约1寸的口子，当时就被吓得心惊胆战，六神无主，抱着孩子瘫坐在车厢里，嘴里只会念叨：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后来在车里好心人的提醒下，才急忙抱着孩子下了车，在大街上拦了一辆摩托车去了洛溪的社区医院，社区医院的外科医生又说需要缝针，他们这里无法做，只帮孩子做了简单的消毒处理和包扎，建议去镇中心医院，我只好又拦了辆摩托车赶往中心医院，中心医院又要求家长在手术书上签字，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还没顾得上告诉家长孩子出了事呢。马上找出电话联系家长，先打女雇主龚小姐电话没人接听，又打男雇主郑先生电话也是没人接听。那份焦虑不安啊，孩子可怎么办啊？我又怎么办呐？要知道我可是人家雇来的保姆呀，才来两个月，没带好人家孩子，还把人家的摔伤了,怎么跟家长交待啊？这次不被人家炒鱿鱼才怪呢。正在提心吊胆中，女雇主龚小姐来了电话，问有什么事？我把孩子摔伤的事情简短地跟她说了一下，她说，好，知道了，原地勿动，等她叫司机过来接我们。

大约一个小时后，龚小姐和司机就来到了镇中心医院门口，我带着孩子上了车。龚小姐接过孩子，翻开孩子脸上的纱布察看了一下伤口，然后说：没事，我们转中山一院做手术，然后转过脸关切地问我：方姐，你没有什么事吧？我本来一直等待着忍受一通劈头盖脸，不问青红皂白的责备的，没想到迎来的是这样温暖的关怀，不争气的眼泪霎时间就从眼里流了出来，这里面有愧疚，也有感动。不知情的龚小姐还在安慰着：没事，别担心，谁也不能保证不出意外，大人和孩子平安就好！

后来，孩子的伤口缝了三针，针针都像缝在我的心上，虽然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伤疤会越来越淡，但是这道伤疤却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心上。

这次事故，物业公司也承担了一部分责任，送来了上千元慰问金，公司也把大巴车车厢做了改进，把原来容易伤人的尖角改成了圆角，再不容易伤人了。

这是我在广州的第一家雇主。孩子两岁半的时候来到她家，那时孩子刚上幼儿园，因为身体等各方面原因，入园情况还不稳定，直到孩子上了中班，情况才开始稳定了。孩子每天都去上幼儿园，中午不回来，直到下午四点才去接孩子，雇主夫妇中午也不在家吃饭，这中间有大半天时间，我做完家务后就无事可做，只好看看书和电视剧，觉得很浪费时间，我的家里负担重，两个孩子还在读书，出来打工是想赚多一点钱的，这样悠闲的生活让人哪里能够安心过得下去呀？

有一天，我和女雇主谈了一下我的烦恼。她说：没问题啊，只要你自己愿意干，可以去找一份上午的钟点工做，只要不耽误接送孩子就行。 我就真的去小区门口的家政公司找了一份上午9点~下午1点的钟点工来做，这样既打发了无聊的时间，又增加了收入，真是两全其美的事，让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谢雇主好了，她反而说：感谢我什么呀，钱是你自己汗水挣来的，我帮助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啊，解除了你的烦恼，我相信你会更加安心在我们家做啦，对我的孩子更好啦！

两年后，孩子上了小学，中午在学校托管，下午四点放学后跟着校车回到小区，我只要在小区门口接他回家就可以了，这样以来，我的空闲时间更多了！恰在这时，龚小姐自己开了公司，她让我上午10点到下午4点这段时间去公司帮帮忙，也就是搞搞卫生，做一个简单的中餐，中间空闲时间，我就买了一本学电脑的书，每天在公司闲置的电脑上对着书本学习，不会的就瞅着龚小姐空闲的时候跑过去请教她，在她的耐心指导下，我慢慢地学会了拼音打字，学会了制作word文档。

有一天我无聊地在百度上搜索娱乐八卦新闻，鼠标无意识地点开了一个好心情美文站，立刻被里面那一篇篇唯美动人的文章吸引住了，我就像饥饿的人看见了面包一样，激动地扑上去，贪婪地如饥似渴地啃起文章来，读的多了，禁不住也产生了写作的冲动，于是壮起胆子上好心情美文站上注册会员，开始写了第一篇小文，壮起胆子发上去，没想到通过编辑审核还发表了，我的心里跟中了彩票一样高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越写越多，越写越顺，越写越有信心，也因此结识了一批文友，大家共同学习，共同进步。网络真的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我的眼前打开了一个万花筒一样神奇的文字世界，让我的视野和思想都变得更加开阔。

龚小姐看了我写的文章后，大加赞赏：呵呵，没想到咱家姑妈还是个大作家哟！惭愧，惭愧，此处作家二字应该加引号。虽然咱离作家还隔着十万八千里，但是能够得到雇主的赏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她建议我在文学方面多给她的小孩以辅导，我就从小孩二年级开始，要求他写日记，记录他每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刚开始孩子只能写一句话，有些不会的字还只能用拼音代替，慢慢地就能写一段话了。这样坚持了一年，孩子慢慢对写作和阅读产生了兴趣，二年级暑假，我又坚持每天下午带他去小区图书馆阅读儿童读物，孩子的识字量大增，等到三年级真正开始写作文时，孩子的作文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经常被老师在班上作为范文读给同学们听。

孩子上四年级以后，已经完全不用我再接了。龚小姐的公司经过三年运作，已经基本上走上正规，她可以每天早点回家照顾家庭了，这个时候，我开始考虑撤出这个家庭了。

说实在话，在这个家庭里服务了六年，雇主龚小姐从来都没有把我当作保姆看待，总是把我作为这个家庭的一员，凡事都是和颜悦色地与我有商有量，甚至让孩子都亲热地喊咱“姑妈”。她尤其关心我个人的成长，凡是对我有利的事总是鼓励我去做，比如打钟点工，比如学电脑，写文章。这六年里，我们建立了很深的感情，真的要离开了，彼此都很不舍，临走时她对我说，把这里当作家，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我的第二个雇主是家政公司介绍的，在番禺区珊瑚湾畔。临来前家政老板吩咐：到新雇主家得称呼女主人为太太，称呼男主人为先生，称呼他们的儿子媳妇叫少爷少奶奶，一路上我的心里直犯嘀咕，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称呼，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新雇主家是一幢别墅，四层高的一座小洋楼。刚一进门我就被它的气派吓住了，好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楼有客厅，厨房，衣帽间，影音室，车库，管家房，卫生间，根据我的目测大约也有个300平方，还不包括门前的一个偌大的花园。大理石地面，真皮沙发，水晶吊灯，古朴典雅的油画，欧陆风格的淡黄色窗帘如瀑布一样悬挂在落地窗前，把整个一楼打扮得富丽堂皇。

二楼有三间房，太太和先生一间，另一间是小姐的，还有一间是书房。

三楼一边的一间是baby房，是给带小孩的英姨住的，其余的是少奶奶和少爷的，里面书房，衣帽间，厕所，卧室一应俱全，据我目测最少也有200个平方。

四楼有一个大厅和两个客房。我的工作就是搞1——4楼的卫生，还要帮少奶奶和少爷洗衣服，还要协助厨房的娇姨和带小孩的英姨。

如果单单是搞卫生，洗衣服，也不过是苦点，累点倒也没有什么，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座豪华别墅里，处处都埋藏着“地雷”，让人步步惊心。

第一天，我就踩中了一个“地雷”。早上六点四十起床，梳洗完毕，七点钟开始工作，先用吸尘器把一楼进行一遍吸尘，然后用拖把拖一遍。可是因为一楼的大理石地面有些地方破损了，就有地下的脏水往外渗，如果总是拿拖把拖，只会把拖把弄脏，然后又会带到别的地方，为了彻底搞干净地面，我只好另外带着一块抹布，遇到破损的大理石地面就用抹布抹干净，事情就坏在这块抹布上，当我拖到餐厅的时候，忘记把放在客厅墙边的抹布带走，结果被早起的太太看见了，她把我叫到一边：方阿姨啊，你把这些抹布收走，以后在哪里干完活就随手把你用的工具收走，早上让人看见这些脏东西是很不吉利的！

我只好赶紧收走抹布，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早上看见抹布就会不吉利呢？

吃完早饭，我开始搞二楼卫生，先从楼梯往下拖，楼梯也是大理石的，有些地方很脏，我有时就用脚踩着拖把用大力一点才脱得干净一些，没想到这个动作又被下楼吃早餐的少奶奶看见了，她又把我叫到一边说：方阿姨啊，我告诉你，你不能用脚来踩我们家的拖把，以后不光是拖把，还包括抹布，床，总之凡事我们家的东西，你们都不能用脚踩，这是很不吉利的，懂吗？一个早上，我就碰见了两个不吉利，真搞不懂是为什么？但是看她们那郑重其事的样子也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哦，那就照办吧！

过了几天，我又踩中了一个“地雷”。那天下午，我在三楼少奶奶房里搞卫生，一时内急，又不想跑回一楼管家房，少奶奶房间的厕所又不敢用，只好走到隔壁英姨的房间里去上厕所，不巧的是被上来找英姨的少奶奶撞见了，她问我在厕所里关着门干什么？我只好老实回答：方便呗。她就郑重其事地告诉我：方阿姨，从今以后，凡是我们楼上的卫生间，包括一楼大厅的卫生间，你们都不能用，你要方便只能用你们现在住的管家房里的卫生间。哎，三楼干活，上个厕所还要跑回一楼，又不准我们工人随便乘她家的电梯，这样来回的跑，怎能不累呢？

不巧的是第二天咱们一楼管家房的厕所就堵塞了，我早上起来就肚子疼要方便怎么办呢？三楼的厕所又不准上，我想起来了，四楼还有厕所，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吧，我就蹑手蹑脚地偷偷地上四楼方便去了。更不巧的是太太那天早上要早早出门，等我下来的时候，她老人家已经衣着光鲜地站在一楼大厅里了，看到我从楼上下来就问：方阿姨，你这么早上楼上去干吗？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一楼的厕所堵住了，上四楼方便一下。只见太太的脸色一沉，即刻就打开了电话：张总，今天赶紧叫两个人来疏通管家房的厕所，他妈的，现在我们家简直乱了套了，下人都跑到主人头上拉屎拉尿了，像什么样子。她的口气一改往日的温柔，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吓得我赶紧溜走，通过这次事件我终于明白了我们这些人的身份，在这些有钱人的眼里就是下人，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两个不吉利，这时也终于找到了答案。

如果仅仅是在雇主面前要小心谨慎，以免行差踏错还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我是来赚人家钱的。更为可恶的是同为工人，我们还要在比我们早来两年的英姨面前小心谨慎。每个月的月底太太都会带少爷少奶奶和小baby去香港打疫苗，先生又去了加拿大没回来，家里就剩下我们三个保姆，太太她们前脚刚出门，英姨后脚就开始在家里指挥我们干这干那了，还冠冕堂皇地说：少奶奶走时吩咐我，看着你们做事。而她自己呢，躲在一边玩手机，我和娇姐都不辩驳，做就做呗，多做一点事也不会累死谁。更为可气的是有一天晚上，她到我们管家房洗完澡后，对我说：方阿姨，你每天早上要早点上三楼把少奶奶的衣服拿到四楼去洗。我说：没那么早呢，得把一楼的卫生搞完了才上楼。她不满地说：哼，等你把一楼卫生搞完太阳都下山啦！那也没办法呀，一楼这样大，要时间的嘛！我辩解了一下。她就发怒了：你整天就知道一楼，一楼，也没见你搞的有多干净。我就顶撞她：哪里搞的不干净呀？她就来劲了，过来拉着我的胳膊说：走，走，我带你去看你哪里没有搞干净？我才懒得理她呢，就说：凭什么跟你去呀？这都大半夜了，而且白天都给人脚踩了一天了，晚上你再来说地面没有拖干净，有意义吗？挣脱她的手就上床睡觉了，只见她气哼哼地摔门上楼去了。从此后，我的倒霉事就来了，今天少奶奶说我哪层楼地面没拖干净，要我再拖一遍，明天少奶奶说我哪件衣服没洗干净，要重洗一遍，后天少奶奶又说我衣橱里的衣服没整理好，要重新整理一遍，搞得我整天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特别怕少奶奶喊，只要听见她喊一声:方阿姨，我就禁不住心惊胆战，又不知道有什么倒霉事要降临到我的头上来了。这都是得罪了少奶奶身边的红人——英姨的结果，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我没想到在这幢四层楼的别墅了，遭遇了《宫心斗》。多年的打工生活，本人秉承的是与人为善，与己方便的原则，勾心斗角的事不是不会而是不屑去做，在我眼里打工的欺负打工的不算本事，所以明知道是英姨在背后捣鬼，还是尽量忍着，不与她发生正面冲突。

时间并不因为我这打工的人的生存艰难而为我作丝毫停留，依然呼呼地往前跑，转眼间就到了年底。有一天太太对我说让我抽出时间把地下室的红酒清理一下。我就找了一个下午时间来到地下室。这间地下室可不小啊，据我目测也有个一百来平方，我没想到有钱人家的一个地下室都这样大啊，环顾宽敞的地下室，不由得想到我和儿子租的不足二十平米的出租房，又狭窄又阴暗的房间里，放了两张一米二的床，连走路都要侧着身子，还没有富人家的地下室一半大。还有咱们这些工人现在住的一楼的所谓管家房，挤在一楼的角落里，也是不足二十米的房间里，又狭窄又阴暗，放了两张上下两层的铁架床，就没有什么空间了，太太还经常要我们把那些纸巾啊什么的往里搬，导致空间更狭窄了。想到这些，我不由得叹了空气。

哎，还是别叹气了，干活吧！在这间一百多平米的地下室里，摆了总共有十几排货架，每个货架上摆的大多都是红酒，远自1982年的拉斐近自2017年的王朝，还有国外的洋酒，真是应有尽有。我从第一排货架的底层开始清理，刚拿起一瓶红酒，准备用抹布把酒瓶上的灰尘擦干净，就听哗啦一下，酒瓶盖掉了，红酒洒了一地，吓了我一跳啊，难道是我不小心把酒瓶子打破了？没有啊，酒瓶好好的啊。我从瓶口往酒瓶里瞅了一下，妈呀，真真把人吓了一跳：酒瓶里面原来已经进去了很多蟑螂，个个被红酒浸泡的体积硕大，所以酒都洒出来了，蟑螂却出不来，我又仔细查看了别的货架，几乎每排货架底层的红酒，酒瓶盖有的被蟑螂啄穿，有的被蟑螂啄出几个洞洞，这些蟑螂真有毅力啊，再看货架的底下，满是蟑螂的尸体，都是喝红酒醉死的，看来做富人家的蟑螂死得都很幸福。看着这满货架的红酒和满地的蟑螂，我又不由得想起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和儿子在超市办年货，儿子说:妈，咱也买瓶红酒过年吧！我说：好！但是买什么样的呢？太便宜了不好，咱穷人过年也不能太寒碜。太贵的又舍不得钱，穷人过年要精打细算啊，毕竟过完年还有长长的日子在等着，挑来挑去，最后买了一盒68元的长城干红，还是买一送一的。想到这些我不由得又叹了第二口气。

哎，还是别叹气了，赶紧起来把地下室的窗户打开，要不然没有空气我怀疑我会在里面郁闷而死。开了窗，继续干活，从下午两点干到晚上六点，整整干了四个小时，总算把地下室的红酒都擦干净了！累得那叫一个腰酸背痛啊。

年这个东西说到就到了，腊月二十六下午，太太召集我们三个保姆在餐厅开会，第一件事，是商量谁留年的事，我们三个保姆要有一个过年留下来，原因是他们家过年不能没有阿姨做事。听听，这是什么理由？仿佛咱们穷人就不用过年似的，谁爱留谁留，反正我是不会留的。第二件事就是过了年大家要准时来上班，明年不能来上班的要提前打招呼，因为他们家少了阿姨事情就没人做。我一听，辞工的机会来了，就说：太太，我过了年家里有点事，不打算出来做工了，我可以现在辞工吗？可以啊，方阿姨，你现在就可以收拾行李，等一下我就结账给你，你就可以走了，她的表情相当的和颜悦色。

过了三个月炼狱一般的日子，我终于走出了这间四层楼的别墅，那一刻，看着外面的天空，觉得格外蓝格外高远，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外面的世界的空气，真是格外清新，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