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卜

青萝卜从遥远的北方来到南国，一定是经历了千辛万苦，就象当年南下的我一样，要不然怎么会失掉了那么多水分，变得糠心了呢？

爱吃青萝卜。即便是每次从南国的超市里买回来的青萝卜，外表看起来水灵灵的，切开来里面早已糠了心，囊里有了一些白点点，仍然是舍不得扔掉。再去买回一条猪大骨来，把青萝卜切成滚刀块，放在一起慢慢地炖，炖上两个小时后，浸润了大骨汤的青萝卜，囊里面那些白色的小点点就会慢慢变青了，萝卜块也变得酥烂了，吃起来就有了故乡萝卜的味道了。

小时候在农村，每年冬天，吃得最多的菜除了白菜就是青萝卜了。母亲虽然有一大片菜园，却很少见她种萝卜，问起原因，她总是说家里的黄泥巴地种的萝卜不好吃，只有沙地种的萝卜皮青肉脆汁甜才好吃。大集体的时候，村子靠近龙头河，生产队在龙头河边有一大片沙地，每年秋天就会种上大片的萝卜，白菜。每到冬天，绿莹莹的萝卜，白亮亮的大白菜，给冬天单调萧索的田野带来勃勃生机。收获的时节，家家户户都提着筐担着箩，面带喜悦的笑容去分萝卜，我们小孩子也跑去凑热闹，从萝卜堆里拣起一个萝卜，在衣袖上蹭掉泥巴就放进嘴里啃，那份脆甜直入心肺，浸润的心里说不出来的舒畅。这时候大人是不会骂我们的，就连一向板着脸的生产队长看见了都笑眯眯地说：吃吧，吃吧，只要你们有肚子装，我们大人辛苦种来不就是为了你们这些娃娃们嘛！

分回家的萝卜，大一点的分出来，在家里院子里挖一个地窖，一层萝卜铺一层沙子地埋起来，过一段时间浇一遍水上去，能保存到第二年的3—4月份。小一点的萝卜，洗干净切成萝卜条，趁着冬天太阳好的时候，放在簸箕里晒到半干，然后腌成萝卜干，是下雪天吃稀饭的极好的下饭菜。后来分田到户，家里也分到了两大块龙头河边的沙地，每年都被母亲种上萝卜白菜。

母亲是腌菜的好手。冬天腌制的咸菜成罐成罐，有雪里蕻，大蒜，韭菜，眉豆，萝卜干，萝卜缨子，整齐地摆在堂屋的供桌下面，看着喜人，满屋都飘着新腌咸菜的那种清香，闻着醉人，就是靠着这些母亲腌制的咸菜，全家人度过了那些艰难岁月。

母亲也是持家的好手，单是萝卜的做法就有好几种：萝卜炖肉，萝卜炒肉，萝卜炖鸭汤，萝卜焖豆腐，萝卜焖白菜，凉拌萝卜丝，清炒萝卜丝，各种做法都有。但是那时候吃萝卜兑肉的机会还是少的，除非是父亲从城里回来的日子，或者是家里杀年猪的时候，才可以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平时能够吃到萝卜焖点豆腐，都已经算是幸福的了。早晚吃的最多的是腌萝卜干，加点麻油，就香喷喷的了，或者加点辣椒末炒一炒，就更下饭了。上初中和高中的时候要住校，是母亲做的萝卜干陪伴了我六年的苦读岁月。

青萝卜浑身都是宝，就连萝卜缨子，在那个艰难的年代里，家里也不会扔掉，总是把绿色的比较嫩一点的挑出来，洗干净，晒干，做成腌菜，把黄色的老的切碎加点米糠煮熟来喂猪。

小时候每到下雪天，母亲总是从咸菜罐里掏出一大盆腌萝卜缨子，放在煤炉上慢慢熬，熬到萝卜缨子烂熟，然后放上一勺猪油，加上一勺辣椒末拌匀，就是我们早晚的佐餐菜。说实在话，那萝卜缨子真不好吃，即使是熬得酥烂，吃到嘴里还是剌喉咙，难以下咽，没有萝卜干，雪里蕻等别的腌菜口感好，因此，那时候我最讨厌吃的就是萝卜缨子了。没想到时代变化如此之快，小时候我最不待见的萝卜缨子，现如今一翻身成了城市里抢手的时尚菜，健康菜，身价比萝卜还高。

老鸭炖青萝卜是故乡商城的名菜，也是母亲的拿手菜。自从跟随父亲进城后，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拿工资，平时生活比较节省，只有在星期天的时候才改善伙食。这一天母亲会早早起床去市场买一只老鸭回来，拔干净毛，然后切成小块，加上姜在锅里炒出油，然后加上水放在沙罐里炖，先大火烧开后再加青萝卜，再大火烧开后改小火慢慢地炖，这时母亲还会把小香葱卷成两小团放进去，再加点盐，瓦罐盖只盖一半，小火慢慢炖，两个小时后，一罐澄清香醇，滋味鲜美的老鸭萝卜汤就做成了，喝一口老鸭汤，真是润心润肺，非常解馋。

身为一个游子，是无法不思念故乡的，从故乡的山水想到故乡的亲人，继而想念故乡的美食。馋极了的时候，自己也会买来食材动手来做，但是每次做出来的老鸭萝卜汤，都没有家乡的那种味道。究其原因，我想其一是广东的鸭是吃饲料的，没有家乡土生土长的麻鸭肉质好，其二是青萝卜千里迢迢从北方运来，失去的水分太多，已经没有了那份纯正。如果加白萝卜呢，又淡而无味，真是让人遗憾。

2016年正月初七回故乡，连着几天的腊味，胃里咸得淹心，很想喝点新鲜的汤，于是吵着要母亲炖老鸭汤。母亲问我：炖鸭汤，加什么？

当然是青萝卜啦！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母亲说：加青萝卜不好吃，味道难闻。

怎么会呢？青萝卜很香的呀！我感到诧异。

不香，很臭，我闻不得。母亲又说。

咦，瞧你这老太太，现在有钱了是吧？连青萝卜也不吃啦？我故意讽刺她。

她是过去艰难的时候吃够了，吃伤了，现在再也不想吃了，连味道都不能闻，闻到了胃里就难受，就想吐。父亲解释说。她不单是不吃萝卜，还不吃过去常吃的韭菜，韭菜吃了她说糙心，豆腐也不能吃，她受不了那股烟火味。

我没想到母亲对青萝卜的厌恶到了这种程度。我想从那些艰难日子过来的母亲，如今排斥的不仅仅是食物，还有那些过去的苦难日子吧！

而我喜爱吃青萝卜，也并不是代表我喜欢过去的苦难岁月，而是青萝卜里寄托了我的浓浓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