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年味

2017年这个春节，我专门赶在腊月二十八才南下和家人团聚是有原因的，因为眼看离大年三十只有一天时间了，我想这个时候，该回来的应该已经回来了，该走的也应该已经走了，不但卧铺票好买，火车上也不会那么拥挤了吧？果然我如愿地买到了卧铺票而且是下铺，舒适又方便，我为决定的正确感到欣然。但是当下午五点我赶到信阳火车站候车室时，还是不免大吃一惊：候车室里依然挤满了旅客，我拉着行李箱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一个空位。

环顾了一下整个候车室，我发现众多的旅客中竟然不乏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年人，他们的行李很多样化，不再是单纯的旅行箱，还有纸箱，蛇皮袋什么的，参差不齐地摆满他们的身边。我有点纳闷，照算这个年纪不可能再是出门打工的了，就算是打工，也不会赶在年前出门的，看来看去，突然恍然大悟：莫不是他们也和我一样，是南下和儿女们过年团聚的？

踏进k1007次列车车厢，浓浓的年味就扑面而来，《恭喜发财》的喜庆乐曲声声贯耳，大红的灯笼高高地挂在车门两边，红红的对联整齐地粘贴在车厢两侧，吉祥的福字倒贴在车窗玻璃上，红红的中国结悬吊在窗帘两边，好一派温馨，祥和，欢乐的春节氛围，让每一个远行的旅客心中倍觉温暖。

走到第三硬卧车厢内，我刚把行李箱打开，准备把要用的东西拿出来放在16号下铺上，身后就响起了浑厚的男中音：大妹子，麻烦让一下，让一下。我急忙转身，首先看见了一条久违了的扁担横进了狭窄的卧铺空间，扁担的一头挂着一只大纸箱，另一头吊着一条鼓囊囊的蛇皮袋，挑着他的是一位头发已经花白，脸色黑里透红的老大哥，看到这么多东西我吃了一惊，赶紧把摆在地上的小型皮箱收拾起来，连人带皮箱上了铺位，以便给他腾出地方。紧跟着大哥身后走进来一位手里推着一个硕大的旅行箱，身上还背了一个背包，和老大哥差不多年纪的老嫂子。

只见老嫂子先把行李箱打开，把里面要吃的用的都拿出来，放到15号下铺上，然后把硕大的行李箱合上，塞进了15号下铺的床底下，再举起背上的那个背包，使劲地扔到15号中铺上，然后就一屁股坐在15号下铺上喘着气，口中直嚷嚷：累死我了，累死我了。老大哥站在地上，对着一个纸箱和一个鼓囊囊的蛇皮袋一时束手无策，他看了看我说：大妹子，你那个铺底下还放东西不？我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方地说：我不放，给你放吧。好咧，谢谢你啦！他的纸箱不是很高，很容易就塞进床底了，但是那个蛇皮袋却难塞进去。把绳子解开，把东西顺一顺，口子扎松一点，才好放，老嫂子提醒他。于是他就蹲下身子，解开蛇皮袋，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虽然每一件东西都裹了几层厚厚的塑料袋，但是一股浓郁的腊味还是扑鼻而来，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大脑。看着他把东西又一件一件平放进袋子，我忍不住问道：哇，带这么多年货。这是南下过年吧？

是啊，带些腊货，去深圳跟儿子媳妇过年。俺儿子特稀罕家乡的腊味，广东那地方天气热，不容易腌东西。

这都是俺自个家里养的鸡，鸭，猪肉，羊是买的山羊肉，鱼是咱南湾湖的大鱼，味道可美了，在南方买都买不到呢.老嫂子在旁边补充道。

那今年儿子不回家过年呀，要你们老两口南下过年啊？

是呢，儿子做销售的，越到年底业务越忙，儿媳妇自己带着小孩回来也不方便，过年火车票也难买，人又多又挤，俺们不放心。老大哥说。

可怜俺儿子一年忙到头，好不容易春节放假个七天，来回时间都花在路上了，回家还要应付亲戚朋友的饭局，年初七就要上班，奔波得累呢，俺们老人家过年又不用上班，俺就叫儿子还是不要回来了，还是俺们来吧，只要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在哪过年都一样呢。老嫂子插话道。

哦，那你老两口这样跑来跑去的也挺辛苦的，干吗不就在深圳跟着儿子养老呢？

原来俺们也在深圳的，这不是带大了孙子嘛，孙子上初中就住校了，俺们老两口寻思着在深圳也没事做，手脚还能动，就想回家种点田，种点菜，自己种的少农药，吃着放心。深圳啥都贵，消费高，咱不想给子女增加负担呢。老嫂子说。

那你们就这一个孩子吗？

哪里？两儿子一个闺女。老嫂子伸出三个手指比给我看。闺女嫁在咱信阳本地，二儿子在长沙上班，找了个湖南媳妇，这次他们小两口也来深圳过年，过完年后俺们就跟着小儿子回长沙，儿媳妇怀孕三，四个月了，这次要照顾儿媳妇坐月子，哪都不能去喽！老嫂子感叹道。

这就是中国的父母，为了子女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夜幕渐渐降临，列车员推着餐车一边走一边吆喝着，晚餐时间到了，我的上铺一阵晃动，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伸出头和手，跟列车员要了两个鸡腿，就又缩回了身子，依然带动着铺位又是一阵晃动，这时恰好有一本书掉了下来，我站起来拣起书，看到封面是八年级语文，就递给了他，他很有礼貌地说：谢谢阿姨。我说不客气，顺便和他聊了几句：帅哥，你也是到广东过年的？

是啊，阿姨，我到广州。

那你父母今年为啥不回来过年？

车票难买是一个原因吧，还有就是来回花费大，在家里过一个年红包，人情礼份也开支不少，俺爸妈是工厂打工的，一年最多存个两三万，这一回家过个年，花费就要一，两万，咱爸说，回家过个年，回到解放前。还不如把钱留着给姐姐上大学呢。小伙子很健谈。

哇，你还有个姐姐呀，姐姐怎么不跟你一起来呢？

俺姐早来了，俺姐在郑州大学读书，学校刚一放寒假，她就直接从学校南下了，她说去打寒假工，为下学期赚点生活费。

那你在家是跟着爷爷奶奶的吧？怎么不带爷爷奶奶一起南下呢？

俺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想出远门，在家有俺叔叔照应着。

你喜欢来广东过年吗？在广州过年好玩吗？

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他眨了眨眼睛说。

哦，哪些地方喜欢，哪些地方不喜欢？

喜欢的是广东的天气好，不寒冷，不用穿那么多衣服，每天穿得轻轻松松可得劲。广州也很好玩，过年可以逛花市，庙会，游公园，爬白云山。还可以去中山纪念堂看看，增长不少见识。

不喜欢的是这里的年味不浓，而且咱爸妈租住的村里过年时间外地人差不多都回家了，特别空，不热闹，没有过年的感觉。讲到这里他的语气里有了淡淡的忧郁。

是啊，咱们中国自古以来的传统都是回家过年，谁不想回家过年呢，回家过年才热闹，才有年味。如果不是因为家庭经济原因，你父母肯定也会回家乡过年的。我安慰他道。

嗯，我知道。他懂事地向我点点头。

好，祝你新年快乐，学习进步！我决定不打扰他了。

谢谢阿姨，也祝你新年快乐！他说完一边啃起了鸡腿一边打开了语文书。

拿着水杯去打开水的时候，我特意多转了几个车厢，发现每一个车厢里都是满满当当的，有中老年人有妇女有孩子也有青年学生，这些人赶在年二十八踏上南下的火车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去南方过年的。多年来我见到的都是在外工作和打工的人组成浩浩荡荡的春运大军千里迢迢返回家乡和年迈的父母及年幼的孩子团聚，今年却遭遇了年迈的父母老当益壮不惧路遥奔赴异地和子女过年团聚，勇敢的少年单枪匹马南下和父母相聚除夕的有趣现象，这种反向春运，真是逆出了别样的新年味。

夜越来越深，火车风驰电掣，载着满满的温暖和爱，载着浓浓的年味，急切地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