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生活,几念相思
清晨,出门,下雨,微冷。
前面一对母女,共撑了一把小碎花的雨伞。母亲搂了女儿的肩,女儿搂了母亲的腰,说笑着,成了这路上最美的风景。如果可以,母亲,我也想像那首诗里描写的一样: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的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
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你还在我的身旁。
于是,这个下雨的清晨,我们也可以:你搂着我的肩,我搂着你的腰,我们讲着互相不知晓的新闻和故事,笑着走过长长的街,一起到学校去。进了学校大门,你就成了我美丽的音乐老师,你给我们扎小辫子,教我和小朋友们唱《雪绒花》,唱《红灯记》,你给我们表演《穆桂英挂帅》,我还记得你唱那句“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时的飒爽英姿……
此心生一念,念念是相思,回不去了,可我记得你对我说的的话:“我不在了,要勇敢,要坚强。”于是,仰起头,保持微笑,继续前行。眼前,街道开始拥堵,城市彻底醒来,天空掠过一抹蓝色,开始放晴。
中午,放学,从巷子穿过,遇到一个卖杏子的老人:个子矮小,黑而且瘦。白了头发,甚至白了胡须,眼神疲惫而黯淡无光。两筐满满的杏子,无人问津,堆挤在一起,也挤着老人脸上的皱纹。我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所有的杏子上都有疤痕,就像受了伤的猎人的脸,再温柔的笑也让普通人觉得狰狞。那是果子在青色的时候就受了伤,成熟了就变成痂。这些杏子,真的没有卖相。
我知道,这是几十年的老树结的杏子,有的时候,杏子也像人一样的固执:年轻的时候张扬,高兴了就结一些又大又光滑的果子;不高兴的时候零星的挂几个,让主人一惊一乍之间对它倍加呵护:又是浇水又是施肥,甚至捉虫喂饭(老家的风俗,年夜饭要先供家里的牲口和果树)。而几十年的老杏树却不同,一年又一年拼足了劲,能开多少花,尽量结多少果子,不是为了讨好主人,而是竭尽全力在风日雨水里长养:“我还活着”、“我还开花”、“我还能结果”。那些果子,因为结的太多,营养跟不上,水分也供养不起,所以个头小,所以即使是某个春日的阳光强烈了些,也能灼伤它们。这就是它们没有卖相的原因。但是恰恰是这样的杏子,最具有淳朴本色的味道和香气:幽幽的甜味里泛着若有若无的酸,还透着春日杏花遗留的清香。只用手指轻轻一掰,就可以分成两半,看见金黄散发着魅力与芳香的果肉,也看见杏核饱满而成熟坚硬,光溜溜地闪着褐色的光泽。而市场上那些又大又又好看的新品种杏子,掰开来,果肉颜色黯淡,果核小而扁,年青而羞涩,至于味道,像梨子,又像是桃子,总之是失去了杏子的本色。
跟老人买了满满一兜,老人感激不断:“姑娘,你吃不了的,时间长了不行。”我笑答:“没事。”
其实我真的吃不了,送人也不好,可是拿回家,满屋子的香,黏在绿萝花叶片上,粘在衣襟上,落在书本上,飘在琴音里……时光,就这样透着香!
母亲,你看见了吗?四十年前,你生了我,亲手在门前种下了那棵杏树,四十年来,我和它一起长大,一起成熟!我和那棵老杏树就这样在这个红尘俗世里,不惊不扰地生活,我践行着你教我的生活道理:“无论这个世界待你多薄,你一定要温暖地生活!”
想念母亲的时候,吃一颗老树杏子吧,咬一口,酸酸甜甜又带着香味的汁,舌尖惹着凉,心里流着暖……
心里的暖,足以敌过这夏夜的风雨!
帘卷东风雨打窗,小山庭院静,接回廊。疏疏花影忆斜阳,凭栏久,屋里杏子香。
这夜晚的灯光,也熏染了杏子的香,温柔地明亮,打开《哲思》,读到一个故事: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兔子搂着妈妈说:“妈妈,我爱你有这么长。”小兔子伸直手臂。兔子妈妈说:“我也爱你有这么长。”兔子妈妈伸出手臂,兔子妈妈的手臂比小兔子的长。小兔子又说:“我爱你有从床头到床尾那么长。”兔子妈妈说:“我爱你有从床头到门那么长……”她们就这样比啊比,最后,小兔子困了,闭着眼睛说:“妈妈,我爱你有从这儿到月亮那么长”,然后就睡着了,兔子妈妈拍着小兔子的背说:“孩子,我也爱你有从这儿到月亮又从月亮绕一圈回到到这儿那么长……”兔子妈妈的爱永远比小兔子的长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不就是说我的吗?我知道,假如母亲还健在,我的爱也远远没有她爱我长。突然想起诗人海子的母亲,海子小的时候,是母亲的孩子;海子出名的时候,也只是母亲的儿子;海子死了,母亲何以存活?“海子,你不是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吗?好好活着,就是对亲人最大的爱!可你却掐断了母亲爱你的长线。”我的母亲是深谙这个道理的,所以她在弥留之际抓着我的手说:“你们要好好生活!”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每想起自己生活中一点一滴的好,都是母亲在走以前就谆谆教诲好了的,母亲去世20多年了,可是门前杏花树还在,看花人未老。岁月沉沉,我只是希望着母亲对我的希望:可以逐日修习成简静的女子,心似繁华艳照,身如古树不惊。日子,亦都清明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