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建生
清早,单位领导把我和机关党总支书记老李叫到办公室,要我们到对口扶贫点了解情况,顺便把老黄带回来。原因是他个把月没有回来了,况且他的妻子正在生病住院,需要人照料。
老黄是对口扶贫工作队员,后来被市里任命为驻村第一书记。他干这项工作已经有二年多。尽管刚开始老黄有些怨言,别扭了一阵子后他还是去了。驻村期间,他很少回家或到院里,成了当地名副其实的村干部。
车在弯弯曲曲的乡村公路上颠簸,中午时分来到老黄所驻的这个地处大山深处的村庄。这时太阳光把雾渐渐驱散,放眼望去,农舍像火柴盒似的撒落在云海缭绕的山中,庄稼像彩色的地毯嵌镶其间,显示着这里独有的地貌特点。当地有句俗话:从这山到那谷,望得到屋走得哭。
老黄和村里的几个主要干部都不在,只有文书接待了我们。这个村办公室里,几张掉了漆的桌子上堆放着报纸、账本和算盘,椅子像伤病员的腿,钉绑着支架。隔壁是老黄的临时宿舍,床上叠着农家才有的那种大红大绿的铺盖,桌上的大缸子里泡着浓茶,屋里弥漫着叶子烟味。听文书说,这段时间老黄和村里的干部天天晚上在这里商量事情,直到夜深人静才散。今天他们可能去勘察水源去了。再问,原来村里吃水也困难,挑水还得来回跑好几里路。村里学校的学生因为吃了屋檐水,还造成七八个学生中毒的事故。
在等老黄的时候,文书引我们穿过结满毛茸茸果实的板栗林,到附近几家农户转了转。先去的一家屋里正在做饭,烧的是沼气,蓝色的火焰映照着扎着围裙的女主人的笑脸。没有堆放柴火的灶房收拾得干净利落,上面挂满了熏好了的腊肉。看得出,女主人是个精明能干的家庭主妇。她听说我们和老黄是一个单位的,给我们递烟倒茶,格外热情。院子里邻居也跑来和我们拉家常,说得最多的是老黄带他们建茶园、发展特色产业的事情。村民在说这些事的时候有些激动,使我感到新鲜。而老李则平静得多,我猛然想起他原来也曾驻过村,和老黄一样是军转干部。
从和村民的交谈中,得知老黄的扶贫工作搞得有板有眼。老黄的帮扶工作就从一家贫困户的“消茅工程”拉开了序幕。这里的贫困程度连他这个“老农村”都感到皱眉。当他看到一家人还住在屋顶上长满乱蒿野藤的茅舍时,心就像被钉锤“咚”的敲了一下,感到心头沉甸甸的,刚下来时的那种怨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定要想法解决这户特困户“窝”的问题,他想了一个快捷的方案,他的这种想得到了单位和乡里领导的大力支持。
没过多久,他坐班车赶到了城里,又坐车从城里带来单位干部职工捐款捐物以及建房所需门窗等物资。三个月后,这家全村闻名的特困户喜气洋洋地搬进了一栋120平方米的钢筋水泥结构的新房,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显得非常醒目。这件事情使得村民们开始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这个看似农民模样的从城里来的干部。村民消除了先前的担忧和疑惑,认为老黄是个不光是动嘴皮子的人。
村里许多困难户的住房条件也因老黄的到来而得到改善。家住大岩坡的有位妇女自小先天性下肢瘫痪,丈夫已去世,一直和正在读小学一年级的女儿相依为命。由于无劳力和经济来源,日子过得极为艰难。年初,老黄和单位机关支部党员服务工作专班带着慰问金特地去看望了她,发现她家瓦房顶上到处是“天窗”,于是当场拟定了房屋维修方案。在乡邻们的帮助下,她家原来穿风漏雨的屋顶被检修了一遍,全部盖上了新瓦。望着两天来一直守候在施工现场直到竣工方才离去的老黄的背影,这位身患残疾的普通农村妇女,眼眶里早已满是感激的泪水。
村里让老黄操心的问题实在太多,改灶改厕,造经济林,建蔬菜基地,搞生态家园,扶持文化中心户,帮这家顾那家,还要应付上面的检查,忙不过来。老鹰岩上80多岁王老头还睡在填满稻草蛇皮口袋枕头上的情景在他眼前直晃。当老黄把随身仅有的几百元钱送给王老头手里时,王老头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说好久没有看到这种红票子了,老黄觉得很心里酸,身子累,脑壳里一团乱麻,真还有点“剪不断,理还乱”。尤其是这里饮水难问题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村里大部分人家吃的是“望天水”(雨水),甚至人畜饮水不分,一遇天旱就要到10里以外的地方背水吃。没有水,摆脱穷根无从谈起。解决水的问题成了当务之急。以前,村里也试着搞了引水工程,但因多方面的原因都失败了。吃上清洁卫生水,一直是村民的梦。
村里的人都把老黄当成了掏心窝子的朋友,向他诉说,把期望的眼光投向了他。一向沉稳的老黄从未感到过的心头一热。于是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到中午吃饭时,老黄才从山里赶了回来。他戴着个草帽,脸上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衣服上还沾有泥土和草屑,一副地道的农民模样。一问,果然他们是钻山沟勘察水源去了。他擦了把汗说:“唉,这个鬼差事没有好大个搞场,比上班还难,那座梁子路不好走,差点掉沟里。”
我把领导的话转告了老黄。他着急了说他妻子的病是老毛病,前两天听到消息就想回家,就是事多脱不开身。我们专门来接他,他很高兴,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就和我们上了回城的路。半道上,老黄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了。挂了电话就说:“今天回不成了。”我问:“什么事这么急?”他说:“水利局工程师下午到现场,还要村里拿引水方案。”停了会儿他对我们说:“告诉领导和我家属,我过几天回去。”
这时,一辆跑村的中巴正好停在路口边,上面坐满了当地赶集的村民。老黄上了那辆车。车上的人好像都和老黄很熟悉,纷纷和他打招呼,让出座位,请他坐在司机旁边。
就在老黄拿着草帽在车窗口笑着朝我们挥动的瞬间,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热流,眼光无意间瞥向老李——发现这个当兵出身的老政工干部脸上的肌肉也在微微地颤动着,正用军人的注目礼目送着渐渐远去的中巴车。
后来我们一直没有看见老黄。听说村里通水那天,恰逢阴历八月十五,村民们像过节一样开心庆贺了好久,一直闹到深夜。这里没有吃月饼的习惯,只是家家争着拉老黄去做客,用香喷喷的腊肉和苞谷酒招待他。老黄不好扫大伙的兴,推辞不脱,被“逼”着去了。结果还只去一家,从不喝酒的他被灌得满脸通红,酩酊大醉。
一轮明月静静地挂在老鹰岩上,被清泉滋润着的山村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格外祥和,充满诗情画意,村民们都说,那天晚上的月亮好亮好亮,好圆好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