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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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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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瞒天过海

作者/游筑京

张益民常常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次满叔烧“瞒天过海”时的情景。那是1950年,那年张益民只有十来岁。几十年过去了,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满叔张云龙是张家窑罐第三十三代传人。张家寨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亲房,窑罐手艺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外人也不知道谁是掌门人,张家的手艺自古以来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

张益民打小就喜欢这些形态各异的坛坛罐罐,天天跟在张云龙后面转。张云龙也喜欢他的聪明伶俐,便收下他做了徒弟。张益民与其他几个徒弟跟着张云龙一起到泥田里去挖泥。单是第一道工序“破土”,张云龙就足足跪了一柱香的时间。张云龙跪着,张益民他们几个也不敢起来,以前“破土”烧香烧纸,都是纸钱一燃过,就开始挖泥巴,并不管香燃不燃尽。而那次,张云龙一直趴在地上,直到香完全燃尽了,满婶在一旁提醒他香燃完了,他才直起身子,接着又趴到地上磕了一个头。张益民几个跪得都站不起来。

挖泥巴的那块田,只缺了一小块。张益民以前老是搞不明白,张云龙为什么总是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破土,却从来不挖这块近处的泥巴。这块泥田是早些年张云龙的祖公花一箩碎银子买下来的,自己的田,自己的泥,想挖就挖呗,却一直空着,白白跑了许多冤枉路。这次“破土”张云龙才告诉他们,老祖公买下这块田时就说了,这里是龙脉,是最好的土,挖一点就少一点,不能浪费更不能随便破坏。只有烧“瞒天过海”才能动里面的土,用龙脉里的土烧普通窑罐就是浪费,就是对土地最大的不敬,会毁掉土地,也会毁掉张家窑罐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基业,毁掉整个张家寨。缺的那一小块,就是老祖公张光勋唯一一次烧“瞒天过海”时破的土。那是光绪二十年,阡城不是县,是府衙,阡知府引温泉水进街入户,深得民心。次年该知府升迁贵阳府,民众自发集资到张家窑罐厂烧窑罐烤酒,为其送行。那时“瞒天过海”烤出来的酒在整个阡府城内几天几夜飘香不散。

时隔几十年,1949年底中国人民解放军挺进阡城,时任邻县县长的柳国清返回阡城,他是阡城人,是国民党在黔东的核心人物,返回阡城后密谋叛乱。1950年初,黔地土匪猖獗。3月18日,柳国清与土匪勾结组建“湘黔边区民众反共救国军”,策划暴乱。4月,原国民党起义部队余党叛变,窜入阡境,柳国清即与他们取得联系,并于5月11日在兴乡兴国寺召开有土匪、十八乡镇保长及地主一百多人参加的会议,准备全面暴乱。会议结束后,柳国清手下王益清来到张家寨,要他们烧制“瞒天过海”献给柳国清。

要烧“瞒天过海”的消息像炸雷一样在张家寨上空炸响,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接一个往张云龙家赶。长辈的男人进到云龙家院子,不再进去,三三两两蹲在院子里,丫妹从侧门抬了两根长凳子出来让他们坐,就赶紧躲进屋去。

其余的人都站在院子外面,几个胆大的小孩子翻上院墙,被各自的大人一把拽下来,屁股上落下响亮的巴掌声。院子外面已经围了好几层,幸好张云龙家是石头彻的墙体,否则真要担心墙被挤塌。

张云龙的几个徒弟也躲着不敢出来,只有十四岁的张益淼胆子大,他抱着茶罐一个一个给他们倒茶,然后蹲在一个扛着枪的大个子男人身边。几个徒弟就张益淼爱打架惹事,看到他把眼睛都恨不得长到枪上去,张云龙轻声呵斥他进屋去,张益淼才不得不进里屋,走时半个身子扭过来,眼睛始终不肯离开那杆枪。

王益清手指一勾,他的一个手下赶紧躬着身子上前,递给他一个小口袋。王益清啪的一下把口袋丢到张云龙面前,说:“这是老子给你的三个酒坛的定金,下个月给老子烧好送去!老子走南闯北几十年了,硬是没见过‘瞒天过海’,老子这回不光要‘瞒天过海’,老子还要‘翻江倒海’!”

“下个月?下个月无论如何都烧不出来!这定金我万万不敢收。”张云龙急忙把口袋交到柳国清手中。

“烧不出来?烧不出来老子就烧了你们张家寨!” 王益清把口袋向他手下丢去,他手下慌忙接住。

“下个月真烧不出来,就算你烧了张家寨,也不管用啊!这‘瞒天过海’不比其它普通的窑罐,泥巴要最好的,晒泥、打泥、这些活都要细致些,要有好太阳,差一天都不行,光做泥坯一个月也做不出来。‘瞒天过海’要‘三晒’、‘三打’‘三釉’‘三烧’,少一道工序都不成。三口酒窑,没有三个月时间,你把我命要了我也烧不出来。”张云龙站起来,拱手向王益清作揖。

“三个月?烧个破窑罐要老子等三个月?”王益清呼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发作。

“要不它怎么会那么金贵呢?我们张家的‘瞒天过海’,不是哪个人都可以得到的。现在没任何人喝过它烤的酒,只有五十几年前知府大人喝过。”

“这个倒是不假,老子听说过,就因为这只有知府喝过的酒老子才到你张家寨来,不然就你们这些个下贱东西,也配老子亲自来这一趟!成!老子就等你三个月,老子一定要让县长大人尝尝只有知府大人能喝到的酒!”

“那,酒窑烧好我怎么通知您?”张云龙低头恭恭敬敬地问。

“算你小子识趣!若是烧好了,就给我送到……”说到一半王益清突然停下,朝身旁的手下递了个眼神。手下会意,立刻走到张云龙面前,俯耳悄悄跟张云说了几个字:“将军坳云岩洞”。

张云龙暗暗吃惊,一直传闻柳国清在他的老家兰坪乡一带活动,难怪解放军多次围剿都没有抓到他,没想到将军坳也有他们的窝点,好一个狡兔三窟。

随后王益清哈哈大笑着走了出去。走到百米开外,他回头对着张云龙家院门放了一枪,院门上的木栓应声断为两截。

“今天这事若是透露出去半个字,这木栓就是你们整个张家寨的下场!”

坐在院子里的几个人吓得跌到地上,抱着头缩成一团,院墙外面的人拼命逃开,几个小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抱着孩子的大人急忙用手捂着孩子的嘴巴飞跑。

传闻柳国清手下有“四清”,一个枪法如神、一个力大如牛、一个能飞檐走壁、一个诡计多端。看来这个王益清就是那枪法如神的。

张云龙刚娶进门三个月的老婆丫妹双手紧紧地扶住墙,坚实的墙没能撑住她的身体,丫妹软软地坐在地上。张益民急忙过去把丫妹抱住,无奈他力气太小,根本抱不起来。张云龙依旧在屋里,并没有出来送客。

倒是张益淼,他没有管坐在地上的丫妹,也不问张云龙,飞快地跑出去,把大门打开,然后双脚并拢,把右手举到耳朵根,向他们行了个礼。

柳国清看都没看他一眼,往枪口上吹一口气扬长而去。

张益淼又向着他们跑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

等张益淼回来,只见几个堂弟都在院门口接他。张益民悄悄附在他耳边说,

“满叔发火了,活麻藤等到你的。”

张益淼一听活麻藤,转身就跑。没想到张云龙已经到了他身后,一脚把他踢到院子里跪下了。

“你们几个,把他衣服给我剐了!”张云龙手里紧紧抓住活麻藤,脸色像猪肝一样。

“满叔!满叔!为哪样打我?我又没做错事!张益淼在地上滚来滚去,拼命挣扎,死死护住他的衣裤。”

“为哪样打你?你晓得今天来的是哪样人?你个龟儿子不学好,看到枪你就想摸是不是?枪也是你个狗日的随便摸得的?哪天你家老祖宗吃人家枪子都不晓得,你个狗日的还给老子追出去摇头摆尾?老子不收拾你你连祖宗都认不得了!”

张云龙拽起张益淼的裤脚往上猛地一扯,张益淼的屁股蛋蛋和光腿腿就露出来了。活麻藤只抽一下,他就杀猪一样嚎起来,整个人像一条受伤的虫子,扭来扭去。

“孩子还小,也没犯什么大错,你就别打了,饶他这一回吧。”躺在床上的丫妹听到张益淼的嚎叫,硬撑着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夺下张云龙手里的活麻。她手一抖,赶紧扔掉,将手放到头发上反复揉搓。

“今天不给他点辣子汤喝,他就不晓得锅儿是铁铸的,他以为有了枪就可以称王称霸了,撵到人家屁股后面去摇尾巴,只差没舔人家屁股,我们张家没得这号人!”

张云龙冲进他的房间,咣的一声关上,把门反拴死。吃晚饭的时候,怎么叫都不出来。第二天晚上,丫妹把猪喂好了,张云龙还没出来,满满的一碗豆豉炒腊肉放在桌子上,还有一碗炒四季豆,一丁点都没动。丫妹将饭甑放进锅里热着,豆豉炒腊肉与四季豆放进饭甑里,加一块柴进灶堂,丫妹把灶堂里燃得明晃晃的炭火夹出来,堆在灶堂下面的火坑里,装一罐水在炭火上煨,然后坐到门边纳鞋垫。等到茶罐里的水咕咕撒着欢,水开了,丫妹抓一把苔茶放进去,等到水再次翻滚后,丫妹把茶罐拿开,将炭火用灰盖住,火势立刻就小了,丫妹再将茶罐放回去,让它慢慢煨。

过了很久,丫妹靠在墙上睡着了,鞋垫落到了地上。

直到寨子里的灯一家一家熄灭,门突然打开,丫妹惊醒了,看到张云龙她赶紧给他倒了一大碗茶。张云龙最好这口,一大碗茶刚喝下去,丫妹又将满满一碗米饭递上来了。

张云龙扒了一大口饭进嘴里,抬起头问丫妹,

“你吃了没?没吃吧?”

丫妹轻轻摇了摇头,没回话。

“哎呀!你这个憨婆娘,饭都不晓得吃了!你不吃,不吃那得了哇,你是一个嘴吧养两个人呢!”张云龙停下筷子,眼睛看着丫妹微微隆起的肚子。

“你关进屋里不出来,我怎么吃得下嘛。”丫妹的眼睛里有小小的泪花在闪。

“好好好,是我不对,我给你舀饭。”张云龙站起来,把碗放下,赶紧去拿碗给丫妹盛饭。

“你吃,你吃,我各人来,我各人来。”丫妹按住张云龙,自己去夹了两个红苕在碗里,又去弄了一盘红彤彤的泡椒。自从怀上孩子后,丫妹就喜好吃素菜,尤其喜欢吃泡椒。撒上几粒盐在上面,又酸又辣又咸,越吃越想吃。

“来,你得吃点肉,不吃肉哪行呢。”张云龙给丫妹夹了一筷子腊肉。

“我不吃,你吃。”丫妹把肉夹回张云龙碗里。

“叫你吃你就吃嘛,你不吃,肚子里的娃娃也要吃呢!”张云龙又把肉夹给丫妹。

丫妹只好夹起一块肉放时嘴里,刚嚼了两下,“哇”的一下就吐了。

“这个娃娃,还在娘胎头就晓得折腾人了!”张云龙放下碗,铲了一些灶灰把地上清理干净。

“‘瞒天过海’你还烧不烧了?”吃完饭,丫妹一边收拾一边问张云龙。

“烧,当然要烧,看昨天他们那架势,不烧窑他们就要烧我们的寨子。”张云龙扬起脸,一口痰箭一般射进灶门前的火坑里。

“既然要烧,那益淼不是白挨揍了?你这又是唱的哪出?”丫妹侧过脸来看着张云龙。

“这你就不懂了,打他,是隔他的烂脾气,我张云龙的徒弟,不准沾那些土匪气气。至于烧‘瞒天过海’,我自有主张,你就不要过问了,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瞒天过海”是张家窑罐的绝技,张益民曾问过张云龙,张云龙说他也不会烧。他爹张承志临终前才将“瞒天过海”的烧制方法传给他,并没有真正烧过。张承志死于急病,还没来得及亲手教他怎么烧就走了,张云龙甚至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真正的“瞒天过海”是啥样,只听他爹说,瞒天过海是用来烤酒的,分内外两层,用窑罐烤出来的酒跟普通的酒大不一样,普通的烤酒方法因为有杂质,在发酵、蒸馏、储存过程中不易清除。导致酒的口感烈、酒后头痛,酒液浑浊,而窑罐具备无异味、吸附性强、调节酸碱和矿化水质、不易导热的特性,在酿酒中的巧妙运用,可以解决用普通方法烤酒不能解决的复杂难题。窑罐本身具有一定的吸附性,可以吸附和分解白酒中的杂质,提高其品质。窑罐烤出来的酒,清澈透亮,好下喉,不上头,再喝醉都不会头痛。但一般烤酒的人家都不用窑罐烤酒,因为烧一个“瞒天过海”的价钱,烤十窑酒都买不起,不划算。只有官府跟大户人家才出得起那个价钱,但官府一般不会亲自烤酒,大户人家也嫌麻烦,他们宁愿花现钱买现成的酒。再说会烧制“瞒天过海”的人难找,这是张家窑罐厂的独门绝技,只传每一任窑罐掌门人,烧一回“瞒天过海”也不简单,因为分内外层,对外层与内层的泥巴也有讲究,不比普通的窑罐,只要配一次泥巴就可以,烧制工艺也尤为复杂。从那块龙脉泥田几十年没动过一次就可以看出“瞒天过海”极其难得。

张云龙还有一件事没跟张益民说,就是他爹还留了一个笔记本给他,是张承志记录的每一次烧窑的记录。这事当然不能说,这是张家窑罐的宝贝,只能是每一任掌窑人才能看。

张云龙躲到屋里一天一晚不出来,就是在看笔记本,研究笔记本里烧“瞒天过海”的方法。

这些自然也不能告诉丫妹,吃完饭张云龙就催丫妹睡觉,丫妹受了惊吓,这两天日子比两年时间还长,确实困得不行,刚一上床就睡过去。

天亮后张云龙去山林烧炭,没有用平常耐烧的青岗木,专砍桐子木,烧好埋火后又去城里买了很多硫磺。晚上等丫妹睡着后又悄悄把硫磺背出门,还带了铁锹和铲子往张家寨五里外的溶洞走去,天快亮了才空着手回家,且接连五天晚上都悄悄去溶洞待一晚上。

第六天一早,张云龙带着香、纸钱和徒弟们出门。丫妹从没去过龙脉那块地,她也跟在后面。

张云龙闭着眼睛跪在地上久久不起,一个字都没说,也没有平常“破土”时的半分欢喜。

祭祀完毕,张云龙便脱掉鞋子开始挖泥。

丫妹正在担心泥巴挑不回去,就有十来个堂兄弟挑着箩筐走来。

你们来帮忙,我回家去做饭,等你们回来就可以吃饭。丫妹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十来个棒劳力挑了一早上,“瞒天过海”需要的泥巴终于足了。

天公不作美,不光没出太阳,反到要下雨的样子。张云龙急忙用几铺大晒席将泥巴盖住,到吃中饭的时候,雨就淅淅沥沥下起来。

雨不大,像没力气一样,下得软绵绵的。

拐了,这个雨,怕是拉痢疾,几天几夜拉不干呢!张云龙的堂哥看着天空忧心忡忡。

不用担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天终于放晴,半个月过后,在七八个人的努力下,院子里的泥巴全部晒干,又打成粉末。张云龙不让丫妹帮忙,泥巴粉还要用筛子筛一遍,灰尘满天飞,丫妹一吸到灰尘就会吐。张云龙跟他们一起把所有的泥巴全筛完,虽然戴了帽子、口罩,穿了围裙,可头发上、鼻孔里、脖子里,全身上下,全都是灰,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筛完灰,张云龙就让帮忙的堂兄弟们回去。

“不是还要踩泥吗?那么多泥巴,你一个人要踩到什么时候?以前都是很多人一起踩泥,你一个人能行吗?以前都是你徒弟们帮着你弄,那么多事情,你一个人忙得过来?要不让张益淼帮你吧,他大些,力气大,手脚也灵活。”丫妹轻轻说。

“他?他更不行!”一提到张益淼,张云龙的火就上来。

“可其他几个手脚都不怎么麻利,益民倒是聪明乖巧,但他才十岁,太小了,帮不上忙呀。”丫妹的话里满是担心。

“益民?这孩子虽然小,但他做事踏实,学东西也快,可以让他帮我打打杂。”张云龙的脸上的表情有些舒缓了。

“哦,不!这件事必须我一个人来做,不让任何人插手。”张云龙的表情突然又凝重起来。

“你今天是怎么了?都不像你了,你几时像妇人家没有主张了。到底要不要人帮你?三个月,你一个人三个月能不能完成啊?”丫妹今天好像拿定主意要跟张云龙杠上了。

“我知道,三个月是我自己定的,我完不成谁完得成?”张云龙的声音高了一倍。

丫妹低头吃饭,再不说话。

张云龙家的院门长时间关着,偶尔看到丫妹进出,每次张云龙都会把院门拴上,丫妹回来叫门再打开。

有几次张益淼爬到院墙上偷偷往里看,院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泥巴早就被弄到屋里去了。张云龙家专门弄了一间踩泥的房间,原本是可以看到的,但现在被张云龙用一铺晒席挡住了,骑在院墙上也看不到里面。

张云龙唯一一次出门,是到外面挑了一挑糯泥回来。当时张益民看到院门口掉了一些泥巴,就去弄干净。张云龙家院子周围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丫妹是个讲究的人,从来不会让家里家外有一点点脏东西。张益民用手抠掉泥巴,一眼就认出是淡黄色的糯泥。最开始张云龙就教他如何分辨泥巴,分辨出泥巴才能根据泥巴的种类来烧制不同窑罐。

糯泥、沙泥、水泥的用途各不相同。糯泥软,必须与其它泥巴混合才能烧制,否则火一烧就软成一塌,任何东西都烧不出来。沙泥耐高温,专用来烧煨罐,用来炖菜、煮饭、煨茶;水泥细腻,烧制水缸、酒罐、油罐这些东西非它不可。但如果做花坛养花草就需要糯泥与沙泥混合,这样烧出来的花坛不光透气,质地还好,风吹日晒都不会坏。

可满叔要烧的“瞒天过海”是用来烤酒的,他加糯泥干什么呢?糯泥加多了,怕是还没烧好就塌成一坨烂泥了。张益民想不清楚,又不敢进去问,既然张云龙不让看,那就不能让别人知道。张益民快速把泥巴弄掉,又把地上擦得干干净净,满婶现在肚子里有了娃娃,他也不能帮其它忙,就天天帮满婶把地弄得干干净净。

两个半月转眼就过去,张云龙还没有烧第三次窑,丫妹听说过“满天过海”最后的工序是“三釉三烧”,不经过第三次烧制就不算完成。她心里暗暗着急,那天那几声枪声时时在她耳边响起,害得她夜里老被惊醒。她总是做恶梦,梦到张云龙吃了枪子儿。

还差五天就到期了。

张云龙终于开始给三个“瞒天过海”,上第三次釉。釉子是早就备好的,张云龙按两比一的比例将草木灰浆与釉子配好,上好釉,就装窑。

以往都是各式各样的窑罐一起烧,窑子装得满满的。这一次,三格窑子,一格只装一个罐子,三个“瞒天过海”就是一窑。半夜两点钟,张云龙准时把火烧起来。烧足八个小时的纹火,张云龙把柴加足,烧猛火。到了第二天晚上,便不断有人来到窑子旁边看张云龙烧窑,他们都想看看“瞒天过海”烧出来到底是啥样。到了十点钟,全村的人都闻讯过来,窑子周围的土坎上站满了人。

张云龙时时从窑孔观察窑罐的变化,现在窑罐已经从黑灰色渐渐变红。张云龙继续加大火,窑子周围的温度不断升高,围在窑子周围的人不停擦着汗水,他们却不肯离开,谁都不想错过这个几十年一遇的机会。

亮了!亮了!靠窑孔最近的一个人突然叫起来。

张云龙立刻走过去,果然,窑罐变得亮银银的。张云龙看看时间,离十二点还差十几分钟,他又加一块柴进去。然后到三层的窑孔都看了看,三个窑罐都通体红亮。人们冒着高温凑到窑孔前,看通体透亮的窑罐,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巨大、如此漂亮的窑罐。十二点钟一到,张云龙把没有燃尽的柴火退出来,封窑。现在起,二十四小时后才能开窑。

封好窑,张云龙回家了,人们还在窑子周围迟迟不肯散去,高声大气的形容着他们看到的窑罐,有的说像个大灯笼;有的说像传说中会发光的宝物;有的说玉皇大帝烤酒的窑罐肯定是张家寨的张云龙烧的,要不当年孙悟空怎么会喝醉了……

回到家里,张云龙冲了个澡,便紧紧地抱着丫妹不松手。天亮了,丫妹习惯性起床,张云龙的手把她抱得紧紧的,她根本起不来。丫妹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她不敢太使劲,怕动了胎气。张云龙的眼睛闭着,不知道醒没醒。丫妹挨着男人躺好,张云龙的手往里收了收,把丫妹的身子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丫妹的脸上泛起红晕,想起了几个月前的新婚之夜,那时张云龙也是这样一直抱着她。第二天丫妹想早点起床,结果被他紧紧抱住,丫妹挣扎着挣扎着就被张云龙压在了身下……

今天,张云龙并没有动,只是这样一直抱着。丫妹摸了摸肚子,那天晚上过后,月事就没来了,就是那天,这个男人就把孩子种进自己肚子里了吧?丫妹的嘴角微微上扬,把脸埋进张云龙的脖子里。

夜里十二点,张云龙准时去开窑,他还带了三块黑布,把三只刚出窑的“瞒天过海”盖住。堂兄弟们早就在窑子那里等着,一口气就把三只“瞒天过海”搬到张云龙家里,张云龙拿出三块黑布把窑罐包得严严实实。

丫妹做了夜宵,是甜糯米酒煮鸡蛋,上面还撒了阴炒米。这是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的美味,堂兄弟们都因这样至高无上的厚待对嫂嫂感激不已。

吃完夜宵,张云龙就叫堂兄弟们全都散了,叫几个徒弟留下。

丫妹收拾好碗筷进屋,发现满公不在屋里。她看到堂屋的灯亮着,便走过去。

只见张云龙正在叮嘱几个徒弟,叫他们以后不要再烧窑,也不准备说是他的徒弟。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张云龙刚刚接到这笔大生意,只等给王益清送货,钱就到手了,却在这个时候要他们放弃窑罐手艺。

张云龙沉声说:“现在张家窑罐被土匪盯上,随时都有可能丢命,只有先把这手艺停了,没人再烧窑才能保住性命。”

“好,我听满叔的,我不烧窑了。”张益淼话音未落,人已不见踪影。

你们几个也走吧,我再也不能教你们烧窑了,张家窑罐,从此怕就绝了。张云龙声音又慢又沉。

另外几个向张云龙道别后,也走了。

只有张益民没走,他拉着张云龙的手,轻轻说:

“满叔,我不走,我就跟着你,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跟土匪打交道,随时可能要吃枪子!你跟着我干什么?你不怕死呀!鬼崽崽!”张云龙一把将张益民推开。

“不怕,吃枪子我也不怕,我就跟着满叔!”张益民死死地抱住张云龙的胳膊不放。

“唉!鬼崽崽哟,鬼崽崽哟!”张云龙把张益民紧紧地搂在怀里。

丫妹走过去,抱住他们两个的头,眼泪哗哗就下来了。

“你,马上收拾东西,回你娘家去,再也不要回来,王益清肯定不会放我们的。”张云龙好像想起什么,急急地对丫妹说。

“为哪样?为哪样要撵我走?”丫妹哭得更凶。

“丫妹,算我求你了!重要的是娃娃,你要保住我们的娃娃,我们张家就靠你了。”张云龙的眼泪无声地滑下脸颊。

“不,不!要死我跟你死在一起!”丫妹抱住张云龙,不肯松手。

“你若死了,我们家就绝后了……”张云龙哽咽。

“那你要是死了,我跟孩子怎么办?怎么办?”丫妹泣不成声。

“这个放心,我会给你钱,足够你们两娘母生活一辈子了,这是我家几辈人的积蓄,现在派上用场了。”张云龙站起来,进屋拿出一个木盒子,盒子里好几根亮闪闪的金条。里面还有一个笔记本,张云龙拿出笔记本对丫妹说:“这个是我们张家窑罐的命根子,无论如何,你都要保住它,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丢掉,就算饿死,也要守住。只要有它在,我们张家窑罐就绝不了。”张云龙一字一句,说得特别慢,特别有力。

“好了,趁现在天黑,我送你去娘家,你赶快收拾一下衣服。”张云龙将盒子用黑布包了又包,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跟你一起去送满婶,回来我给你打伴。”张益民挨着张云龙,仰着头说。

“不,你跟着你满婶去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帮我好好照顾你满婶,以后你满婶就是你娘。”张云龙一手抱盒子,一手抱张益民,眼睛里泪光闪烁。

“等一下,我给你煮几个鸡蛋,你明天在路上吃,你一定要回来,要回来接我。”丫妹把家里十几个鸡蛋全部放进锅里,泪流满面。

把丫妹与张益民送回娘家后,张云龙悄悄去了一趟解放军住的地方,有人守门他进不去,就把口袋里的纸拿出来包上一颗小石头丢进屋里,然后连夜跑回张家寨。

石头子的响声惊动了门卫,发现在包着石头的纸条,急忙拿进屋去给首长。

纸条上写了简单的一条消息:柳国清的队伍在将军坳云岩洞,明天晚上那里会发生爆炸,解放军可以趁乱去攻打。

首长看到纸条立即派人去追,无奈送纸条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首长吴兵是1949年从湖南进入贵州境内的,解放铜仁后柳国清从江县逃回阡城,1949年底开始一直与解放军持续不断发生战火。吴兵仔细查了柳国清这个人,他自幼好赌喜斗,后落草为寇,为土匪大队长,继而窃取区长之职。民国元年(1912),柳部被国民党政府收编,先后任营长、团长、旅长等职。民国24年(1935),柳国清退伍返乡纠结人马,重操旧业,占据阡城七个乡及和江县一个乡镇,人口达四万余众。柳国清于各乡设一防剿大队,约百余人,拥有步枪四百余支,机枪七挺,另有三千余人枪随总部机动调遣,掠夺良田万亩。民国28年(1939),柳国清在青阳乡建厂生产蜡花,销湖南获利上万银圆。随即又经办银耳厂、民生铁厂、在青阳榨钱湾大洞铸造假币,其势力鼎盛一时。为寻求政治保障,柳国清转而投机政治。在民国33—37年(1944—1948)连任国民党阡县参议会议长。民国37年(1948)3月作为贵州“国大代表”赴南京参加“国大会议”。是年,柳国清被选为贵州“戡乱建国动员委员会”委员,成了国民党在黔东的核心人物。是年8月,贵州省主席谷正伦为实现“应变计划”在贵阳举办“反共自卫干部训练团”,柳国清任队长,结业后任江县县长。1949年底逃回阡城后,柳国清与土匪联合组建“湘黔边区民众反共救国军”,配合土匪暴乱。1950年4月,原国民党起义部队余部叛变,窜入阡境,投靠柳国清。

进驻阡城大半年来吴兵与柳国清大大小小打了无数场仗,一直没有抓到他,柳国清就像老鼠一样,一不小心他又冒出来,不知道他到底藏在哪个洞里,吴兵头痛不已,从来没有如此挫败过,柳国清已经成了他的心病。

吴兵捏着纸条陷入沉思,这张纸条没有落款,无法查证消息的可靠性,一直以来吴兵都把兵力放在战火不断的柳国清的老家兰坪乡,谁能想到他竟然在距兰坪乡近百里的将军坳,藏在云岩洞里。万一这是柳国清的奸计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围剿柳国清的好时机,不能错过。吴兵立即召集部队全部穿便装,连夜潜入将军坳,埋伏在距云岩洞十里之外。

天亮后吴兵不断派人侦察,直到中午都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云岩洞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吴兵有些烦躁,看来是这大半年被柳国清整糊涂了,怎么轻易相信了一个未经查证的小消息。他又不想撤兵,既然已经来了,怎么也得等到晚上再说。想到此,吴兵便派人去侦察地形,把进入云岩洞的路摸清楚。

而张云龙跑回家后,也是忐忑不安,他走到黑布盖住的三个大窑罐面前,打开盖子,从地窖里搬出一大包层层包裹的粉沫,随着包装一层层打开,浓浓的火药味很刺鼻。原来张云龙那几天是去洞里熬硝,之前买硫磺、烧木炭都是为了与硝混合自制火药,他竟然悄悄制作了这么多。只见他从大窑罐里拿出许多小泥筒,把火药一点一点装进去,再用泥巴封严,到天亮时,所有的火药都已经装进大窑罐里。张云龙再用糯泥将罐口封死,用之前的黑布包好。

张云龙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吃几个鸡蛋后,在堂屋里磕了三个头。轻轻说:“爹,当年你用云龙的命救下我的命,现在是该我用命来换张家寨全村人的命的时候了,我一命换这么多命,值得!云龙,欠你的命,今天还给你!如果天堂能相见,再好好感谢你!”

张云龙磕完头就坐在家里等,没多久他雇的马车就到了,把窑罐装上马车后就直奔将军坳而去。

下午两点多才到将军坳街上,正准备问云岩洞怎么走,就过来两个人,问他是不是张云龙,确定之后丢给张云龙三个大洋直接就准备把马车赶走。

“长官,我,我的马车……”马车夫见自己的马车被赶走着急万分。

“长官,这个窑罐还需要最后一道工序才能完成。”张云龙急忙说。

“你他妈的找死!没烧好就敢给老子送来!”其中一个人揪住张云龙领子就给了他一耳光。

“你狗日的还想要马车!”另一个懒得动手,直接踹了马车夫一脚。

“不是不是,已经烧好了,为了给长官更好的,我多上了一次釉,只要再用大火烧上三个小时,我敢保证这窑罐是天底下最好的,当年给知府大人烧的窑罐都只是三釉三烧,这一次的窑罐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张云龙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痛,笑眯眯地解释。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只要告诉我怎么烧就行,你不能去,我们的地盘岂是你能去的!”

“好好好,很简单,只要放到大火上烧就可以,这次上的釉是彩色的,到晚上八点钟就可以烧了,你们可以看到它一点一点变颜色,越变越漂亮,一起亲眼见证这个最好的窑罐烧制成功。”

张云龙心中暗喜,他们不让自己去,反而是救自己一命,等到晚上八点钟自己早就到家了。大火烧三个小时窑罐一定会爆炸,就算解放军不相信自己的消息,这次大爆炸也一定会暴露他们的目标,会给他们造成伤亡,解放军定会趁机剿灭他们。

“哈!哈!哈!好!好!好!柳县长知道一定会重重有赏的!咱们兄弟两个发财了!”听张云龙的话,那两个人非常高兴,竟然又掏出一块大洋赏给马车夫算是赔他的马车。

张云龙与马车夫赶紧道谢逃走,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惹怒他们。

晚上回到家里张云龙又累又饿,全身酸痛,更难受的是内心的煎熬。不知道自己的纸条有没有到解放军首长手里,首长会不会相信他的话,如果不相信,他把窑罐送到云岩洞一旦被识破,不光自己活不成,张家寨老老少少一千来口人也要丧命。自己死不足惜,连累了整个张家寨就罪孽深重了!如何对得起拿命换自己一命的云龙兄弟,如何对得起救自己的张承志爹爹,就因为自己,爹爹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他的思绪回到十几年前,那时他原本是一个红军。

1934年10月,他所在的团为了掩护主力部队突围,由原本的后卫部队改为前锋牵制敌人,并往老鹰崖方向突围,可耻的敌人用当地百姓为人肉盾牌,最后仅剩的一百余名红军战士不愿误伤百姓,要么当俘虏,要么跳崖身亡。当俘虏不光要忍受屈辱和严刑拷打,最终也是个死,一百余名红军战士毅然选择跳下老鹰崖。幸运的是,他落在树杈上,并没有死,外出卖窑罐路过的张承志救下他,当即叫他脱掉军装,换上他包裹里的衣服,并叮嘱他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自己是红军,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脱下军装那一刻,自己悄悄抠下帽子上的五角星藏在身上,跟着张承志回家。就在回家当晚,国民党大搜捕,一进村就把村子里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的青年男子全部带走。张承志没想到国民党会抓老百姓,只把救下来的红军藏在红苕坑里,而自己的儿子云龙却被抓走了。

云龙是张承志的第十一个孩子,他一连生下十个姑娘,老婆肚子再不见响动,直到四十七岁那年正月玩毛龙,老婆偷偷藏了灯队的“宝”,灯队丢了“宝”也不着急,没有“宝”在前面领舞依然把毛龙舞得上下翻腾、气势如虹,大家都知道这是有人向龙神借宝求子。第二年张承志果然顺利得子,小名“龙妹”,以求像姑娘一样好养活,学名云龙,并在云龙十二岁那年舞龙还愿,以感谢龙神赐子之恩。千般小心万般呵护,张承志没想到十八岁的云龙会因为自己的善心吃了国民党的枪子,尸骨无存。藏在红苕坑里的他爬出来,要出去找国民党部队换回张承志的儿子,被张承志拦住,“你去了也不管用,不过多死一个人。到了国民党手里哪还有命回来,既然我儿子被抓,那便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是我命中不该有儿子,就算向龙神求来,也不得长久。从此你便用云龙的名字,叫我一声爹吧,在这里住下来,也算是老天爷补给我一个儿子。”“爹!”他喊一声爹,长跪不起。

红军事件平息下来后,“张云龙”在张家寨活了下来。儿子的死到底成了张承志老两口的心病,没几年他们就相继离世,张家窑罐手艺自然也传到他手上。安葬好养父母,他在坟前发誓:“爹,娘,从此世上只有张云龙,有我张云龙在一天,必定守好张家窑罐手艺,守好全村人。

回想自己发下的誓言,张云龙心如刀割。自己当年没能与战友一起战死,反而让那么多个年轻的百姓当了替死鬼,如今不能守护他们的家人,有何脸面活在世上?又有何脸面去见死去的首长和战友?

昏昏沉沉到第二天晌午的时候,院门啪啪啪急骤的响起来。张云龙飞奔出去。

却是老丈人,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亲爷,你怎么来了?难道是丫妹她?她出什么事了?”张云龙心里一惊。

“好……消……息!好……消……息!”丫妹的爹上气不接下气。

“快进来,进来说。”张云龙把丈人扶进屋,急忙给他倒了一碗茶。

“丫妹哥哥回来了,他说昨天晚上柳国清被活捉了,下个月要开公审大会,肯定会被枪毙。丫妹不用再躲了,你也不用再担心了。”丫妹的爹终于一口气把这个好消息说完了。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那丫妹呢?她怎么没回来?”张云龙的眼睛里闪出惊喜的光。

“他哥哥跟她一起的,帮她拿东西呢,本来叫她在家里再待两天,昨晚刚到,今天又回来。她担心你出事,非得要回家,又走得慢,叫我先来告诉你,让你高兴高兴。”说完,丫妹的爹把满满的一碗茶全喝光了。

张云龙心中大石落地,一定是解放军首长看到他的纸条,派兵过去抓住了柳国清,从此张家寨太平了!他立刻烧火做饭,这个消息太让人高兴了,必须得好好招待老丈人和大舅子,好好庆祝。

张云龙把饭蒸到锅里以后,丫妹就回来了。丫妹把装衣服的包交给张云龙,张云龙用手摸了摸,盒子在里面,他把盒子拿到里屋藏好,出来招呼老丈人和大舅子休息,他开始炒菜。丫妹要来炒菜,张云龙摁住她,轻声说:“你就好好坐着吧,这段时间你一直担惊受怕,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让我来露一手给你看看,我的手艺可不比你差哦。”

第二天一大早张云龙就背上一个口袋独自往老鹰岩走去。走上最陡峭的鹰嘴那里停下来,这就是当年他们跳岩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竟然多了一座坟,还立着一块石碑,上面有几个名字,其中一个就是他们的团长,没有他的名字,很多战友的名字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知道团长还有那几个人的名字。张云龙从口袋里拿出香、纸、蜡烛还有一瓶酒。点燃香纸,又点亮蜡烛,把酒倒在坟前,张云龙跪下磕了三个头。这次能炸掉土匪的窝点保住张家寨上千条命,全靠团长教会他熬火药。团长老家的山洞里有硝芽子,有人悄悄熬硝卖钱,硝是制造火药的必须物资,能换大洋。当时部队弹药紧缺,不打仗的时候团长就带他们去找有硝芽子的山洞熬硝,自制火药。

临走时张云龙又在坟前磕了三个头,自言自语地说:“团长,张家寨再也没有红军,只有张云龙,下辈子我再跟着您一起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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