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梵净山》的头像

《梵净山》

内刊会员

小说
202110/13
分享

签约

作者/幺京


吴菁七点二十就来到指挥部办公室。昨天与李文强约好时间见面,与他们夫妻核对评估数据,尽快签订拆迁协议。为了不影响李文强去县城拉三轮车,她特意把时间定在七点半。

吴菁打电话催了三次,直到九点钟,李文强才慢腾腾地一个人空手走进指挥部。

“你怎么又一个人来了?资料也没带来,你老婆呢?”

“我老婆不同意,把资料撕了。”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怂呢!老婆是蓬草,全靠捶得好。这个道理不懂吗?”

“那,那你怎么没被捶?”

“我怎么没被捶?我就是起床就挨捶了,老公不捶我一顿我都不敢来上班。”

吴菁撸起袖子让李文强看。

李文强伸过头看了一眼,果然有一处红红的伤痕,缩回脖子,低下头不说话。

其实这红印子是吴菁自己碰到卫生间门把手上弄的,本是跟李文强开个玩笑,缓和气氛,见李文强不说话,气氛更沉闷了。这样下去,拆迁工作没法开展。吴菁急忙转话题,

“开玩笑!开玩笑!老婆是不能打的,好汉不打妻,好狗不咬鸡,老婆只能好好哄,好好教。床前教子,枕边教妻,这才对,知道吗?”

“我一个拉三轮车的,天一亮就出门,晚上才回家,累了一天躺倒就睡,哪有功夫教嘛?”李文强委屈得不行。

“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怪你老婆要生气,把拆迁资料都撕了。这可不关我们拆迁的事呵,怪你,你清早出门晚上归家,白天见不着你,晚上你倒床就睡,根本不与你老婆玩,人家不生气才怪!”

“哈……哈……哈……”

李文强张嘴欲说什么,被周围的哄笑惹红了脸。

“我说的没错,自己的老婆,得陪一下,哄一下。我重新给你弄一份资料来,一会我们食堂的饭熟了,就在这里吃饭,回去好好哄哄老婆,下午带她来指挥部,我跟她说,行不?”

李文强没回答,也没走,算是默认了。

吴菁赶紧去复印一份李文强家的房屋评估详细数据,对照拆迁征补政策逐一给李文强算账,并按货币补偿与房屋回迁补偿两个方案算出来,一边算一边跟李文强分析两个方案的利蔽。

李文强在一旁认真看着,不时皱一下眉。吴菁只要一见他皱眉,便耐心地反复讲解,直到李文强眉头完全舒展开来。

原本算账这个程序是签订拆迁协议时才进行的,指挥部安排有专门的工作队员进行算账。

吴菁负责拆迁外围工作,只要把拆迁户思想工作做通,签订协议、算账的事完全不用管。

吴菁入户半个月,发现光宣传政策不太管用,老百姓可不管那个,他们只认一个理:拆了我的房子,陪我多少钱?还有没有房子住。还有的人死活不同意拆,怎么说都没有用。

吴菁自己找征补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学会怎么算账,然后自己把每一家的账都以不同的补偿办法算好,再一一给他们分析,给他们提供详细的参考意见。

本以为这个办法很好使,没曾想昨天跟李文强约好,今天他们两口子来指挥部签订协议,人没来不说,吴菁辛辛苦苦算好的两套资料也被撕了。

李文强倒是听话,在指挥部吃完饭,又拿了一套资料回去。吴菁拿出他家的资料,再把他家的家庭成员、人际关系理出来,在纸上涂涂画画。

李文强父母已故,老婆杨艳在温泉公司当服务员,两个孩子在上大学,李文强家在偏远的农村,距县城有好几十公里,跟杨艳结婚后一直住在娘家的老宅里,前几年刚刚买的宅基地修的房屋,杨艳的户口没迁走,才办到了宅基地手续。家里大小事都是杨艳说了算,拆迁难点在杨艳身上。

半年来,吴菁去李文强家无数次,从未见过杨艳,只听说是个厉害角色,如今看来,确实厉害。

总也见不着面,吴菁无计可施。她反复在纸上画着,一圈圈一道道。

“哎哟!你这画的啥呀?一团乱麻。画个花呀草呀还可以养养眼,你这画的,浪费笔又浪费纸。”

同事知道吴菁心里着急,跟她开玩笑,逗她开心。

“拆迁就是天下第一难的工作。一点没错!”

“别着急,慢慢来,拆迁工作要是那么顺利,就不会安排这么多人来了。”

吴菁停下笔,想对同事笑笑,那眉眼却怎么也舒展不开,锁成一团。

下午三点,李文强还没有来指挥部,估计是又没请动老婆。他家的拆迁杨艳是关键,看来得只到温泉公司去找她,不把杨艳的工作做通不行。

吴菁拿上拆迁文件、征补方案、评估资料等走出指挥部,往温泉公司走去。

刚走到门口,看到李文强领着一个收拾得干净清爽的女人向指挥部走来。吴菁心中一喜,迎上前去。

“来了?我还担心你有事不来了呢!这位是?”

“这是我老婆。”

李文强说完就退到女人身后,让女人上前。

“嫂子好!第一次见,欢迎欢迎!”

吴菁急忙把杨艳引进指挥部办公室,泡上两杯热茶。

“嫂子,你看过资料没有?”

“看了一点。”

“拆迁政策这些都清楚了吧?”

“我再看看。”

“这女人,精明啊!”吴菁心里暗叹一声。

“走,嫂子,我带你去外面那间办公室,那里墙上有回迁房屋设计图,你先看一下新房子。”

吴菁把杨艳带到签协议那间办公室,因暂时没有签协议的人,办公室里清静,好做思想工作。

“你心里是什么想法,跟我说说呗,我们都是女人,好说话。”

杨艳低着头不说话,估计心里还在算账。

你现在把协议签了,还可以享受奖励,房产评估价百分之五的奖励,嫂子,一百万就有五万元奖励,得辛苦干一年吧?这个奖励是有期限的,超过时间就只有百分之三的奖励了,再推后一分钱奖励都没有了。”

一边说,吴菁一边把资料上以百分之五计算出来的奖励金指给杨艳看。

一看真有几万元奖励,杨艳的眼睛都亮了。

“过来,再来看看房子,先签协议先选房。好楼层,好户型,随你选。协议签晚了,好楼层好户型可就被别人选光了!”

见时机成熟,吴菁把杨艳拉到搬迁房施工图纸这边。

巨大的彩色施工图纸占了整整一面墙。每一层楼的每一套房子、卧室、厨房、卫生间、阳台,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要几套房子?多大的?根据你家的住房面积,总面积不能超过三百八十平,超过的面积要花钱买,剩余的面积会补钱给你们,具体补多少,得以剩余面积来折算。”

杨艳给儿子女儿各选一套二百四十几平的,自己又选了一套一百平的,还剩下三十几个平方的面积可以补钱。

“嫂子你太能干了!儿女房子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还能补偿钱用来装修。李文强能找到你这样能干的媳妇,晚上睡着了都会笑醒吧?”

“他才没觉得我好!”

杨艳嘴上不承认,脸上的笑容却再也藏不住了。

“房子选好就把协议签了吧,我可不敢保证它们明天还在,说不准等会别人来签协议就把它们选走了。”

杨艳还在看,没有回答我。

就在这时,又走进来几家人选房,看到他们盯上自己选的房子,杨艳急了。

“这是我选了的。”

“你选的?签合同没有?那边墙上没标出来呀,没标就是没签呗,那我还可以选它!”

“我们马上签!”

杨艳寸步不让。

“尚主任,签协议!签协议!”

吴菁赶紧扯着嗓子喊,尚主任从征补办主任办公室里冒出头,

“你那个组又有人签?牛啊!等一分钟,商量个事,马上过来。”

“又得一户!”

吴菁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兴奋的颤音。

“吴菁!吴菁!快过来!”

吴菁刚乐了没一分钟,就听到有人在指挥部办公室叫她。

吴菁一走到指挥部办公室门口,里面黑压压一大堆人又吵又闹,吓了她一跳。仔细一看,大部分是她负责的李家弯的拆迁户。

这段时间天天在他们家进进出出,没觉得他们有什么大意见啊,怎么突然之间全部跑指挥部来了?吴菁没有冒然走进去,站在门边上听他们说些什么。

“他们卖房子那么贵,四五千一个平方,凭什么我们拆迁只按二千五一个平方补偿?凭什么我们的房子就比他们少一半?”

“他们的房子拆了一陪几百万,凭什么他们的房子那么值钱?我们的房子就不值钱?”

听了半天,无非争的就是一个“钱”字。可是半年来每天都跟他们讲这次拆迁的原因及补偿标准,这次是因为扩宽公路,属于市政建设、民生工程,不是老板搞产业、搞开发,补偿标准也有明确规定,得一把尺子量到底,不像企业拆迁,有一定弹性,企业可以对补偿自主协商。平常说到补偿方面,也没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啊!一定有问题!

就在这时,拆迁指挥部指挥长徐绍鹏来了,他是县里的一个副县级领导。

“同志们,你们到指挥部来,是对我们的信任!但你们这样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能不能选一个代表发言,把你们的诉求由代表告诉我,我来解答。”

“可以!可以!”

闹闹嚷嚷的群众一致同意。随后,他们的目光开始搜寻,最终落在一个光头老汉身上。这个光头吴菁特别熟悉,也是她负责那个组的拆迁户,叫杨胜勇,开着一家店铺做日用品批发,四层楼的洋房,二三层都租给一家公司办公,只留一楼门面做批发生意、四楼自己居住。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外地工作,一个是教师,一个是公务员,是正科级领导,平常就他一个人在家。这个老汉不光是个生意精,在评估、复核时也比电脑还算得快,就他家的评估复核,吴菁就跑了二十几趟。

吴菁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看他,以为是选他当代表。谁知杨胜勇摆摆手,左手抱住右手,伸出食指,指了一下他左边的妇女。

“李玉梅,我们选李玉梅!”

他们配合相当默契,杨胜勇一指,立刻就有人喊出来。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李玉梅身上的时候,吴菁发现杨胜勇嘴角向上勾了勾,然后慢慢向吴菁这边走过来,却假装没看见吴菁,出去了,再也没回来。

李玉梅吴菁再熟悉不过,她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丈夫三年前修自己的新房子意外死亡,独自一人带着儿子在新房子里住,另有一处老宅,木房,在马路边上,有院坝,院坝租给人打石碑。这次拆迁,她的新宅老宅都在拆迁之列。因老宅是木式住房,未开门面,虽外租,租来做生产用的是院坝,并不是房子,所以在评估认定时没有认定为门面房,只是按租赁协议给予相应补偿。她的家庭相对困难,也是目前思想工作还没有做通的人。

“你们就是土匪!强盗!我们自己辛辛苦苦修的房子,你们说拆就拆!说挖就挖!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不拆,出多少钱我也不拆……”

李玉梅一开口就没好好说,一边说一边哭,到后来就听不清说,只听见哭了。好几个老太太一听她哭,也跟着哭开了,

“对,我们不拆!坚决不拆!陪多少钱都不拆!”

一时间指挥部哭声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人。这哪里是选代表发言,这是哭丧队啊!

徐指挥长眉头拧成了麻花,也不制止,任她们哭了约五分钟,哭声渐渐停了,这才招呼吴菁她们几个女干部上去分别劝开,各自安抚。

“这就是你们选出来的代表?大佬爷们?这就是你们要的答案和结果吗?”

除指挥长提高音量,三个问号锤子一样敲在男人们的胸口。他们默默低头,四处张望,突然发觉少了一个人,杨胜勇不见了。他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说话,好像忘记来指挥部的目的了。

“请你们重新选一个代表出来发言。”

见没人说话,徐指挥长又大声说了一遍。

“请你们重新选一个代表出来发言。”

依旧没有人说话。

“那如果是这样,你们不说,我就说了。半年来,我们的工作队员已经跟你们讲得很清楚了,这次拆迁,不是老板来搞企业、搞房地产,是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环境,为了你们自己,还有子孙后代的生命安全。去年那场洪水有多可怕你们比谁都清楚。这条路是你们通向县城的主要通道,现在农村的路都修成水泥大道了,你们可是在县城边上,就这条小马路,已经修了几十年了,你们可是属于城里人,你们的户口,是属于县城的居民,你们的路比农村的乡村马路还差,好意思吗?你们的房屋堵塞了排洪沟,丢了七个人的性命,全县损失了几十个亿,你们就没有丝毫的良心不安吗?人家农村老百姓一听给他们修路,自愿让出土地,自愿投工投劳,而你们呢?房子给你们补偿、门面给你们补偿,搬家给你们搬迁费、回迁给你们过渡安置费、门面停业给你们停产停业损失费,你们住在城里就应当比农村人优越吗?你们自己好好想一想,政府给你们这么多优惠政策,你们还不知足。政府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花这么多人力物力来拆迁,给你们修路,你们要懂得感恩!不要一心往钱眼里钻,说话做事要问问自己的良心!”

徐指挥长停了停,扫视一下,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结果气势汹汹的人们一句话都不说。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话就现在说,没有就先回家去,好好看看自己的房屋评估数据有没有遗漏或者是错误,有就提出来,我们好安排评估公司去复核。”

没人再说话,他们陆续走出指挥部,回家去了。

随后,指挥长安排人把负责李玉梅那几个哭诉的妇女安抚好,送回家,必须找到她们不拆的根源,从根源做通思想工作。

好半天吴菁才让李玉梅止住眼泪,陪着她往家走,太阳把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把李玉梅送回家后,吴菁赶紧回指挥部办公室,李文强家的协议还没签好,她心里不踏实。

还没到指挥部就看到李文强两口子走过来,吴菁急忙迎上去,

“李哥,你们去哪里?协议这么快就签好了?”

“没,没有,我们再考虑考虑。”李文强说完脸红了一下。

杨艳直接从吴菁身边走过去,没跟她答话。

完了,这协议怕是难签喽。吴菁的心凉了半截。

吴菁第二天六点半就去李文强家门口等着,去晚了又见不着人。

杨艳果然在家,出门看到吴菁愣了下神,她没想到吴菁这么早。

“杨姐早啊。”吴菁笑着打招呼。

“不早不行啊,得出去挣饭钱,不比你们拿国家工资的,坐起睡起都有饭吃。”杨艳也笑着回答。

“哪里坐起睡起都有饭吃哦,我起这么早也是为了工作啊,我要拿到工资也不容易,我家儿子才一岁半,不得不把他丢在家里来上班,不上班领不到工资。”吴菁听杨艳叫苦也跟着诉苦。

“不和你说了,我家两个娃娃上大学要用钱,我要上班去了。”杨艳不跟吴菁正面冲突,反正不接招。

“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在你家等你。”

“你们不用等,等也没用!合同我们不签,叫派出所的来也没用,我又没犯法,他们来了也不能关我。”不知道昨晚两口子怎么商量的,李文强也变得强硬了。他把双手在身上啪啪拍着,灰尘包裹着他,天空阴沉沉的,李文强的脸色越发灰暗。

“李哥,我们怎么可能叫派出所的来,更不能把你关牢里去,我们哪有那个权利!再说了,把你关牢里去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谁是你哥?我高攀不起!”

李文强一声吼,把吴菁的话吓得缩回喉咙里。

“我也是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知道你买宗地,修栋房子不容易。”

“知道?知道还来干什么?”

李文强再次打断吴菁的话。

“哥,你看我这么漂亮一女生,你能让我把话说完吗?”吴菁深吸一口气,笑着继续说,“我来就是想跟你算一笔账,你听我算完,你觉得合理,你就听我的,你要是觉得不合理,我立马就回去,再不来打扰你!”

“我是大老粗,不会算账!”

“你就听一听吧,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吴菁见李文强站着不动,就上前与他说,“李哥,我知道你家买地花了二十万,修房子也花掉了好几万,刚刚修好还没得享受呢,还得拆,这个事任谁遇到都不开心。但你想想,就算我们不来,其他人也会来,修路是政府的一项重要工程,不会因为你一个人不同意,路就不修了,你也是有知识的人,道理应该懂,不用我再说,我又没得罪你,这是我的工作,没有办法,我也不想来啊!”

李文强靠在三轮车上,不再说话,也不请吴菁进屋。吴菁只得站在外面跟他说话。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去年那场洪水有多可怕?已经丢了七个人的性命,要是那七个人中有你的亲人,有你的子女呢?公路不扩建,排洪沟不修通,你们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你就不为你自己的生命和你老婆,你儿子女儿的生命考虑吗?你儿子女儿大学毕业就参加工作了,到时候成为国家干部,也有可能来干我这样的工作,你不希望他们工作起来也像我这么难吧?”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文强终于说:“好,我签。”

“太好了!我去请他们再给你家好好算一下账,把协议打出来,你们就可以正式签协议了。”

“你个狗东西!三两句话就着上笼笼了,我嫁给你二十年都没有个安稳的住所,好不容易在娘家买个地修房子,你答应从此以后再也不让我跟着你租房子,转眼就忘记了?”

吴菁话音未落,一声喝骂就响起。杨艳没走,一直在听着呢。吴菁的眼皮莫名其妙跳了好几下,他家的拆迁,怕又没戏了。

李文强不敢跟老婆吵,乖乖开着三轮车出门。

吴菁看着他们两口子渐渐消失在眼前,无比挫败。看来无论李文强同不同意都不管用,必须得杨艳点头,还得继续上门做工作。

一共有五十户拆迁任务,吴菁感觉前路一片黑暗。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一家不行下一家,再不行再下一家,总会找到突破口。

一天时间转眼就过去,天快黑时吴菁才与同事才骑着摩托车从最后一家返回。车灯照着前面,吴菁坐在摩托车后面,黑夜的风卷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向她扑来,数秒窒息,排洪沟不通,里面的污水发出阵阵恶臭。

回到指挥部,其他人已经吃完晚饭,给他们两人留了一点菜在食堂。

菜凉透了,吴菁将菜放到锅里热,嗞嗞炸响,吴菁的心狂躁不安。

每天晚饭后都会开会,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听其他小组的人汇报今天的工作及明天的工作安排。

今天相当于白忙一天,还惹出新的麻烦。拆迁真的是世界上最难的工作!

等到吴菁汇报完毕,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同事骑摩托车送吴菁回家。

半路上遇到几个老太太,有点面熟。他们停下车,果然是认得的,就是昨天在指挥部哭闹那几个人,其中一个竟然是杨艳。

“大半夜的,你们怎么还在外面?”

吴菁下了摩托车,走到她们面前。

“我们来泡个澡,再不来,这辈子就泡不成了!”

吴菁明白了,她们是到路边小温塘泡澡。

这个温塘很简陋,水量也不大,是村民们自己用石块彻出来的。

“城里有大温塘,去大温泉里泡澡不是更舒服吗?”

“这个温塘再小,是我们自己的,我们从嫁到溪沟就在这里洗澡,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到这里洗第一个澡,干干净净做人,我们的老人死前也到这里洗最后一个澡,干干净净上路。路一修宽,我们的温塘再也没有了……”

老太太的话里又夹了哭声。

吴菁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上前一步,抱住她。

老太太没有拒绝,靠在吴菁身上抹眼泪。

四周静悄悄的,两颗心挨得很近,感受着彼此不同节奏的跳动。

“天太晚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们明天再来找你们。”

“不用来,来也没用,我从生下来就在这里,四十多年了,我嫁人都没离开过,在这里租了十多年房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子,凭什么你们一来就要我们拆?不拆,绝不拆!”杨艳冷冷地打断吴菁的话。

双方再次陷入沉默。

“不说了不说了,很晚了,你们早点回家休息,我们也回家。”同事见事不妙,急忙拉吴菁上摩托车,各自回家。

第二天一早,吴菁就将小温泉的事向指挥长汇报,建议修建公路时保留小温泉,他们对小温泉感情太深割舍不下。

几个领导碰头迅速议定,采纳吴菁的意见,保留小温泉。

吴菁立刻每家每户去宣传,又去找杨艳谈了近两个小时。搬迁地点仍然在本村,小温泉也保留下来,她们每天都可以去泡澡。吴菁把拆迁补偿反复给杨艳计算、分析现金补偿与房屋补偿的优劣。

“嫂子,你现在把协议签了,还可以享受奖励,房产评估价百分之五的奖励,按照你家的评估价,有六万多元,嫂子,六万多,比你一年的工资都多,你想想,李文强得拉多少趟三轮车才有六万多块钱?”

吴菁的声音几乎沙哑时,总算把杨艳的思想做通,答应签协议,吴菁怕他们再次反悔,守着他们把协议签好。

晚上照例是汇报会,等吴菁回到家快两点了。楼道的灯是声控灯,吴菁没有力气发出半点声音,她打开手机灯光,觉得通往家的步梯比登天还难,后悔当初没买电梯房。要是老公在就好了,她经常拽着老公胳膊,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能省不少力气。吴菁晃晃头,她竟然不记得多久没跟老公一起回家了。

好不容易爬到家门口,吴菁闭着眼睛掏钥匙开门,用手摸着锁眼,把钥匙钻进去,半天扭不开。吴菁睁开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把钥匙拿错了,看了又看,没错。再次把钥匙钻进去,还是打不开。

吴菁拿出手机给老公打电话,才发现已经一点二十。电话响了几声,老公没接,直接把电话挂断。

“今天是怎么了?”吴菁再次闭上眼睛,她困得不行,没法再思考。

就在这时,门开了,老公抱着儿子一句话没说,回了卧室。

“不对,这么晚了抱着儿子干嘛?”

吴菁的瞌睡瞬间没了踪影,急忙换鞋奔进屋。

“宝贝怎么了?”

“宝贝?你哪里来的宝贝!”

“到底怎么了?”

“哇......哇......哇......”

儿子听到吴菁的声音,哭起来,声音沙哑无力,肯定哭了好久好久。

“乖宝宝,妈妈在呢,妈妈在呢!”

吴菁伸手去抱儿子,眼泪哗哗往下流。自从拆迁以来,每天都是七点出门,夜里十二点过地回家,儿子面都见不上。

“你回来干什么?不是不接电话吗?你去工作啊!”

老公呼地一下转过身,不让吴菁抱儿子。

吴菁急忙看手机,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老公打的,自己开会时把手机调成静音了。

“对不起,晚上一直在开会,手机调的静音没听到,怎么了?”

吴菁心中有愧,弱弱地问。

“你好意思问!”

“到底怎么了?”

“高烧,三十八度五。开心吧?去!研究你的拆迁户去!你的眼里心里不都是你的拆迁户吗?”

老公终究是气极,猛地把吴菁推出卧室。

“咣!”

卧室的门重重地关上。

吴菁跌倒在地上,心碎了一地,无力站起来。

身体的极端疲惫与心情的极度哀伤,让吴菁不知不觉睡过去,梦里应该也是痛苦的,吴菁把身体蜷缩成一团。

卧室的门开了,老公走出来,默默抱起吴菁的头,紧紧搂在怀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