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梵净山》的头像

《梵净山》

内刊会员

散文
202206/09
分享

淌过生命的河

淌过生命的河

周 静

刚会蹒跚学步,我就有一个念想,爬上门前屋后的那些山,是不是就到了天边呢?当我真正攀上最高的那座山头,看到山的那边还是山,天边还在远方的那座山外。

我渴望走向遥远的远方,登上最远的那座山峰,看看是不是就到天边了。

七岁之前,我一直和父母睡在一起。一天半夜,我被尿憋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拉开后门,就朝着三方不见泥的青石阳沟撒尿。父亲嘟囔了一句,可惜不嘛,就撒在盆里,那么大的娃娃了,还把尿撒在锦江源头,会有千百万人喝着你的尿水。那一夜,我许久都没有入睡。听到父亲起夜时不点灯,摸着黑对着床头柜边那个装了半盆草木灰的瓷罐撒尿尿柱打得瓷罐窸窸窣窣响。天亮了我一看,罐里的灰被尿打成了一条窄窄的拉槽,像一弯深深的峡谷,峡谷壁一片尿黄色。第二天起夜撒尿时没再开后门,而是把尿罐端在腰间,学着父亲也窸窸窣窣地撒,只是声音没有父亲撒尿时那样张扬。一股浓烈的尿骚味直冲鼻孔,我把头使劲仰着朝右边过去,想离尿罐远一点。翌日清晨,我看到瓷罐里的峡谷该深的地方更深了,还有一些穿过大峡谷的小峡谷,像那弯大峡谷的支。我想,那小峡谷兴许是我的杰作罢。父亲把尿灰搓揉几下,在土里的菜上,我顿时理解了他口里的“可惜”指的是什么了。只是不明白,我家后门阳沟连接的明明是流经村寨里的小溪流,怎么就是锦江源了呢?父亲说有千百万人会喝着我的尿水,那么我吃过的饭里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尿液

之后,我撒尿再不愿端那个瓷罐,也不再愿意与父母同睡了。

父亲的话,在我到江口县城念初中的时候得到印证。

我是沿着村里那条逶迤蛇行的溪流,趟着溪水里摇摆的水草到达县城的。

离开山乡的那天,出嫁了的姐也来送我。母亲做了一桌精致的饭菜。说它精致,是因为以往经常吃的红苕玉米洋芋饭,变成了一顿玉米加大米饭。饭锅里,四周都是金黄色的玉米粒,只有中间高高耸立着一白白的大米饭,金黄的玉米包裹着雪白的米饭,像极了金镶玉,也有点像日本的富士山。我和大姐对着桌子坐。大姐鼓励我到了外面努力学习,为老家争口气。想家了,沿着这锦江之水溯源而上,就回到家乡了。母亲给我和大姐都盛了一大碗白米饭。母亲给大姐碗里夹红艳艳的腊肉,大姐一侧身谦让,腊肉就从碗沿掉了下去,我麻溜地把碗放在桌子上,右手从桌子下面伸过去,把下掉的腊肉稳稳地接在手里,大姐趁势用筷子把那块肉压进我的碗里。母亲白了我一眼,嗔怪说你自己的碗里没有啊我用筷子拨弄开碗里的米饭,白米饭果然压着亮瓦一样宽大的肥腊肉片。我抿着嘴偷偷看了母亲一眼。那是我少年时期吃得最丰盛的一餐饭了,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溪流流进了更宽的河流。小径的尽头变成了楼房林立的市镇我知道,那河就是锦江,那市镇就是江口县城了。

锦江,与其说是江,不如说它是河。因为它没有江的宽阔,没有江的深邃。它就是一条河,锦江河。

初次走出我居住的大山,得仔仔细细看看锦江。锦江是由两条河流汇聚而成的,一条从闵孝方向流来,一条从梵净山方向流来,汇聚之后又汇入沅江,然后再流入长江。来自闵孝方向和梵净山方向的这两条河,宛若母亲的手臂,把江口县城在怀里,悉心滋养着,呵护着,小城所以得名江口。汇聚之前,这两条河流上,还有数十上百条更细更小的河流,就像我家乡那条小河。

时令正是初秋,流动的锦江与梵净山的公路同行,它像一个含情脉脉的女人,与公路深情相依,时而弯曲,时而激越,时而又隐入繁枝茂林中,娇羞而率真。

令我惊讶的是,和公路相拥而行的锦江有时看上去竟是墨绿色的这墨绿,是锦江两岸茂密的树林长期浸润而成的。

晴空万里,蓝天高爽,白云簇簇,亲吻着这一汪江水,让你分不清到底是蓝天白云倒映在水中,还是水流淌到了天空。

锦江两岸,三里两里出现一个黑瓦木屋的村庄,还有一个接着一个的高原大坝子,金黄的稻穗随着初秋的江风一浪一浪起舞。秋收的农人割稻子,扬稻子,挑稻子晒秋。锦江两岸,一派忙碌景象。

锦江,带着这一幅醉人的秋色,淙淙潺潺奔涌向更远的远方,也流淌进了我充满朝气的胸膛……

三年之后,我考起了一所师范学校,就读的学校恰好在锦江之滨。我成了我们村子第一个吃皇粮的人,初步实现了姐姐要我“争气”的愿望。在我们农村人的眼里,初中考上了中专师范就算出头了。报到那天,父亲要母亲亲自送我到师范学校。学校有老师在拍摄视频。一天晚上,学校播放开学新闻,我看到我的母亲端坐在图书馆转角楼梯前那株玉兰花下的长条木凳上,在那几乎一晃而过的画面里,我看到了母亲穿着排排衣,脸上那些褶皱,深深浅浅的。

在师范上学期间,学校给了我一个勤工俭学的差事——看护学校网箱养鱼场。晚上,我住在临江亭边的值班房里,有大把的时间欣赏锦江的夜景,欣赏锦江月起月落。

夜幕低垂,锦江两岸的灯光次第亮起来了,从值班室的窗看出去,岸边的山房屋一晃而过的车灯,都倒映在静谧的江面上,或浓或淡的雾气,给美丽的夜增添了一抹神秘色彩。掌灯打渔的歪屁股船或泊或划,给锦江夜景带来了动感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不知是我进了画中,还是画铺展在了我的眼前。

那天晚上,我把在电视上看到母亲的事写信告诉了。母亲收到信,人念给她听对于一个还没通电的山村来说,能用上电,看一回电视让人十分快活,更不要说上电视了母亲很是骄傲了一回,一直想再到我就读的师范学校看看有她的视频。父亲也想看。可惜,一直到父亲母亲双双过世,他们都忙碌在锦江之源,再没有出过远门。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我有了很多机会走到大山之外,沿着锦江,到了长江,到江浙沿海,也到过“不见黄河心不死”的黄河边上。在飞机上,透过舷窗,只见座山挨一座山,向后方矮去,远去,的的确确有一种到了天边之感。唯有武陵山脉那一坡又一坡的苍翠,那些黑瓦木墙的老屋,星星点点的村落,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让我觉得特别养眼。还没抵达目的地,心就随着一汪清澈的锦江,回到了生我养我,让我心心念念的地方。

蓦然之间,发现锦江早已流淌进了我的生命,流淌成我奔涌的血脉,让我一生魂牵梦绕……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