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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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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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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寨手艺人

作者:黄政芳

安套人宽平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桂花寨有一群安套人,而宽平叔是里面的大师傅。

他晚饭过后总是一个人悄悄往寨后的山林里钻去,通过看脚印、闻气味,找到动物觅食的必经之路,然后安套设陷阱,第二天总能收获野鸡呀、麂子呀、野猪呀等动物。他的套非常简单,用底绳、钓鱼线和生在路上的拇子粗黄荆条等小树木设制而成,只要动物踩进套中,机关就会把它的脚套住,越挣扎套越紧,不会有逃跑的机会。

他把收获的野货拿到街上换钱,更多的是老板直接上门来购买。因为生意好得了不得,他早早地买了手表、单车、电视,成了最先富起来的人。

这天,他又在寨后的乌泡岭设下了两个安野猪的套子。第二天清晨,他把牛放上山后正准备去收套时,临时有人找他有事。等他下午再去时,远远地就感觉到有大猎物。他哼着歌兴高采烈地向陷阱处奔去,跑近一看却傻了眼,只见自家的那头黄牯被套住,口吐白沫,已经奄奄一息了。

宽平叔心一惊,想:“拐了拐了,安翻山了!”他立马解下套子,给黄牯喂水喂青草,好半天才回过阳来,战战兢兢地走回家。

几天后,宽平叔再去放牛时,发现黄牯眼睛血红,脾气暴躁。他没在意,依然牵着它去河边吃草。突然,趁他没注意,黄牯头一低,角一顶,把他死死地按在一棵大柳树上疯狂撞击。

“天呐,你是要我命呀……”宽平叔凄惨的哀嚎引来在河坝放牛的其他人,在大家的帮助下才脱离险境。

宽平叔在县医院足足治疗了一个月才痊愈回家,他心里越想越气,自己亲手喂大的黄牯为什么要把自己往死里整。他把生锈几年的杀猪刀找来磨得亮晃晃的,喊来寨里的几个年轻杀猪匠,准备把黄牯杀掉。刚牵出圈门,黄牯却一骨碌跪了下去,眼里满是可怜的泪水。宽平叔坚硬的心又软化了下来,想起黄牯以前的温顺,想起它帮自己耕田,宽平叔满眼热泪,喊:“罢了罢了,自己是罪有应得。”

那以后,宽平叔再没有去安套,黄牯也没有再出现伤人的情况。其他安套人也外出打工或者经商去了。安套人就这样消失在桂花寨的视野里。

杀猪匠老海

桂花寨老海是个杀猪匠。

他杀猪有三绝:满口红、白生生、一杆秤。杀猪时,他用手捏住猪耳朵,与逮尾的、拖脚的把猪放倒在半米高的杀猪凳上,然后左胳膊肘压住猪头,右手握住杀猪刀从猪的脖子下猛地递进去,随即刀一抽,鲜血便从刀口和猪嘴里喷涌而出,流到装着盐水的盆里。这就是老海的第一绝“满口红”,预示吉祥、富贵、平安,来年主人家又喂大肥猪。有的杀猪匠没有经验,一刀进去血没流多少,猪还在挣扎嚎叫,只能补上一刀,有的更是三刀才死。这是最忌讳的,出现这种情况主人家就会不高兴。他有一副挺杖,由一根一米五长的手指粗圆钢筋和两个厚铁皮做成的刨子组成。猪杀好后,在一只猪脚上切一个刀口,然后把那根钢筋从口子里插进去,插遍猪的脊背、肚皮、大腿等全身,再用嘴使劲吹,不通气的地方还用棒槌使劲敲打,待猪成了肥滚滚的气球,就把刀口捆紧扎死。然后放进又圆又大的木盆里,用滚烫的开水浸泡,再用两个卷着的刨子刮去猪身上的毛。猪经过老海的手变得胀鼓鼓、白生生的,一根毛都没有,这就是老海的第二绝“白生生”。而他的第三绝“一杆秤”更让人赞叹。前几道工序完成后,要用砍刀把猪从脊上砍破,分成两半,取出内脏,他手起刀落砍下的两半猪肉重量差距不会超过一斤,仿佛秤称的一样。

冬天到了,老海便开始杀猪,忙了东家去西家,成了周边村寨的抢手货。只要有猪叫大家就会说,老海又在杀猪了。老海情义重,杀猪从不收钱,但每家都会往老海装工具的背篼里放上一块三五斤的猪肉。等到腊月完结,他的炕上就会熏满整炕的腊肉。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海已从中年步入老年,他的工具在猪油的滋润下更加油光锃亮。然而这年已到了腊月半间,偶尔也会听见寨里猪叫,但却没人来请老海杀猪。他心神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决定去寨上看个究竟。

老海背着双手,来到欢声笑语响成一片的三蛋家。只见几个年轻人正把一头大黑猪按倒在他家的街沿上,从未杀过猪的建狗左手用一个铁钩子勾住猪的嘴巴,右手把上满铁锈的杀猪刀胡乱地往猪的脖子上捅去,一刀下去猪仍然嚎叫着。有人便嬉笑着喊:“再来一刀……”于是,建狗又补了一刀,鲜血喷了一地,猪没了叫声。“怎么能这样杀猪呢,是犯忌的呀?”老海一边摇头一边唠叨。可是,没人搭理他,老海无趣地走了。

这时,寨东边的建华家传来了猪的叫声。他疾步走去,只见一头大白猪倒在院坝的水泥地上,建华正用冲壶往猪身上淋水,猪没有用挺杖挺过也没有吹胀,更让他惊奇的是做泥水工的老贵用一把菜刀往猪身上刮毛。“怎么不用木盆装水来烫呢?我那里有专门刮毛的刨子嘛!”老海惊呼起来。建华笑着答:“不用那么复杂,一样修得干干净净的。”

猪此起彼伏地叫起来,寨上有六七家都在杀年猪,一下之间仿佛个个都成了杀猪匠,以前庄重的杀年猪现在突然变成了一件随意、简单的事情了。

“怎么能这样呢?”老海一边嘟哝着,一边失望地往自家走去。

  篾匠老明

老明是桂花寨的篾匠。

打晒席、编背篓、做簸箕、弄鸟笼,农村需要的工具他都会做。他做出的东西样式精美,结实耐用。他还会讲各种浑段子,经常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逗得哈哈大笑。方圆几十里都喜欢请他上门做活。每年正月十六他就挑着工具箱一路吆喝着出门:“打晒席编背篓啦……做簸箕喽……”吆喝声夹杂着叮叮当当的工具碰撞声、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合奏成一曲美妙的音乐在山间回荡。等到腊月半间,他又挑着工具箱唱嗷嗷地回到桂花寨来。

这年夏天,他到五十里外的一个村子打晒席。主人家是一个不满四十的女子,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和一个七八的女孩。她的老公在城里的工地上打工,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

老明把工具放在她家的堂屋地上,一抬头看见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女子没说话但眼神仿佛已在问候他。老明的心咯噔了一下,用鼻使劲吸了吸空气中的香气。女子忙着发烟递水,胸前的两边胀鼓鼓的,就像有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在里面撞来撞去。老明浑身燥热,连忙猛喝一大瓢凉水缓解自己的尴尬。

老明整整在她家做了一个月的活路,那是他最愉快也最用心的一段时光。晒席、背篓、簸箕,他把女子家该用的工具都编上。空时,女子总喜欢站在旁边看老明用那双纤细的手指优雅地编织,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柔情。老明时不时还会和女子开句半浑不浑的玩笑,逗得女子眉开眼笑。吃饭的时候,老海经常发现自己的饭底卧着两个美味的煎鸡蛋。老明的心荡漾起来。

老明走时,那个女子离开老公扔下孩子,跟着老明来到了桂花寨。女子木讷的丈夫来寨里接过两次,但女子死活不愿意回去。老明不再出门做活,守着女子,在家编织一些东西拿到街上去卖。有些遗憾的是,女子以前做了手术不能生育,但老明很是满足,在这个满是单身汉的山寨自己毕竟是有老婆的人。

夏走秋至,冬去春来。时代悄然地发生着变化,柏油路通到了寨里,家家院坝都砌上了水泥地,很少有人再用晒席了。工厂生产的各种物件涌向了农村,式样美观价钱便宜。老明精心编织的东西几场都卖不出去一件,还不够家里的油盐钱。没有了用武之地,也没有了经济来源,老明逐渐苍老起来。一天早晨,女子告诉老明:“跟了你几十年,我也该回去带孙孙了。”

老明没有说话,目光呆滞地看着女子离去。

  木匠老文

桂花寨老文是远近闻名的木匠。

他左眼一闭弹出的墨线又直又准,一把厚重的斧子在他手里就像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玩具,左右飞舞得心应手,一把把油光发亮的推刨推出光滑平整的木板……经他手做出的家具总能收到啧啧的赞叹声。

他还是讲四言八句的高手,立房上梁时他手扶楼梯讲着吉祥语一步步地往上爬,“今日良辰来上梁,主东修的好华堂,华堂修在龙口上,大家齐心把梁上,上一步一品当朝,上二步双凤朝阳……上九步九子登科,上十步十美十全,荣华富贵万万年……”声音响亮悦耳。他站在高高的楼梯上望着下面欢呼的人群,感觉自己就像一位将军,那一刻他心里满是自豪。

学会一门手艺等于找到一条好的出路。老文带出了一批批的徒弟,一幢幢的高楼在他们手上拔地而起,装板壁、打家具……江城的村村寨寨都留下了他和徒弟们的足迹。兴起商品房后,老文的徒弟纷纷加入了装修的队伍。老文则在家里建了个小型加工厂,做些桌倚板凳拿到街上去卖。生意不是很好,只能勉强生活。他的几个徒弟提着一壶酒来看他,酒过三巡,大徒弟对老文说:“师傅,跟我们一起进城去做装修吧,既轻松又挣钱!”老文红着双眼生气道:“都去搞装修,桌子板凳不要了!”徒弟们只好作罢。

这天,寨里一户人家打屋基时挖出一副棺材,里面的死人只剩下几根骨头,而柏木做的棺材完好如初。老文拿起斧子砍去棺材上的土漆,把一块块的柏木方子扛回家里。几天后,老文把一个纹路清晰、光滑漂亮,且散发着柏木清香的衣柜拖进城去,很快被一个老板模样的人高价买下。可老文钱还没捂热,那人却在第二场又把衣柜送了回来。据说是半夜三更经常从衣柜里传出恐怖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也不知真假。老文退了钱,欢欢喜喜地把衣柜拖回家去。可他老婆不干了,又哭又闹,老文没法,拖出去一把火烧了。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老文心痛不已。

老文的生意更加淡了,只好去城里的一处工地做了保安。徒弟们来请几次,但他就是不去,就这样彻底放下干了大半辈子的木匠手艺。

兽医春生

春生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只好回到桂花寨。正好县里在办兽医培训班,父亲托人送他去培训了几个月,然后又教了他一些医猪医牛的民间土方,他就成了一名赤脚兽医。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桂花寨周边方圆几十里的村村寨寨都会见一个身背兽药箱,手拿打狗棍的青年,他一边走一边有些害羞地喊:“给猪打预防了,医牛医羊了......”

那是缺医少药的年代,赤脚兽医可是个香饽饽。也许是年龄的原因,大家却不大相信一个文质彬彬、说话脸红的年轻人能有多大的技术?有中年汉子打趣道:“毛弟,雀雀怕还没长全喔!”更有那些生过孩子的小媳妇故意找他取乐:“小伙子,我下水道堵得凶你会通吗?”每当这时,春生总是红着脸落慌而逃,那些少妇更是放荡地大笑。

这天,春生刚来到苦竹寨村口,一个青年男子风尘仆仆地跑来,焦急地喊:“快去给我妹妹看看......”春生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兽医呢!”青年男子不管这些,拉起他就跑。春生拼命挣脱,不停地摆手。这时又奔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扑通一声跪倒在春生的面前,哭喊着:“请你救救她吧。”春生为难地说:“我是医猪医牛的啊!”老人坚决地喊:“你就死马当做活马医吧,医好了我给你传名,医不好是她的造化。”春生泪如雨下,一股豪气在胸中涌动,他扶起老人坚定地说:“好,我豁出去一回!”他跟着他们一路小跑来到老人家里。只见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蜡黄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房间里一股粪便的腥臭味。春生没嫌弃脏,用手摸了摸女孩的脉搏,问了问老人的一些情况,他知道女孩得了痢疾。“快倒温水来。”春生喊。

春生从医药箱里快速取出治牛痢疾的药,按照牛的比例十分之一给女孩服下,并对女孩说:“放心吧,我是大学毕业的医生,很快就会好的。”女孩嘴角微微动了动,眼里有了一丝色彩。连春生自己都没有想到,几副药下去,女孩真的好了,一个星期后就能下地行走。女孩病好后,死活要嫁给春生。春生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大学毕业的医生,我是兽医.....”女孩脸蛋红扑扑的,羞涩地说:“不管你医什么的,医好了人就是好医生,社会不就是一所好大学吗?再说你摸了我的手我就是你的人!”

女孩就这样成了春生的妻子,他的生意也出奇地好起来。“连人都能医好一定是个好兽医!”人们都这样想。春生也更加努力地自学,积极向有经验的老兽医请教,成了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兽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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