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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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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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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

周仕秀

夏季,我仿佛一株夹在石缝中生长的草,被烈日炙烤,萎靡,颓废,写不出让人快意的文字。我期待一场雨将我救赎。秋的钟声终敲响,一场雨后,从地心生出秋意的凉。缕缕凉意,浮上心头,我在秋高气爽里得到复苏,如同秋后菜园,焕发出葱郁的色彩。

晨光穿透薄雾,从五峰山斜射下来,把龙川河分成忽明忽暗的两半。河面氤氲的轻雾,一缕一缕化在太阳光里,光照的一半,忽然就明亮起来;石拱启灵桥,仿佛一条古老的腰带,系在龙川河腰间,连接着龙川河两岸;桥中央的风雨亭,形如同心结,把桥两端紧密联结,风雨常年清洗,陈旧,古朴,遗世独立;桥身被日光浸泡的暗红色石板,比昨日又厚重了些,透出深沉的年代感。两百多年的石拱启灵桥面,被鞋底打磨得光滑如玉。

时针指向七点,启灵桥上人头攒动。菜农的吆喝声,让启灵桥活跃起来。黄色南瓜、青红相间的秋辣椒、烈焰似的西红柿、白如雪的大白菜、深棕色野生毛栗,给桥面打上五颜六色的标点。我立于桥上,晨风微润,轻拂眉梢,额间清凉,眉心酥软,令人陶醉。行人从缝隙中穿插而过,左弯右拐,摩肩接踵,无论远观亦或近瞧,都是一幅状观的动态图。

从桥上缓步行至河堤,浸在朝阳柔和的光照里。行道边,粗壮高大的香樟树,伸出健硕臂膀,撑着绿叶延展至河面,为闲人搭建帐篷遮阳。被岁月抛掷闪闪放光的红叶,不疾不徐飘在风里,或飘落至水面,不惊不扰,任流水带向未知的前方;或跌落于树根,以守护、滋养的姿态,淡定,安然。蓬勃的金桂,成串成串地怒放,声势浩荡,满丫枝的金黄,张扬,热烈,霸道,花香强行沁入肺腑,执意把人灌得酩酊大醉,让人沉浸在馥郁的浓香中不知归途。硕果累累的石楠,深红的果子仿佛南国的红豆,故此又名相思树,在秋雨浸润后,枝丫末梢复出的红色新叶,为树枝迎来第二个春天,焕发出勃勃生机,柔嫩叶片在晨光里竞耀,于轻风中击掌,不急不躁。石楠毫不吝惜,将果子喂养鸟雀,来年又是满树繁花,它在季节轮回里,完成交付与新生的使命;粉而不俗的木芙蓉,似锦绣般绽放于树梢,簇拥在宽大绿叶间,微风渐起,芙蓉花难以掩饰内心的欢喜,若仙女轻舞于绿叶之上,隔着河岸,一看便知它们亦然怒放。我不敢贸然靠近,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它们带入尘埃。群鸟在林子里举行音乐盛会,我徘徊在它们的世界之外,窥视中仍然不见其羽,但闻悠扬的歌声四起,时而低吟浅唱,时而歌舞欢腾,扰得金桂花瓣窸窸窣窣纷纷飘落,为堤面铺垫一层金黄地毯。

太阳越过山脊,缓缓上升,天蓝得纯净,云朵向上飘移,把天空越推越高,注目蓝天顶部,深邃,神秘,摄人魂魄。河面晨雾散尽,河水碧绿如玉,轻风吹拂,长河漾起万顷绿波,仿佛动态音乐舞池,鱼儿是唯一舞者,忽而跃出水面,忽而潜入水中,让人捉摸不定。空气清新极了,混和着微甘的树木的清香,我仰着头,双目微闭,深吸一口,顿感醍醐灌顶。我贪婪地吸入,猜想我所吸入的,是哪些叶释放的呢?我想,我是醉了。

沿龙川河向北,拦河坝以下,浅水中,茵茵绿草,随着风向而飘摇,脚亦轻,头也轻,毫无立场之态,难怪人说风吹草,两边倒。白鹭成群结对,洁羽如雪。它们时而飞翔,时而立于草丛间,时而在浅滩处觅食。立着的白鹭,细长脖颈,举着高高的头,凝视远方,任水兀自流淌,凭风尽情吹拂,它们岿然不动,似智者,立足于清流中思考人生。那些浅水中的,低着头,把喙插进水里,寻觅鲜食美味,不时,忽地拍动翅膀,双腿一蹬,缩着颈项,“嘎!”发出低沉而短促的一声,离开水面,飞将起来。初时飞得极低,逐渐升高。它们相互追逐,嬉戏。我立于它们不远处,模仿它们发出“嘎!嘎!”声,它们置若罔闻,许是对人们的举止已司空见惯。追逐几圈后,其中一只向我飞来,我伸手迎接,它却置之不理,倏的一声,加速向上,越过启灵桥,飞向龙川河上游。我伫立良久,目送它渐远渐弱小的身影,怅然若失。嬉戏的同伴并未追随,龙川河及两岸,均是它们的居所,它是让其随心出游吧?我想起一句话“爱它,就给它自由。”这是一种相融的爱,纯真的情感,不论是友谊或爱情。这只白鹭在水面上空盘旋一圈后,向下滑行数米,仿佛飞机着陆,停留于水中绿茵之上,继续觅食。

我举着手机,拉近焦距,凝神静气,专注拍摄,温馨画面定格在屏幕上。

白鹭频频飞入镜头,似乎与我形成对视。我喜爱它们,喜爱它们站立时的傲然身姿,仰头时的不屈性格。我们似曾相识,或许,我们前世是故交,今生,我坠入俗世,而它们,栖于清境。我惊讶,平日里,迈着忙碌的脚步,未停下来,静心欣赏路边景致,不曾发现,哗哗淌水的龙川河畔,随处可见白鹭身影,任人来人往,清心不改。它们队伍庞大,忽飞忽停,忽动忽静,时而群聚,时而散处,俨然一幅绝美画面。

我走近河滩,三三两两渔人,举着鱼竿,目不斜视,紧盯浮漂,独立于闹市之外,沉浸在钓鱼的宁静世界。大爷鹤发童颜,着青色土布上衣,穿胶鞋裤,稳坐水边大石头上。他身旁挂着一米见长的网兜,底部浸在河水里,一只空着的塑胶桶立于脚边,拳头大的鱼饲料捏成的诱饵,置于身前平整石面上,散发极浓腥味。我立于他身后,试图接近。他毫不察觉,旁若无人,不时拉扯鱼线,钩上空空如也。

我询问大爷垂钓所获。他忽闻声,从专注中回过神,吃惊状,扭头瞟了我一眼。我歉意地笑了笑,投去探询的目光。他提了提身旁的网兜,示意在水里养着。我执意要探出虚实。他迫于无奈,方放下鱼竿,把网兜提出水面。离开水面的鱼,在网兜狭小的空间里活蹦乱跳,试图找到出口。大约三斤,他说。我凑近了瞧,有鲫鱼、白条鱼、石斑鱼。白条鱼偏小,许是今年的新生鱼。我端坐石上,与大爷闲聊。

大爷喜爱垂钓,称已垂钓上瘾,不垂钓,就空虚,寂寞。钓鱼不就在河边枯坐吗?会上瘾?我深感疑惑。

闲谈中获悉,他常垂钓,有满载而归,也空手而回之时,运气好,一天能钓十余斤。钓鱼是大爷唯一爱好,其子女在外地工作,只身一人在家,住空荡荡的屋子,他与屋子一样寂寞,常来河边钓鱼,可平心,可静气,忘却烦恼,心境怡然。钓鱼是耐心等待的过程。等待总是很美好,满怀希望。眼前有希望,生活就会过得明亮些。若鱼上钩,生出喜悦,内心的孤寂荡然无存。所钓的鱼,吃不完,做成鱼干,等待子女回家过年。

正聊着,一群小鱼儿密集而来,成百上千条,欢快的样子,游近浅水区,一些紧贴石上,一动未动,与石形同一体;一些相互碰触、追逐、嬉戏。它们仿佛游动在我心上,让人激动。我跟着欢快起来,不由惊叹,欲伸手抚弄。倘若入水中,随手一捧,定能捧上十条八条。怎奈怯水而不敢入。

钓鱼,是钓一种心境。我何时能有如此心境呢?常于繁杂中挣扎,奔命,在疲惫下郁闷不安,为琐事而扰。我羡慕大爷和鱼儿。

大爷见我激动,将鱼竿递与我。我兴奋而情怯,伸手接,不料鱼线反弹,鱼钩倒挂过来,线扭成结。我梳理鱼线,把结解开。鱼钩特锋利,险些刺入我拇指。大爷急抓住鱼线,轻轻退钩,进而教我右手握竿,左手拉线,捏住钩柄,钩住诱饵,再把线拉直,待竿梢稍弯曲,左手放线,右手用力,向较远水域抛掷。鱼线带着使命,成功潜入水中,逐渐下沉,浮漂漂浮在水面,托着钳和钩,为主人放哨,鱼上钩时,浮漂摆动或下沉,急拉鱼线,成功将鱼扯出水面。

前几竿,鱼嘬食诱饵而未上钩,第五竿,拉上一条三寸长许的小白条鱼。鱼儿活蹦乱跳,离水面一米左右,突然脱钩,落入水中。连钓三条,均如此,我欲将鱼竿还与大爷。大爷让我别泄气,得耐心,沉着。我继续下一竿,把线抛出去,鱼钩扎入较远水中。我紧盯浮漂,约过二十秒,浮漂向着一个方向游动,急收线,一条小白条鱼被钓上岸。此刻鱼方识破险境,不停挣扎。接下来,我给鱼取钩。鱼很滑腻,仿佛抹了肥皂。我笨拙的双手,无法将其准确掌握。大爷让我捏住鱼两鳃处,轻轻退去钩子,切不可生拉,不然把鱼嘴拉破。我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将鱼钩取出。鱼儿太小,许是出世未久,涉世不深,识不透诱饵内的倒刺?不然怎会迅速上钩?捏在手里,心有不忍,征得大爷同意,复将鱼投入水中。大爷说,有的鱼很聪明,小心嘬食诱饵,只食饵,不上钩;易上钩的,是较为贪食,一口吞食整个诱饵的。徜若要钓大鱼,需放长线,大鱼通常在河中央的深水区,有时几天也钓不着一条。

我试着放长线。抛线间,启灵桥上的喧哗景象,将我目光引至桥面。

菜农与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妇孺们拉家常声、着奇装扭动身姿的女子,拍摄抖音的歌声......组成晨间最动人的交响乐。

正待我收回目光,耳畔传来短暂的“咳!咳!咳!”的声响,忽然飘来炒辣椒的呛人香辣味。我遁声望去,不远处,一户人家的窗沿边,正飘逸出几缕青烟,炒菜声渐次传来,那里正是炊烟升起的地方。

我握着鱼竿,抑制着采买秋辣椒的冲动。秋辣椒青翠,细小,辣味足,餐桌上名鱼鳅辣。吃时,辣得人嘶哈嘶哈叫唤,却又让人欲罢不能。辣得胃疼了,仍是既恨又爱。有人说,热烈的爱的味道,如同食秋辣椒,太爱了,易让人生疼。喜辣的人,热情,奔放,充满人情味,是性情中人,鲜亮,透明,纯粹。

大爷把网兜里的鱼倒入桶内,它们在桶边浮游不止,似在寻找什么,许是找寻归“家”的路吧!

鲫鱼甚具活力,四条小白条鱼已翻白,漂浮于水面,许是死了。我向大爷买两条鱼回家饲养。大爷将鲫鱼装进塑料袋,灌入水和水草,递给我,坚持不要钱,让我速带走。中途,鲫鱼在水中懒游,无力的样子,我疾跑回家,把它们装进盆里,不断换水,几番折腾,仍是全部死掉。

它们为何会死去?咨询钓友。钓友告知,河鱼自然生活在净洁河水里,自来水如何能养鱼?!再者,鱼被钩剌,伤着呢。我恍然大悟,是啊是啊,如此锋利的冷铁器,谁受得了呢?那么,那几条滑落入水的鱼儿、我放生入水的小鱼儿,它们的伤口在水中何时能愈合?我不安起来。我沉浸在晨光的欢快与鱼儿死去的悲伤中。我幡然醒悟,决定放弃垂钓计划。

返至河边,找寻滑落入水及放生的那几条鱼,我愧疚而庆幸,它们终未因我丢了性命,却也因我而受伤,我祈祷它们早日愈合,尽快长大。可我不知,它们是否不再贪食,如若再遇见诱饵,会否再次上钩?我的心情更加凝重。

我挥舞着手,一群一群的鱼儿,向更深层的水域游动。我将目光从水面移至河岸,停留于一路牌上,几个天蓝色大字映入眼帘“垂钓者,限一人一竿一钩”字样。钓友告诉,如今河流严管,禁止电击打鱼,网鱼,用药闹鱼。我仰望湛蓝天空,长长舒了口气。

起身再向下游走去。几头黄牛,水牛,低头食滩上绿草,不知名的鸟跳其背上,啄食牛身上的蚊蝇,牛尾摆来摆去,享受的样子。我哞哞哞地唤它们。近旁的牛儿抬起头来,看了我几眼,背着鸟儿复又低头食草。

几只白鹭在河面翩翩而飞,时而飞向黄牛上方,扑腾着翅膀,转而飞向另一浅滩,立于绿草或水面之上,仰着头,打量来者。

我流连忘返,不舍离去,让时光垂钓。晨露出慈爱的脸,把光投入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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