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梵净山》的头像

《梵净山》

内刊会员

小说
202407/29
分享

我的学生汪月

柳小七


晚饭后,像平时一样,我回到书房准备第二天上课的资料。窗户没有关严实,房间里渗进一丝寒意。我打开取暖器,泡上一杯热乎乎的茶水,然后蜷缩在沙发上。这时,电话响了。我拿起手机。一串陌生的号码在窄窄的显示屏上来回滚动。我按下接听键,但是电话里没有声音。我对着话筒询问对方是谁,电话里依然没有回答。于是我猜测是谁拨错了号码,或是信号不好一时没有接通,便把电话挂断了。我转身回到沙发,还没有躺下,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还是刚才的号码。我再次按下接听键,不过这次我没有说话,等着对方先开口。听筒里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电话那头有细微的呼吸声,大概因为寒冷,这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静默良久,还是我先开口。“请问……你是……?”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支支吾吾,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仿佛对自己要说的话没有什么把握。她告诉我她是我的学生,她叫汪月。我在大脑里快速搜索关于这个名字的所有印象,结果一片空白。寒暄一阵后,汪月表明了来意,她向我提出一个请求,希望明天下课后能单独和我聊聊,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我。我发愣,沉默着,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窗外是风的呼啸声,电话里也有这声音。我意识到,此时,这位女学生可能在宿舍外的某个电话亭,顶着寒风拨通了我的电话。想到这,不作多余的思索,便答应了。

电话挂断后,我极力回想着有关汪月的一切。她没给我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只记得在众多的学生里,有这么个名字。可很快,我的思考被一股未知的忧虑缠绕,不知这请求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再说,与学生独处实在不是我的风格。我贸然答应,但对这件事的正确处理方式实则是超出一位刚入大学谋生、阅历尚浅的青年之外的。

去年毕业后,我回到家乡的一所地方院校供职,教授两个班的外国文学史课程。这个课程在大三就结束了,直到大四下学期,这半年多的时间我都可不去班上。等到大四,学生论文答辩的时候,作为论文答辩指导老师,再重新回到大家的视野中。可在汪月那个班级,由于他们班主任外出交流,在这样的契机下,我担任他们班的临时班主任。所以,在他们班,我的出现是没有间断过的。我和学生们的年纪相仿,与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课堂上的氛围一度十分活跃。可汪月是不在那个活跃、积极的小行列中的。我俊朗的外表加上幽默的上课风格收获了许多学生的欢迎,其中,女学生要多一些,甚至会有其他班级的学生来到我的课堂听课。我在讲台上大放异彩,那种在其他国土的亲身经历和自身所形成的思想、知识,吸引了一双又一双专注的目光,那一双双单纯又带有些愚钝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我有些得意,但也明白,凭借自己的样貌和才气是足够引起这样的反响的。尽管如此,我和所有的学生都保持着一种安全的距离,不过分亲昵,也不刻意疏离。此刻,桌上那杯茶水升腾起的热汽在空中凝结成一团白雾。周遭是那么平静。我的内心却变得不安起来。

第二天,我提前来到了教室,留意着平日里不太熟悉的学生,猜测谁有可能是汪月。还有几分钟上课,学生们已经陆续到了教室。我注意到教室后排的一位女生,她那头柔顺的黑发很是吸引人,样子看起来有些阴郁,注意力既不在书本,也不在我的身上,而是盯着教室里的时钟,神色彷徨。其他学生总是争取在上课铃还没有正式响起的时候和我说些什么,只有她,坐在教室的最后角落,保持沉静。我猜测到,她可能就是汪月。课上,我给学生们布置寒假作业。下周考完试就放假了,这也是这届学子最后一个寒假了,寒假过后,他们就会进入社会,跌跌撞撞寻一个生存的路子。课后,我特意离开得晚一些。汪月走近我的身旁,羞涩地跟我介绍她自己。我的猜测是对的,汪月就是坐在教室末端、时刻关注时钟的那个学生。外面的天气很好,只不过阳光下的一切尽显凋零之态。我和她走出了教室,走廊上零散着许多学生。周遭闹哄哄的,直到走到校园的木廊上,环境才安静些。阳光斜射进木廊里,整条长廊,一半置于阳光下,一半处在阴暗中。一条泥泞小路穿过整片枯槁的草地。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决定将聊天的地方选在这里。我坐在长椅上,示意她坐下。汪月斜坐在我旁边,目光呆滞,皮肤看起来也有些干燥。真希望她能开口说些什么。可她是沉默的,总埋着个头。

“就要毕业了,工作有着落了吗?”

她抬起头,样子有些吃惊,仿佛我随意说出的话题就是她想要表达的中心。她微微晃着脑袋,一副茫然又肯定的模样,含糊地回答我,说还不能确定,一切都有转机和变化的可能。说完后,怯生生地看着我。与她对视的瞬间,我察觉到她的眼睛里升起一股暖意,整个人散发着柔情,一种破碎又无奈的样子。面对她的寡言与温柔,我有些发怵。出于男人的判断和直觉,我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离开,因为有些话只要不说出口,在以后的相处中就还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一旦说破,关系反而变得尴尬。我准备对她表以美好的祝愿后就与之分手,在这时,她满怀疑虑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个获得工作的机会,还是要去争取一下吧?”她看着我,期盼着我的回答,仿佛需要得到一个人的肯定,她才有勇气去靠近这个机会。我点了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案。可我的内心对这种不需要怀疑的问题有些嗤之以鼻,甚至怀疑,汪月是不是头脑有问题。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很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们都不说话。她坐在那里,白球鞋在地面上擦来擦去。阳光铺洒在她身上,整个人,一半在太阳下,一半在阴影中。二人面对,却无交谈的尴尬令我有些难以忍受,我随便扯了个幌子,与她礼貌作别后,便离开了这里。她笑了笑,站起身来,目送我的离去。

放寒假没多久就是春节。春节那天,我收到许多学生的祝福。不知怎的,在众多的信息或者通话中,我想起了汪月。据我的判断,寒假前,她在学校长廊里的种种表现,在这样的节日里应是会送来祝福的,现实并没有。我开始对自己的自信产生怀疑,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深夜,我正捧着一本书在读,汪月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她的信息内容简单,只有一句简短的新年祝福,然后在短信末尾署上自己的姓名。我给她回信,同祝她新年快乐。她没有回复。寒假很快就过去,汪月和我有过春节那次联系后再无其他,直到开学的时候,我才见到她。

她还是那个样子,就像冬季的天空,整个人被一层灰蒙蒙的颜色罩着。开学后,我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两个班的学生,百多号人员的社会实践表需要我整理填报,接着还要指导学生的毕业答辩。这不仅对我是个挑战,也是那个时代向各大院校的学子们发出的挑战,因为这一年起,大学生毕业不再分配工作。此项政策如同一枚炸弹,给了那一年毕业的学子们沉重一击。学生们陷入深深的恐慌中,我所在的两个班级都笼罩在这样的气氛下,学生们逮着我就问个不停,其实我之前有给他们说过这项政策,有些地区已经试点运用。但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时代变革的亲身实践者。而汪月还是之前的状态。别人都在焦头烂额,牢骚满天,她却镇定自若,从来没有问过我关于就业的问题,仿佛这个文件政策和她无关,她已经找到开启人生下一段旅途的钥匙一样。

在整理学生们的社会实践资料的时候,我发现汪月的实习单位是市里的教育主管部门。除开考研的学生,毕业学子都是去到学校提供或是自己找的单位实习,其中,大多是到私企,或是当地的一些小学。汪月的成绩算不上好,很多课程勉强及格,她不仅靠自己找到实习单位,还找到一个比大多数学生好的实习单位。我感到十分意外。

学期的第三周,已有七八个学生选我作为他们的论文指导老师了,后面还有学生选我,但每个老师的名额是有规定的,我只能带八个毕业生,汪月就是其中一个。天气由寒转暖,很长一段时间,我与这八个学生因修改论文的事经常在一起。汪月还是那个样子,不发问,总是专注地听我说。当大家都散去的时候,她收拾东西的动作慢慢吞吞,似乎有意留在最后。我问她是不是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她回答没有。几乎每次都是这样,她留到最后,也不和我有多的对话,只和我前后走出教室,话别后,两人就背对着走去。临近六月,论文指导工作进入尾声。那一次,她照旧是最后才离开。我们一同走出教室,她照例还是往女宿舍的方向走,我则是去办公室。这次,我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看她。巧的是,她也在看我。发现我回头后,她张皇极了,左右看了一圈,没有看到除我们之外的人,于是转身大步跑去。那头浓密的黑发在腰肢上甩动的样子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有点为她难受,一个少女的心思和一段小心维护的情感就这么暴露出来,任我窥探,这对汪月来说,总是难为情的。

汪月的论文完成得很好,答辩那天,得到了优秀。奇怪的是,她还是没有问我任何关于就业的问题,其他学生则是向我反复提问,他们十分慌乱,在现实面前显得那么无力。我突感到自己的工作遭受到来自一个在平日表现算不得出色的学生的漠视,对她产生好奇的同时,也感到一丝失落。那垒成几摞的学生资料摆在办公桌上。我用手从下往上匆匆划过,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学生的人生,这百多号人的人生,就在桌上重重叠放着。答辩结束后,我闲散了下来,唯一需要我操心可能就是毕业典礼。

时间已至六月,一场别离即将到来。在班上,学生们热切地交谈着,有些人决定在时代的冲击下放手一搏,有人开始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中,有些人则选择攻读研究生……在种种选择下,大多学生是迷茫的,他们只是在人生的某个重要关口被迫作出决定,实际上,对自己的未来根本没有一个基本且准确的认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的学生们就要毕业了。

学校组织了毕业晚会。虽然来校工作的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举办毕业晚会是学校多年延续下来的传统。班上的学生没有表现出对晚会的热情,甚至纷纷逃避这场与自己相关的盛宴。学校有规定,每个毕业班必须要有演出节目。作为临时班主任,我只好在班级进行动员,在我的鼓舞下,汪月报名了。她在人群中缓慢举起手,说出自己的表演节目。是一首英文歌曲。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包括我。她在这样的关注中低下了头。我对她的震惊除了这是一首难度较大的英文歌外,第一次见她参加班级活动,她成了班上唯一举手报名的学生,平日里那些活跃、积极表现的学生此刻却哑口了。

晚会那天,汪月一改平日里的造型,化了妆,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配一双尖头小皮鞋,乌黑的头发还是散至腰间。同学们用着一种新鲜的眼神看向这位平日里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女生,那样的神情透露着始料未及的惊讶,同窗四年,没有谁真正认识汪月,没人知道她的爱好,没人见过她化妆的样子。当她登上舞台的时候,我带头鼓掌,我们班所处的区域瞬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她的歌声不错。我很吃惊,不知道她有如此出众的特长,而她竟也从不展示自己。歌曲快结束的时候,她朝班级的方向看过来,声音有些哽咽,还夹杂着哭腔。突然,她捂住话筒,停止了歌唱,伴奏依然在响,她深深埋下了头,长发凌乱,不知是哭了还是怎么。此刻,全场响起了掌声,汪月在这样的鼓励中抬起了头,眼神坚定,重新唱了起来。她一直望向我们班,或者说是望向我。我不禁动容起来。

毕业典礼结束后,班级组织了毕业聚餐。我来到饭店,只见汪月坐在那里,她旁边的男同学正热络地和她聊些什么。见到我来,她站了起来,一脸羞涩。我的到来引发阵阵欢呼声,同学们拉着我坐在已经安排好了的位置上,就在汪月对面。众人坐下,她为掩饰自己,总是扫视在座的所有人后才敢将目光瞥向我。我对她说,你今天唱得真好。她脸刷地就红了起来,连耳根子都是红的。她跟我道谢,人也变得不自然起来。其他学科的老师陆续赶到。我们吃了晚饭,还有些同学喝了酒。在这样的氛围和情绪的感染下,有女同学哭了起来,在饭桌上,对自己大学四年的时光作出总结,诉说着对同学们的不舍。学生们互相安慰着,承诺毕业后也要多联系,甚至有人唱起了《友谊地久天长》。而汪月像个局外人一样,甚至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人的拉扯,她不作任何回应,一切都与她无关。我代表各科目的老师讲话,并对所有学子的未来致以美好的祝愿,除此之外,还分享了一些大学毕业时的心得。我站着说话时,汪月不时地看向我。她就这么温情脉脉地听着我说,听到好笑的事情时,还掩面微笑。在这过程中,我和她有过几秒的对视。她再次红了脸,我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便不敢再看了。

吃完饭,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一行人依依惜别后终于散去。我走出饭店。那个季节,城里的天气还不算太热,清凉的风扑面而来,绿树沙沙作响。我踩在马路边的碎石子上,步子拖拽出的声响,和树桠间的声音交替着。明月在天空里挂着,月下的一切是那么清朗和惬意,内心因触动而产生的小阴霾顷刻消散。饭店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我准备走回去。在街道的拐角处,汪月出现了。她还穿着舞台上的那条白裙子,只不过卸去了妆容,月光下,模样显得清纯。她站在我的面前,说想送我宿舍。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没有拒绝,答应了她的请求。

工作有着落了吗?我问她。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在市里的一所小学教书。

听到她的回答,我停住了脚步,心里冒出无数个疑问,在时代巨变的今天,成绩并不出众的她凭借什么得到这份工作,成为这个时代的幸运儿?这事已经定了吗?我又问她,不出意外的话,是定了的。她也不走了,停在我的旁边。这是好事啊!恭喜你了。我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客套地回了一句。她又继续向前走,脸上显出一种羞愧难当的笑容。按道理来说,她应该开心才是,可她的眼神写满无奈,透露出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勉强,身上始终有种阴郁的情绪。我放下疑虑,跟上了她的脚步。

“老师,你知道吗?上学期冬天的一个晚上,我打过电话给你。打了两次,第一次没有说话,第二次才开口的。那时候我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所以就想着听听你的建议。后来,我们见面,但还是没有勇气跟你开口,于是,就自己作出了决定。”

“哦!当时是有什么事?”

她转过身,拨了下脸上的头发,和我对视大概有七八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亮晶晶的眼睛里仿佛有泪珠。我感受到她内心在翻涌,无数的语言涌至唇边,最后却只说了句,没什么,都过去了。我不知道她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想到她上学期到今天的一些行为,只隐隐感觉她在作出她所谓的决定后,身心并没有得到轻松,反而被情绪裹挟,陷入自我的责怪中。我抑制住对她的好奇心,继续往前走着。没多久,就到了我的宿舍楼下。我住的地方是职工宿舍楼,住的教职工比较多,但胜在靠着河边,环境幽静。我和她站在宿舍那道铁大门外,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侧身轻轻倚靠在门上。我的内心是害怕的,平日里,我忌惮且拒绝这种情况的发生。和一位年轻女性出现在宿舍楼下,这必然会招致许多的闲话,她却意识不到这一点。我与她说了再见后准备就走,脚还没有跨进铁门,她一把拉住了我,嘴里冒出一句,再等一下。我怔住,将还没有伸进大门的脚缩了回来,定在那里,等着她会说出些什么。

我喜欢你,从你教我们班开始,我就喜欢了,你能不能和我交往?我已经毕业了,我什么都可以付出,什么都可以抛弃的。她突如其来的告白惊呆了我,这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大胆使我感觉到她对我的感情更像是对世俗的一种挑战,不畏一切,冲动果敢。说完后,汪月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泛开一大片红晕。我比她高出一头,就这么瞪大了眼看着她。月光下,她看上去十分凄美,渴求中又包含着某种纯粹的绝望。我愣住了,想到她在班上从没有表现过自己,以一种可以基本忽略的存在而存在于班级,这种长久以来的抑制,使她今天的表达更具震撼力。复杂的思绪封缄住我的嘴唇,不知如何回应她这番真诚的表达。但我守住一点,不能和任何学生发生超出师生之外的关系,哪怕毕业了也不行,这不是源于职业的要求,而是我无法突破自己的底线。

我退后并向她摇头。汪月低下了头,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精气神瞬间消散,眼里的光芒也没有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弱弱说着,仿佛我的答案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只是想听我亲口说出这残忍的回答,死心罢了。我突然明白,她是在已知的答案中不肯熄灭那一丝希望,是在绝望中不肯放弃追求的执着。她看起来十分破碎,破碎得让我有些于心不忍。汪月强忍着泪水,朝我挤出笑容,不作任何纠缠和挽留,跟我说了句再见,转身就走了。我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步子迈得很快,这次,她没有再回头。我没有回去,坐在宿舍楼门口的石阶上抽着烟,细细回想着她所说的话。想到她对我在情感上的掩饰和那种极度克制的喜欢,我很难过,为她感到难过,难过她的存在和没有回应的爱情都太过卑微。

毕业典礼后,只两三天的时间,学生们离开了学校。汪月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与我进行最后的告别。去到教室,那里空空荡荡,地上残留着撕碎的纸张。我走到汪月的座位,然后坐下,试图去感受她还坐在这里,遥望着讲台上的我。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里即将迎来全新的面孔。

三个多月后,临近国庆节。那天,我在办公室,接到汪月室友打来的电话。她告诉我,汪月在国庆节就要结婚了,她们寝室的人要去参加,问我要不要去。我忘记当时在电话里是怎么回答的了,挂掉电话后,又将那位学生说的话在脑海中重过一遍。难以想象三个月前才对我深情告白的汪月,转眼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我回拨电话,对汪月结婚这件事进行确认,最后,答应了与她们一同前去。我怀揣着十分复杂的情绪答应这件事,那些情绪中夹杂着庆幸,庆幸自己在面对汪月表达情感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也有猜疑,如果她对我的喜欢是真的,那怎么会这么快进入婚姻?对我的感情如果是假的,那对我说那些又有什么企图?她身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故事?以至于在人生十分重要的关口时,她总能让人那么吃惊。我想去找一个答案。

婚礼那天,我故意坐得靠后。婚礼很隆重,布置也很讲究。她出场的时候,那不同于平日的样子使我惊讶。黑长的秀发盘在头顶,盘发间插着一些白色珠花,洁白的裙子束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我不得不感叹,从女孩到女人的蜕变只需要一场婚礼。她和她的丈夫共同进入到宾客席间,给宾客们敬酒。汪月和她丈夫看起来有些生分,仿佛二人之间并不熟悉。待他们走近些,我看清了他丈夫的样貌,胖墩墩的,与汪月齐高,样子看起来憨态可掬。他与汪月是不匹配的。汪月全程挤弄着微笑,她笑得那么客气和努力,甚至是有点恍然的样子穿行在宾客席间。我注意到,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对中年夫妻,应该是男方的父母。这样的场面对这对中年夫妻来说简直游刃有余,他们自如地应对所有人。面对宾客们的祝福,喝下一杯又一杯,以一种不拘的态度回应着,使人一度怀疑,他们才是婚礼的主角。汪月他们慢慢靠近我这边。我瞪大了眼睛,震惊极了!我认出那个中年男人。就在上半年,他和一行人来到我们学校检查,为应付这次检查,我们系和另外一个系的老师准备了许久,我作为班主任,更是不容懈怠。我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在市里的教育行业有着极高的地位。

汪月终于来到了我这一桌。她看到我后神情变得慌张,脸上写满了愧疚。我与她有过几秒钟的对视,她主动喊了我。我们还未说什么。这时,之前来我学校检查的那个领导,也就是汪月丈夫的父亲认出了我。他抢在汪月面前与我说话,汪月只好往后退了几步。他在酒席上表扬我,说我在上一次的迎检工作中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并期许我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我和他开始客套寒暄,并斟酒敬他。他泛起红晕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仰头喝下手中的那杯酒。我又给他倒了一杯。众人的手举着酒杯悬在饭桌之上,直到这位领导喝了酒,在座的人才把酒杯凑到嘴边喝下去。就在这时,汪月丈夫的母亲在一旁安抚起了她的丈夫,并压住他的头,俯身轻声说:就快要结束了,再坚持一下。汪月抿了一小口,咧开嘴,然后笑着看向所有人,眼神唯独躲避着我。

我想起学校里众口相传的那个流言,某某某家夫妻一生写满成就,但却有一个智商低下的儿子。我把汪月身上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所有的疑惑在此刻被消解了。我明白了她的犹豫、纠结,以及毕业前对我的告白······场面很热闹,我没有吃什么东西。汪月消失在这热闹的场面中了,直到我离开那里,都没有再看见她。当我推开饭店那道沉重的大门,喉咙感到干涩,像被塞满棉花,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我回过头,看着饭店门口那惹眼的“囍”,还有汪月与她丈夫的名字,心里衍生出极大的罪恶感。

这季节,城市里的夜晚已经变得凉爽了。我在街上走着,脑海里想着与汪月有关的一切,然后开始幻想一个女人接下来的一生。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