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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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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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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的石油梦

民办教师出身的父亲,是一棵地地道道的玉米,却做着石油的梦。

那是我上小学的时候。

一阵春风吹过,吹绿了树木,吹绿了田野,吹绿了人们的心。一缕风,为晨曦中的一棵柳树梳理着长发,用一个个发卡把春天别住。一只小鸟,叩打着门窗;一棵小草,睁着朦胧的眼睛;一只花蕾,咯咯地微笑,慢慢解开衣裳,裸露出一个秘密。春天终于来了,一头老牛走向田野。

村子后面冷不丁钻出一棵铁树,顶着天踏着地,头部缠绕着一朵白云。突然,嚒----铁树一声长鸣,惊天动地,一群麻雀飞起,又远远的落下。鸡飞上了草垛、大树,警惕地睁大眼睛四处搜寻;麦浪翻滚,碧波荡漾,拍手喊叫。晚上,铁树挂着明亮的灯盏,既像梨树满身白花,又似倒挂一树星辰。来来往往的大汽车打破了村子的宁静,三五两村的乡亲当作一大新鲜事,从四面八方赶来,每天都把井场围得水泄不通,尤其对于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来说,具有更大的吸引力。下课的十几分钟也要跑到几里之外的井场饱一下眼福,甚至放学后连吃饭都忘记了。那时侯,觉得身穿油乎乎工服的“油鬼子”比电影中的战斗英雄还伟大!就连他们身上浓浓的石油味也觉得特别的香甜。有一次,我和几位同学利用下课的时候来到井场,突然我见到了父亲。父亲围着井场转圈圈,一脸的好奇。

那天上课迟到,父亲没有批评我们。

黑黑的石油,闪烁着工业文明的光芒,像一只只等待的的眼睛,像大地酿造的琼浆玉液,又像大地的血液,滋养着一个民族繁荣昌盛、一个国家日益强大。

父亲说,他喜欢石油的味道,喜欢石油的香。一滴滴石油,渗入父亲的肌肤、骨髓、灵魂和梦想。

快过年了,买不起灯笼,父亲自己动手给我和弟弟轧车灯。父亲像做数学题一般,先量好尺寸,用玉米顶杆扎好架子,再用纸糊好,然后画上图案、写上字,屁股上写下:“九二三厂”。那时候,父亲经常到几十公里之外的河口捡落地油形成的油坷垃,当柴火烧。娘说:“你推油坷垃长见识了!”弟弟是一辆大卡车,我的则是一辆小轿车。我不乐意:“为啥他是大的,我是小的?”

父亲摸着我的头,悄悄地说:“你个傻瓜,当官的才做小车呢,你长大了会明白的!”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也不知道当官是什么滋味。

看我一脸茫然,父亲又说:“大车都是自己开,小车是别人开,你只管坐车。”我半信半疑,只得委屈地拉起小车。

父亲是我的老师,我的小学、初中都是与父为师的日子,上高中时才离开父亲。

高中生活紧张而又艰苦。生活条件差自不细说,学习的压力特别大。能上高中的都是成绩好的学生,赛马场上都是骏马、千里马,因此,要想跑在前面必须付出几倍、几十倍的努力。10点下晚自习熄了灯,许多同学自己点上蜡烛在教室继续学习,有的甚至学到下半夜。

那时候,高考实行预选制度,这第一道关口刷下大约百分之六十的人来,成绩合格的才能参加正式高考。两道关都通过才可以跨进大学的门槛。

我在第一回合就败下阵来,不得不走爹给预留的后路。

当时,地方政府正在招干,而且是公检法司和银行等热门职业,我想报考,父亲却坚决不同意,同时打消了我复读的念头。父亲给我与弟弟报名参加了技工学校的考试。当时油田每年在当地待业子女中招收一定比例的技校生。

七月流火,父亲带着我和中专落榜的弟弟一起来到利津县城,参加了全国技校统一考试。

那天,我顶着一轮斜阳正在田野的路边铲草。远远的,听到有人喊。原来是父亲!从乡镇上刚回来。很远他就跳下了自行车,一路小跑推车到了我面前。父亲脸上飘着一朵朵红云,嘴裂地好像熟透了的玉米棒。

“考上了,考上了!”父亲激动万分。

我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录取通知书。我考取得是油田运输技校,弟弟考得是采油技校。这张纸片,是从农村通向城市的台阶,是走出泥土的一扇门,是走向石油的一张通行证。那些绿油油的庄稼、青青的野草迅疾躲开,远远的用陌生的眼神望着我,生疏了许多。我既喜又忧。喜的是终于跳出了农门,工作有了着落,忧得是今生将要永远被大学拒之门外。我悄悄地躲到屋后留下泪水,懊悔,不甘。父亲找到了我,兴奋有加:“这就不错了,全县290多名考生,才考上5人,3男2女!在油田上班多体面啊!”

那晚,全家人欢天喜地,兴高采烈。消息很快在村子传开了,街坊邻居纷纷来到我家,屋里屋外挤满了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朴实的乡村一人荣耀,全村荣耀,一家有喜,全村皆喜。整个村子沸腾了,鸡狗也赶来凑起了热闹,公鸡打鸣,狗儿欢叫。月儿笑盈盈,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

日子好过了,父亲攒了钱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每天晚上,父亲首先看的是《新闻联播》、《胜利新闻》,土里土气的父亲,把心拴在高高的石油井架;一辈子耕耘在田野和讲台的父亲,心胸好大好大,装得下整个中国。

父亲沉下心来,与我讲起了他的石油梦。

石油是国家的命脉,是共和国的鲜血。汽车跑、飞机上天、化工业、军事的发展......等都离不开石油。1962年9月23日,在东营打的一口井,日产原油550多吨,是当时全国日产量最高的一口油井。因此,东营油田始称“九二三厂”,以后更名为“胜利油田”,是中国第二大油田。

父亲说,当一个石油工人荣耀,你要像《创业》中的王进喜那样,当一个响当当的“铁人!”

我有点吃惊,父亲知道的真多!父亲的石油梦好高好大!怪不得他经常读报纸、看新闻。

父亲终于圆了自己的石油梦。

我不再后悔,不再失落,王进喜的影子在我心中扎下跟、发了芽。

那年我22岁。

参加工作以后,我成为一名光荣的石油工人,分配到一家专业的石油运输公司。第二年,弟弟毕业后分配到滨海油区前线。接着,父亲又把妹妹送进了石油学校。父亲脸上始终挂着一朵花儿,经常教育我们好好工作,听领导的话。有一次,父亲找到我,吞吞吐吐,有点不好意思:“你有替下来的工服吗?给我一件吧。”哈,这还不简单。再次回家的时候,我把穿得退了色、油迹斑斑的一件灰色棉工服和一件单工服带了回去,父亲如获至宝,一直穿了好几年,直到破烂不堪。

以后,我给父母在东营买的房子装修好了,我把他们接了过来。

过了几天,趁我过周末,父亲提出让我带他去华八井看一看。说实话,作为一个石油人,我还没专门去游览过, 虽然近在咫尺。

那天,阳光明媚。我驱车拉着父母过了胜华路与西二路交叉路口向北约300米,来到坐落在路旁的华八井纪念塔,塔基上有几行黑底白字,右上角:“华北油区第一口发现井”,中间是大大的“华八井”三个大字,左下角是几个草字:“康世恩 一九九一年四月十六日”。字迹苍劲有力,厚重洒脱。作为中国最受敬重的“石油赤子”康世恩,曾任华北石油勘探会战部总指挥。60年代初,这位从将军到“石油巨头”的老革命,参与领导和直接指挥了大庆石油会战,为我国石油自给做出了重要贡献。他身先士卒,率先垂范,住帐篷,战严寒,带领几万名会战工人,发扬“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革命精神和“三老、四严”作风,敢打硬拼,艰苦奋斗,夺得了大庆石油会战的胜利,开创了陆相地层寻找大油田的先河。在大庆石油会战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之后,康世恩挥师南下,进入地跨辽宁、河北、山东、河南等省的渤海湾地区,组织指挥胜利、大港、辽河等石油会战。创建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石油基地,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从根本上改变了我国石油工业的面貌。

纪念塔像一枚钢针,深深地扎在胜利这片热土;纪念塔又像一棵树,根扎在地球的心脏,允吸着地球之血,跳动着地球的脉搏,生长出的是伟岸的石油魂,气贯云霄,直冲九天。

1961年4月16日,在东营村附近打的华8井,第一次见到滚滚油流,日产原油8.1吨。华八井是胜利油田的根,是胜利人的魂,是一座石油城的坐标。大理石铺就的广场宽阔、宁静,也许华八井知道,昔日那些陪着她、暖着她的“老石油”不会忘记,会来经常看看她,陪她聊聊,共同回首激情燃烧的岁月,重温伟大而温暖的梦;也许她知道,新一代石油人会来这儿取“火种”,将火炬一代代传下去。她敞开了怀抱,一脸温情,接纳着四面八方来客。

父亲围着纪念塔转了好几圈,站在康世恩的题字前好一会儿。接着,他又仔细地阅读了墙上的一段段文字和照片。华八井已经停止了工作,披红的“驴头”昂首向北,沉默不语,沉浸在对往日峥嵘岁月回忆之中。面对鲜红的荣誉和鲜花,她就像那位石油将军,一脸谦和,像一本书让人翻开,一页一页的阅读......参观了整整两个小时,父亲带着满意的笑容回到车上。

父亲是一座山,然而,再高的山,也撑不起岁月的天空。如今,他的个头萎缩了,小脑萎缩了,前面的路萎缩了,然而,当他一见到自己的石油子女时,眼睛会突然发出一道道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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