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是一列没有站点的车,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日益提速。耳边还萦绕着鞭炮声响,刚咽下的年夜饭还在喉咙中捉迷藏,还有几天又要过年了!不经意间,蓦然回首,一年四季已经完成一个轮回的交替。上帝公平地为每一个人普调了一岁,无论你健康还是患疾,无论你贫穷还是富有,无论你高贵还是平凡......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末路惊风雨,旁边饱雪霜。”掐指之间,已到知天命之年,饱尝了过年的滋味,感悟人生的真谛。可叹岁月似流水,问天讨还我芳华?从盼年到怕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盼年:苦涩中的甘甜
小时候,日子清贫。时光好像一辆破牛车,慢得叫人直跺脚,每天数着指头过,最大的心愿就是过年。刚到腊八节,年的脚步还远远在路上,一家人便忙活起来。扎好头巾,穿一身破衣服,拿着扫把站在桌椅上,把房顶、墙壁上岁月的灰尘清扫干净。然后用白面熬成浆糊,围着炕头一圈贴上报纸。有艺术细胞的还镶上红绿纸条。再把几张年画贴上去,贴上红红的对联。房子里里外外有了精气神,一派喜气洋洋。娘忙着蒸馒头和年糕,红红的火苗在灶膛中欢快跳跃,袅袅蒸汽夹杂着清香萦绕在鼻唇之间。我和弟弟、妹妹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急不可待地站在灶台边。缕缕青烟从房顶的烟筒口升起,就像乡村清香的轻魂,被落山的夕阳相溶、浸染。平时吃得地瓜干和玉米窝窝被打入冷宫,再也不想多看一眼。除夕之夜,大人们点燃红色的蜡烛,围坐在炕沿上一边聊着一年的辛酸和收获,一边包着饺子,包进一家人的希望和期盼。不知不觉,新年的钟声敲响,一阵阵快活的鞭炮声声把个大年夜搅得欢快无比。我们脱下补丁罗补丁的粗布衣服,穿上娘纳得平底布鞋和一件水青色平纹的布衣裳,浑身上下好像打了鸡血,哈,这个神气!
乡村的家家户户门是每天敞开的,乡村人的心扉也是打开的。
吃完饺子,沿着红灯的眼神到街坊邻居、亲戚家中磕几个响头,问一声好。一句真诚的问候,拉近了心与心的距离,解开了心中的疙瘩,平时的不快烟消云散。老人们看到脚下虔诚跪拜的孩子,笑得老树开花,裸露着几颗残存的大牙,赶紧从衣兜中取出包着红纸的压岁钱。无忧无虑的孩子那个神气、那个快乐啊,又蹦又跳,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
红红的乡村年夜最有味道。天刚一擦黑,孩子们急不可待地取出自己的灯笼、灯车,点上蜡烛急匆匆地出了门。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灯盏,三个一帮五个一群,像一颗颗跳动的心,在静美的乡村之夜游动着,照亮了一条条街道和回家的路。大红灯笼高高挂在家家户户的门口,挂着新一年的期盼,照着新一年的路。喜庆的乡村之夜啊,无眠,脚步匆匆,从每一个乡村人心头上走过。
乡村的大年始终是欢笑、祝福和美好。这年刚过去,就数着指头盼下一年的到来。
虽说“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但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却没过好。年根到了,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一点年货还未置办,就连一棵白菜也没买。父亲到村子里转悠了一个上午才借到5元钱,跑了十几里路到集市上转了好几圈。白菜已涨价到了4角钱一斤,父亲下了好几次决心都没舍得买,把那5元钱攥得湿透了还是空着手回了家。没办法,年三十家里肉菜汤都没吃上,只是吃了连一点点油星都见不到的清水萝卜汤,大年初一的饺子是用红萝卜作馅的。我向母亲哭着闹着要吃白菜馅饺子,父亲只是躲在墙角处抹眼泪……过年时有一包爆竹是男孩子最大的快乐。大年初三,我到姥姥家去拜年,家住渔村、几年没见面的四姨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个土爆竹塞给我,我把它紧紧攥到手心里,生怕有人抢了去,恰巧,这时候有亲戚来,在灶旁点了一堆柴火取暖,姥姥也把我叫了过去,忽然,“轰”得一声,我的手心被炸得稀巴烂,家里人赶快把我送到医院,痛得我昼夜嚎啕不止,折腾了好几个月,至今左手心里还留着一块清晰可见的伤疤……后来,母亲对我讲,那年被爆竹炸死了好几个小孩,幸亏我的命大!
那时候过年啊,酸涩中的甜甜,哭着哭着就笑了。
怕年:甜甜中的酸楚
虽然,家乡的年有味道,但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穷怕了累趴了,庄稼人的梦想就是走出农田的方框,走进洁净的城市,成为体体面面的市民,哪怕是在城市的角落,挺直腰杆,不顶太阳不背月亮,不再沐浴风霜,不天天与土地打交道,不稼不穑却享用着最好的衣食。家乡啊,我天天梦想着离开你、背叛你!
老天好象特别照顾我,得以梦想成真。当我走进钢筋水泥的城市,日子过得确实殷实,再也不用啃地瓜干、玉米窝窝,吃得是白如雪花的精粉馒头、鸡鸭鱼肉,穿得版版整整、一尘不染,每一天都似过年,年的滋味清淡了许多。然而,城市里的住户,防盗门、防盗窗却是越来越紧固严密,人们的心灵也包裹上了厚厚的外壳,住了几年连对门姓什么也不得而知。每次过年,无非是一家人吃一顿团圆饭、逛逛商场,在手机上交流一下,平淡的如同一杯白开水。对镜相望,月光悄悄把青丝尽染,时光在五官布局的空白耕耘着条条沟壑......心中一惊:眼前这位目光浑浊、颓废沧桑,被岁月打败的人是谁?
唉!现在竟是这样怕过年。这时候,过年啊,甜蜜中带着浓浓的苦涩,笑着笑着就哭了。梦乡确是绿油油的玉米、高粱和散发着草香的袅袅炊烟......我的心又飞回童年,脸上露出甜甜的笑。虽然,我是名副其实的市民,但乡音、秉性却落上永不消逝的乡村印记,我的根仍在故乡那片热土。心中萦绕着浓浓的乡愁,故乡啊,始终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于是,打电话问老家的表弟,家乡的年还热闹吗?唉,日子富裕了,家家户户盖起了砖瓦房,建起了大院,安上了结实的大门,来往的少了。年轻人进城买了楼房,这过年的风俗也丢得差不多了,一点没意思......表弟一阵叹息。
我陷入久久的沉思。
日子越过越好,吃穿不再愁,而年却越过越疲惫,或许是心与心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怕过年是因为懂得了生命的短暂、岁月的无情,是因为碌碌无为,时光纵逝……过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淡,生活没有原先有滋有味,也许是随着岁月的流失和阅历的加深,我们缺乏了过去生活的那种执着和盼头……
不该背的背了,该背的却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