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喜欢狗,打小就喜欢。张老汉自从前年失去老伴,就一直与狗为生。这狗是条好狗,是儿子(虎子)跑了几个狗市才买到手的。
虎子在县城工作,是一公司老板。自从虎子娘走后,张老汉一直忧愁寡欢,闷闷不乐。虎子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想尽各种办法也没见爹开心。应张老汉之口,就给他寻了这条狗——黑子。
张老汉把这狗照顾的无微不至——从不不亏待它,总是以“儿子”称呼,还经常牵着它遛弯,给它买好吃的——只要黑子爱吃,张老汉就不吝啬,一定要满足它。黑子没白养——通人性,拿遥控器、衔拖鞋都不在话下,就连张老汉的脚步声黑子都能听出来。最近黑子成了精,会说人话了,经常逗张老汉开心,他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喂,爹地,儿子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随便。”
“你说,狗血喷头啥意思?”
“形容言辞刻毒,大肆辱骂。也形容骂得痛快淋漓。”
“那它是褒义,还是贬义?”
“当然是贬义。”
“据我所知,起初是褒义。”
“说说看。”
“原是迷信说法,把狗血喷在妖人头上,使其妖法失灵。现在怎么就成了骂人的话?看来你们人的创造力不可低估啊。”
“看你狗杂碎,懂得还不少。”
“又在骂‘人’啦,狗杂碎是好东西,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了脏话,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呸呸,这句收回。”黑子感到说走了嘴,连忙道歉,“带狗字的就没有一句好话么?狗屁不通、狗恶酒酸、狗急跳墙、狼心狗肺……”
“有哇,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
“虚伪,那你们怎么一骂人就带‘狗’字?”
正在张老汉和儿子谈论问题的时候,老张的亲儿子虎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穿西装革履的年轻小伙,应该是虎子的朋友或生意伙伴。黑子看见虎子犹如看到了小母狗一样,缠着虎子的腿蹭痒痒。虎子也是喜欢黑子,“嗯,让爸爸抱抱,我的乖儿子,越来越漂亮了。”黑子听到夸奖心里很是高兴,摇头甩尾,不停地在虎子的脸上舔来舔去。亲热够了,黑子挣脱开虎子跳到地上撒欢。
那几位也是夸赞,这狗好,通人性。黑子听了更是骄傲:“那当然,我和虎子是‘狐朋狗友’嘛。”此时,虎子脸上是一阵白一阵红,那几位也都低着头憋着不敢出声。黑子还在高兴,可它不知这“狐朋狗友”是骂人的话。
说着黑子就跳到了张老汉的怀里,“爹地,刚才虎子哥叫我儿子,咱这是啥辈分?”这话不但张老汉回答不上来,虎子和那几个西装革履也都回答不出来,气氛一度尴尬。
“这狗这幽默。”一位戴眼镜的小伙打破了僵局。一阵阵欢笑声又从张老汉的屋里传向了屋外,随春风在屋顶上空飘荡。
虎子的朋友对张老汉嘘寒问暖,很是热情。他们谈论着生意,谈论着疫情,谈论着人性,谈论着社会道德。总之,他们的谈论很随意,没有主题,就是放松。黑子也不甘寂寞:“既然你们几个是朋友,那咱们就是‘狐群狗党’了,虎子就是‘狗头军师’,咱们就干一些‘鸡鸣狗盗’的大事。”刚刚消融的冰又冻上了。张老汉一把把黑子扔出老远,嘴里还不停地骂着:“狗头鼠脑,狗屁不通。”气呼呼地走到阳台看风景。
黑子被张老汉的举动弄懵了:自己没说错话呀,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狗吠非主,却把老子弄成成“丧家之犬”了。黑子很伤心,它想不明白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子不明白为什么狗不能参与人事;明明叫虎子,而不能成为“狐朋狗友”?明明是虎子的朋友,而不能和他们成为“狐群狗党”?明明做买卖而不能说“鸡鸣狗盗”?明明是……黑子还有很多想不明白。就像阿Q想不通为什么他不配姓赵,为什么挨打的总是他,吴妈此后倘有不测,为什么惟阿Q是问。
虎子一边骂着:“瞎了眼的癞皮狗——碰着啥咬啥,”一边和几位朋友玩着扑克。呼喊声、惊叫声,欢声笑语温暖了冷空气。黑子趴在一边努力地思考着:我是张老汉的儿子,虎子也是张老汉的儿子,我应该喊我爹的老伴——“娘”,虎子也喊她“娘”。想到这里,黑子一机灵站了起来,凑到牌桌前鞠躬行礼,殷勤地对虎子大声说:“我说,‘狗娘养的’今天还在家里吃饭吗?……”没等黑子说完,虎子抓住狗腿扔到了屋外。只听屋外一阵惨叫,黑子结束了性命。黑子到死也没明白,为什么朋友之间不能说真话?“忠言逆耳”是什么意思。
张老汉听到惨叫声,急忙跑出屋外,看着奄奄一息的黑子放声大哭:“我的儿啊——”。哭声凄惨,划破苍穹,引来无数准备说“节哀顺变”的村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