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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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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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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眷顾

2019年10月1日上午,凌默然坐在天安门城楼观看国庆70周年阅兵庆典。导弹车队在长安街上缓缓西行,轰鸣的歼20机群低飞着从广场上空掠过,凌默然心中升腾起无比的自豪。他感慨似乎冥冥中有一双大手,一直牵引着他前行。他是如此幸运,一直享受着命运的眷顾。

凌默然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儿时的家乡。他的家坐落在一个依山临水的小山村,低矮漏风的房屋沿山脚排列,黝黑的人字形屋顶上,有野草在瓦片间生长着。清一色黄色的泥巴土砖墙体上,一道道被雨水冲刷出来的裂缝,像干瘪老人裂开的嘴。

房屋前面是一口供全村饮水、洗菜、洗衣的水塘,大片水葫芦在水面上恣意伸展,周边是枯黄的落叶,仿佛淡黄色地毯上的一幅山水画。水塘的水是雨天里蓄积下的雨水,间或还有通过沟渠,从几十公里外的水库引来的细小水流。

水塘的另外一边,大片大片平整的水田,是全村人赖以生存的庄稼地,在1984年,湖南常德的乡下,冬天的农田里一片荒芜。

初中三年,很多时间是在修建学校的劳动中渡过的,担过的土、搬过的砖,让凌默然枯燥的学习生活中,充满了乐趣和快乐。

班主任杨老师,是一位高中毕业的年轻人,身材高而瘦,戴一副乡下不常见到的黑框眼镜。杨老师友善热情,和同学们一起在工地上挖地担土,在课堂上照着一本蓝皮线装书,讲授“勾三股四弦五”的理论。偶尔在学习和劳动之余,组织同学们开展文娱活动,同学们在杨老师的二胡声中,齐声合唱,这些生在农村的孩子们,像野草一样,在阳光下恣意地生长着。

1984年是国家第二年恢复在初中毕业生中招生。只有最优秀的学生,才有可能去中专上学。中专的学费和生活费用,都是国家资助,生活之外,还能节约出几块钱,对当时贫困的家庭,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尤其中专毕业后的教师岗位,是妥妥的吃“国家粮”的“公家人”。农村的孩子,只要考上了这个中专,那就是鲤鱼跃了龙门,实现了“农转非”,从此就会告别父母一样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子。这是凌默然村子里所有人盼望、却又可望不可及的美好生活。

那年的暑假,初中毕业的凌默然,突然让那句“知识改变命运”的话,在他耳朵上磨出了老茧。凌默然的父母,一直盼望着他能赶紧抓住中考的机会,实现整个家族的“鲤鱼跃龙门”。但杨老师上门了,就是来给凌默然的父母做工作的。“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农村孩子,唯有通过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凌默然是个上大学的料子,可不能让他去考中专!”杨老师坚持着他的观点,一遍遍用各种实例,重复着“知识改变命运”的说辞。凌默然的父母自然没有杨老师的见识多,最终也没有拗过杨老师的坚持,让凌默然放弃已经考上了的中专,上了普通高中。

尽管只是所普通农村高中,凌默然第一次知道了“回文诗”。语文课堂上,张老师微微昂着头,吟诵着“秋江楚雁宿沙洲,雁宿沙洲浅水流。流水浅洲沙宿雁,洲沙宿雁楚江秋。”诗句。让凌默然第一次感悟到文字的韵味、想象的美好、意境的深邃,即便是农村里这些平常的场景,竟然也有这样的魅力。

张老师还一边在教室的座椅中间踱步,一边朗读凌默然观察写就的作文,作为范本在语文课堂点评。作文本上,用红笔写出的大段大段的评语,是给予一个乡下孩子的最大勉励,在凌默然心中埋下了一颗热爱写作的种子。

改变命运的也只有不断学习这一条路,这是凌默然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凌默然父亲虽然只是位上过初中的农民,但他朴素的观念竟然和宋朝朱熹一样,“无一事而不学,无一时而不学,无一处而不学,成功之路也”。正因为有父亲的话语,凌默然才在1991年大学毕业考研失败后,再一次投入到了锲而不舍的考研学习中。

可能否考研?也不是凌默然想考就可以去考的。凌默然大学毕业分配到益阳一所大专学校的时候,和系领导是有口头约定的,工作五年内不调动更不能报考研究生。

学校距离益阳市20多公里,唯一的公交到市中心也要花费一个多小时。学校坐落在一片山丘之间,被农田包围着,几只长脚的白鹭在农田里觅食,被路过的行人惊吓,扑腾扑腾地从田垄中惊起,向着晚霞方向飞去。

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了凌默然。到学校工作的第二年,肖老师当选物理系主任。肖老师一直对凌默然关怀有加,常请去他家吃饭,饭后偶尔还来一局扑克“双升”的游戏,即使在玩牌过程中,肖老师和他爱人也总是鼓励凌默然不要放下学习。自然现在报考研究生,肖老师是不会阻拦的。

1993年,凌默然报考了研究生。让他头痛的是政治考试,主要难在时事政治上。当时在偏僻的乡下找不到电视,也没有大牌的新闻报刊可读,完全没有条件去了解时事政治。此外,大把的时间要用于日常繁忙的教学,晚上挑灯复习考研的功课,哪里又有时间去找时事政治资料呢。

在苦闷之中,凌默然把现状写信给大学班主任周老师。临近考研前一个月,突然有人告诉凌默然,学校传达室有个叫“周老师”的人找他。周老师从长沙弄到了时事政治参考书,很薄很薄、封面全白的一本小书。周老师不放心如此珍贵的资料通过邮件的方式发出,也担心邮寄的时间太长,耽误了研究生的考试。趁着出差的机会,绕道上百公里,专程给凌默然送到了学校。

十年后的2002年,凌默然从德国回来去看望周老师时,告诉周老师,如果没有这本从长沙给他送过去的薄薄的时事政治资料,就可能没有今天的凌默然。

研究生考试很不顺利。位于北京的这个研究院,早期的研究人员,基本上都来自清华北大这二所大学,对研究生的来源和出生,很挑剔。几千名科研人员的研究院每年招收的研究生不到二十位,老师们的挑剔自然可以理解。

凌默然来自一所他们都没有听说过的普通大学,更要命的是,考试的成绩中英语分数距及格线还差一分。在是否录取凌默然的问题上,导师赵老师和研究院之间产生了巨大分歧。

凌默然复试后,黯然回到家乡的不几天,收到了赵老师寄来的信,信中说,“不会因为你不是名牌大学的,就没有培养前途。但一定要努力,做出让大家信服的工作。即使没有拿到国家资助,课题组出研究生培养经费,也要录取你来研究院上硕士。”随信给凌默然附来了研究生学习的有关参考书籍目录。

1996年开始,凌默然随丁老师攻读博士学位。丁老师是中科院院士,为人和蔼可亲,可教学极其严谨,对学生要求苛刻,让凌默然心生畏惧。

第一次见面,丁老师的第一个问题就把凌默然问懵了。那时候凌默然正在用“量子分子动力学”来研究中高能核反应,丁老师问“我们是做原子核物理研究的,怎么还与分子尺度有关系呢?” 凌默然当然清楚量子与原子核有关系,动力学是个时间过程,与研究都紧密相关。但为什么与分子还有关系,这可是凌默然从来没有想过的。凌默然从此领悟到,做学问不仅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博士期间,每二周一次,给丁老师的当面汇报研究进展,每次汇报完出门的时候,凌默然都满头大汗,连衬衣都汗湿了。因为丁老师的哪些刁钻古怪的问题上让他高度紧张。丁老师对学术论文的要求也很高,会要求学生一定要跟他讲清楚数据来源,有时候甚至要当他的面,把涉及到的公式,推导一遍。

1998 年底,博士毕业后,凌默然离开丁老师到北京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已经跟丁老师的课题组没有关系了。但丁老师对凌默然的学术支持还是一如既往。做研究很需要一台计算机,可当时计算机很昂贵,凌默然一个月800元的补贴是一家三口的唯一生活来源。丁老师就出钱给他买了一台当时比较高档的“486”计算机,还千方百计向上级部门申请了一笔科研经费,其中的一项支出,就是每个月额外给凌默然补贴300块钱生活费。

2000年,凌默然去德国工作前,跟丁老师汇报了去那边要做的工作。丁老师一听就说,“这个工作你做不了,你对实验只有书本上的知识,缺少感性认识。为了弥补这个缺陷,你先回来,我安排你在实验室做一些试验,来给你补补课。”

韩愈《师说》里说,“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上学的时间跨度超过二十年,一路上碰到数不尽的好老师,没有这些老师的教导,凌默然不会领悟到“道”的所在,也不会成为今天的凌默然。

这不就是命运对凌默然人生的眷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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