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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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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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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乡村夏夜

                难忘的乡村夏夜

                                 樊泽宝

 伏天到了,盛夏的夜晚,伴随着潮湿的闷热,生活空间如密封般的沉闷,丝风不透。在这闷热难耐的夜晚,听着窗外空调压缩机狂躁的轰鸣,看着电视上天气预报全国江山一片红,不由得想起儿时乡村的夏夜。那明澈的月光,凉爽的清风,还有夏虫的呢喃,如鼓的蛙鸣,狂欢的蝉声,以及邻里及孩童在一起纳凉时的缕缕温馨和一份惬意,揉合成一支和谐的曲子,令人回味。

    当红通通的火轮缓缓坠落西山,农村的黄昏,家家屋顶炊烟袅袅,接着便是天空忽隐忽现的星星,有时圆盘般的或如镰一弯的新月会紧追太阳,天空中呈现日月同辉,彩云飞舞的灿烂画面。

   这时候,在坡里结束了一天耕作的父老乡亲,去河里或水库边冲洗一下,然后拿起农具踏上回家的路。赶着马(驴)车的青年人坐在车上,摔起手中的鞭子,“叭、叭”地响着,口中哼哼着电影《青松岭》的主题曲“马鞭唉,那个叭叭的响唉,赶起那马车,回了村…”

   老人用树枝赶着老黄牛,慢悠悠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顽皮的孩童爬在老牛的背上,悠扬的瞅着口哨,伴随着老牛“哞哞”的叫声,在落日最后的一抹余晖里,勾勒出一幅老少同乐、天地人和的优美画卷。

   当时的农村都是平房,家里的妇女拾掇好晾晒的衣裳,便忙活着生火做晚饭,家家都是锅台,锅头烧柴草。因夏季多雨、柴草潮湿,有时风向不对,炊烟倒灌,满屋浓烟,呛的做饭人泪流满面,不时用蒲扇、扇着灶口,或用力拉着风箱“呱哒、呱哒”地吹旺火焰。袅袅炊烟笼罩在乡村的上空,饭菜的余香弥漫在大街小巷。村子没通电前,天黑后家家都点起煤油灯(多是用盛药的小玻璃瓶改制,在瓶盖上钻个眼,用软纸卷个灯芯子,从钻的小眼里插到瓶底、吸油);买不起煤油的心痛又无奈地在小碗里倒点日常舍不得吃的花生油或豆油,用棉花搓个细芯子放在碗里,把芯子的另一头放在碗上边,芯子浸透油即点燃;芯子细耗油少,灯光微弱。

   那时的人家孩子多,那些到处疯野撒欢的孩子不会按时回家。大人回家后,一看家里还少了两个,便到胡同大声喊着孩子的乳名,孩子在呵斥声中不情愿地跟在大人屁股后。

   吃过晚饭,街前的一小片空地上便聚集了出来纳凉的老老少少。人们陆续搬着板凳,拎着马扎子,抱着草墩子、蓑衣,陆续走出家门纳凉了。有的男人一边趿拉着拖鞋走着、嘴里还打着饱嗝,身后的小孩子抱着一捆麦秸编成的苫子,忙不迭地占领好干净平坦的地方铺开,也有“晚饭民”(农村对吃饭晚人家的称呼)家的青年干脆端着饭碗,在大裤衩腰里斜插一把蒲扇,来这里边吃边凑热闹。

   夏天夜晚最自由、最热闹的是孩童,会不停地打闹嬉戏,娱乐的花样儿也最多。从傍晚扑蜻蜓、逮蚂蚱、捉狗屎明(萤火虫)、逮瞎闯子、捏咕噜蝈(一种肚大腰圆的蛾子,拳头大小、傍晚它们扇动着一对白色翅膀,穿梭在花中,把长嘴(俗称长须子)插到葫芦的花芯里,尽情吸食着葫芦花的花蜜;当它把长须插进花芯时会停立在花朵的上空,只舞动翅膀,使须与芯上下相连。小孩用手捏住了花蒂,就捏住了它的须,咕噜蝈就被捉住了),此时口里还会念叨着:“咕噜蝈、咕噜蝈,快来我这来钻窝。”到夜里藏蒙(音mou),满街都是孩子的喧闹嬉笑。因为打扰了大人的拉呱,不时招惹来大人的不满或斥责,但他们明知大人只不过是干咋呼,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自然不会把大人的呵斥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素。 

   天全黑了后,就火烧节柳(知了)。一些大的孩子在大树下抱来一些麦秸草,安排几个有劲的在周边几棵大树下,把抱来的草点上火,通红的火苗窜得老高,在树下的那几个用劲晃树,有时大人也来帮着踹树干,安静的节柳被惊醒,朝着火光一头扎下“飞蛾扑火”,蝉鸣一片,一会就收获一 堆节柳。火堆旁还得安排一个人拿着木棍,不时的从火堆里向外播弄节柳,要不,全都烧糊了。烧节柳不是为了吃,主要是拿回家喂鸡、猫什么的。农村人吃节柳龟,但很少吃节柳。一种传说吃节柳尿腚(尿床),另一种说法是吃节柳人瘦,当时是以胖为美的。

   那时,生产队种黄烟、烤黄烟,卖黄烟是集体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大部分男女也都吸旱烟,人们用布缝个烟包装烟,后来多用塑料袋盛着,用纸卷着喇叭筒似的旱烟,也有用烟袋锅的,点着、吸着、吧嗒着、评论着烟的糙好;有时大家相互品尝,也有自家讨个好品种、种的黄烟,在东北有亲属的捎回“关东烟”,最受欢迎的是“关东烟”,劲大、不呛人。偶尔也有在外工作的拿出盒“金鱼”、“蓝金鹿”分分、显摆显摆。年轻人上去抢,上了年纪的往往以“没劲,吃不习惯”为由而回绝,显出不屑的目光。

   乡村盛夏的夜晚,月色朦胧,凉风徐徐,没有喧噪,只有那漫天的繁星。男人燃着的烟火一亮一暗地,冷不丁一阵风吹来,吹掉的烟火恰巧落在了孩子的身上,疼得哇哇哭叫起来,男人顿时慌作一团,懊悔不迭。旁边马上有女人过来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咒骂那刚惹了祸端的男人。

    劳累了一天的左邻右舍,夜晚纳凉时拉呱的话题很是宽泛和即兴的。人们天南海北地聊,老人叭瞎话,大多是“皮货子精、皮货子精,吃俺娘,害俺兄……”,“小瞎汉掉到了妖精洞,妖精回洞叫喊着:生人气、生人气,见了生人活扒皮…”,大批孩子围着听。女人们手里不停地摇着一把用白布条缝了周边的蒲扇,有芭蕉叶、有麦草编的,用这种最原生态的方式扇风降温,还可用以给孩子驱赶蚊虫。

    男人们在一起啦庄稼管理、坡里的庄稼怎样怎样,哪里的该除草了,哪里的该施肥了;女人们最爱聊的就是家长里短的,谁家的儿媳好孝顺,通情达理,干活还是一把好手,谁家的姑娘找了个家里很趁钱的主,过了门(意即结了婚)会有享不尽的福……往往是这边说着,众人随和着,若有谁讲个笑话,会惹来众人的一片欢笑。不知不觉地,闲聊得还正起劲,却有听众开始在迷迷糊糊地“嗯、啊”着打开了盹,突然惊醒过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扇子,感觉倦意已爬上了全身,眼皮就像被胶在一起睁不开了,再也顾不得聊兴大发的那人,兀自打起瞌睡来。聊的人一看听的人都疲惫了,顿时聊兴大减,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丢下一句“该歇了”,接着也很快打起瞌睡。此起彼伏的鼾声夹杂着时断时续的呓语,深夜显得愈发幽静。孩童们也赖在大人们的膝旁,不知不觉便趴在大人膝上睡着了。

   乡村的夏夜还有一风景就是“叫魂”、“捧蜘蛛疮”和“洗瘦瘀子”。那时的农村缺医少药,孩子伤风感冒,头痛脑热,将车前草,薄荷,臭柒,萋萋毛,曲曲丫等加水一煎,在夏夜纳凉时趁温热时往孩子的嘴上硬灌,若久不见好就求神拜佛,祈望菩萨保佑。在乡亲们看来,孩子得病,多是受惊吓所致,所以夜深人静时分“叫魂”和“捧蜘蛛疮”的便十分常见。

   “叫魂”即小孩因惊吓而精神不振,农村有一种说法叫吓掉魂了,于是在夜晚便经常看见孩子的长辈在街头巷尾点着烧纸,口中不断地“天南地北、桥头桥尾、XX老人(他家故去人的名字)、务吓咱孩,XX(孩子的乳名),回来啊,回来吧!跟我回家了”叫着。

   “捧蜘蛛疮”即夏天小孩的身上突然长了密布的小红水泡,大人说是让蜘蛛尿尿在小孩身上了,于是在半夜时分,孩子的长辈便在墙角双手合拢,象捧水似的,一边捧,一边口中叨念着“蜘蛛子王,蜘蛛子王,尿尿上南墙,千万不要尿到小孩身上!”无论是“叫魂”还是“捧蜘蛛疮”,第二天都有效果。

   “瘦瘀子”就是因生活条件艰苦,有些孩子营养不良,到了夏天因天热,小孩更是吃不进去饭、长得贴骨瘦,一般都说是酷夏,在当时的农村都说小孩得了“瘦瘀子”。孩子的家长到诊所买一种叫“肌肤散”的药面,杀个小鸡炖炖,把“肌肤散”拌在鸡汤里,让小孩连吃加喝;杀(吃)小鸡的同时,还要到集市上去买些猪腿骨头,用大锅煮上半天,然后用个大盆盛上骨头汤,以半盘为准,到了晚上,把小孩泡在骨汤里。因夏夜街上人多,温度适宜,小孩也自然配合,有时甚至有许多小孩围着看热闹。每天泡上几个小时,连续泡上十天半月的,小孩的症状就会好很多。

   乡村的夜空很美,梦幻般美好!自然界的各类夏虫乐队天天都举办朴素而悦耳的乡村交响曲,天气好时甚至是通宵演奏,从不知疲倦。而且天气越热,歌声越嘹亮。它们的舞台各异,大树上、草丛里、墙缝间和水沟里,悠然地嘶鸣着,各领风骚,尽情地展示着它们的本能。你方唱罢我登场,演奏着优美动听的夜曲。青蛙与蛤蟆总是打头阵:“棍儿呱儿、棍儿呱儿”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其他各类昆虫便闪亮登场。蝉类如同高音歌唱家,爬在高高的树干上,节柳“知啦、知啦”的高亢嘹亮,小滋滋(一种小节柳)“之只只”声声不断,蚊呦和嘟啦(另外两种节柳)更是“蚊呦、蚊呦、哇!”,“嘟啦、嘟啦”的伴随着;土蛰子(蟋蟀)那尖尖的、细细的声音仿佛在演奏小提琴,又像是邻家女孩在撒娇:“唧唧唧”、“嘟嘟嘟”、“口瞿口瞿口瞿 ”、“叮—口瞿,叮—口瞿”;大腹便便的蝈蝈此时也大显身手“之吱吱吱” 的清脆声如打击乐;曲蟮(蚯蚓)“句句句”声声悦耳,加之其他不知名的夏虫的孤芳自赏,使夏夜的舞台浑然天成。尽管夜深人静,但各类昆虫仍以其独有的方式狂欢着,美妙动听的天籁之音在恬静的乡村此起彼伏,为单调的夏夜增添了无限的韵味。

   此时,悬挂在星空中的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不时地露出笑脸,狗屎明(萤火虫)在夜空中一闪、一闪,划出明亮光线,使优美的夏夜五彩缤纷。

   燥热的一天此时才完全凉了下来,躺在凉席或草苫子上的大人、小孩,此时充分享受着夏夜的凉爽,在不知不觉中安然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先醒来的看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凭经验断定到了后半夜了。便喊醒纳凉熟睡的人们:“时(念shei,天上的几颗星星,属二十八星宿中西方白虎星,在正南方向,相对太阳正南方时叫晌午,参星正南方时叫晌夜(即半夜))响了!家去了!”大一点的孩子被叫醒了后会揉着眼睛自己走,小一点的怎么叫也叫不醒,赖在那里不动,无奈大人们只好背着、抱着回家。不一会工夫,人们陆续地走没了,街头上一片寂静…

   乡村盛夏的夜晚,没有喧噪,万籁俱寂。没有城里的灯火通明,只有高悬的明月洒下的清辉和漫天的星斗,夜色下笼罩着的宁静的胡同、婆娑的树影、错落的房屋,恰似一幅怡然悠静的水墨画。

   如今无论城市还是乡村,住房越来越宽敞,家家都有风扇、空调,茶余饭后更多的是大人小孩都在看电视、玩游戏和微信,很少有人再出去纳凉,更不会有多少人聚在一块海阔天空地聊天了。

   天气更热了,热得让人烦躁。没有了当年众多街坊一起乘凉的宏大场面,没有了自由的快乐惬意。空调吹出的风再凉,也及不上那一丝自然的微风,冰箱里拿出的西瓜虽然透心儿凉,却不如用井水拔在水桶里的清凉,不如以前的香甜…… 

   儿时乡村的夏夜,让人难忘,更让人怀念。

 

                             初稿写于20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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