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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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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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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水.捞筲和淘井

水乃生命之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大部分农村人的生活用水取之于水井,也有从河里挑的,那时出生的几乎都是喝着井(河)水长大的。当时没污染,野外的水是清的,如口渴了,就近抔(póu)起即喝。

那时候,每个村都有水井,井水不深,冬暖夏凉,非常清甜。每天早晚是打水的高峰期,由于当时地下水位浅,井水充足,担水的人随来随打,基本不用排队。劳力多的家庭,天天担水,天天喝新鲜水;劳力少的,一水缸能吃几天。

为了盛水,家家都有个大水缸(瓮),直径数尺,约有半人高,瓮壁呈一定弧度,缸口粗到双手环抱,缸内有一层深褐色的釉,依稀照见人影;既有陶瓷的釉龙缸,也有陶土的黑泥瓮。冬季入九前为防水缸被冻坏及取水方便,各家把水缸搬到当门东墙端、紧贴着放在锅台旁。经过一天的用水,水缸像一个饥渴的汉子,张着大口痛快地吮吸着,直至空空的肚子重新喝饱。

勤快的在晨曦初露就起来挑水,把自家的水缸灌满;看着大腹便便的水缸,富余着打着悠长的饱嗝,满足地立在庭院里,男人才放下扁担,凝视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莫名心安的同时,顺手拿起农具,出门开始忙碌一天的农活。

为防止家禽或耗子等跳入和遮挡灰尘,缸(瓮)口上盖个木头或用秫秸莛竿订的圆盖子;盖子上扣着个葫芦水瓢,用水时拿起水瓢,揭开盖子舀水,夏秋时节在野外劳作时口渴了,回家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半瓢水,直接“咕咚、咕咚”喝到肚里,既除暑也解渴,酣畅淋漓;但不管怎样喝,哪怕是寒冷的冬天,也从没闹肚子。

在老家管挑水叫担水,譬如说“缸里没水了,快担水去”为什么叫“担水”还真没有考究过,我猜测,应该与担水的工具有关吧。

担水的工具很简单,有两样,一根担杖(两端带勾的扁担),也有的叫勾担;两个水桶,老家叫筲或铁筲,这就是标配。

担杖,大约有五、六尺长,通常由扁平的槐木、桑木或其他既有硬度又有弹性的木料制作而成;将两端的木头钻孔穿按的固定的、倒Ω型铁制的担杖扣;担杖扣中串连着几个椭圆形无缝隙的铁链环(根据人的身高,或俩或三;距地面高了挑水时压人、矮了水桶易碰地)和一个一尺来长的铁钩组成。

水桶有木制和铁制两种。上世纪六十年代前,当时的经济条件有限,大多数使用的是木桶,也有用泥陶罐的,极少数条件好的使用铁桶,也被人们称为“洋铁桶”;那时担杖的两头也没有铁环,只是系两截麻绳,拴个树杈当钩子,勾着桶(罐)的绳系。

木桶大多是桐木的,质轻、不易开裂、不易生虫,经久耐用。木桶由桶底、若干弧形木板、三个铁制桶箍和桶绊(提手)组成,其中有两块对称的木板较其他木板长出约2寸左右,靠上方接近顶端处挖有小洞,穿孔系上麻绳(泥陶罐的上端对称的两侧烧制有两个罐鼻,同样,用麻绳串连),用做固定的桶绊;木桶制作完成后,还要在接缝的地方摸上皮灰,再用桐油漆几遍,然后晾干使用;用久了木帮就腐烂坏掉,三个旧桶箍便成了孩子们的最爱,空闲时随处可见推桶箍(也叫滚铁环)的孩子。

家庭经济困难的用泥陶罐,挑水、打水时需格外小心,一不注意一头碰到石头上,泥陶罐就碰碎了,另一头的也就自然落地,跌碎了。

六十年代后期,随着冶炼业的发展,基本都用铁皮的了,尤其是后来用一种白铁皮打制,木桶(罐)就淘汰了。白铁筲轻便抗氧化,同样在将圆形筲底与筲帮密封后,在接缝处摸上皮灰(泥子),然后在连接处套上个圆铁箍,用其箍紧筲底与帮,在筲上口对称的两侧铆上两个圆孔筲鼻子,用一根食指粗的铁条做一根弧形两头半圆上翘的筲梁,将上翘的头插入两筲鼻子里,日常搢(勾)着筲梁即可。

担水,看似简单,其实有很多技巧,是简单而繁重的活动。担水的除要达到一定身高外,还要有力气和诀窍。首先是将担杖放在肩上,然后用一前一后的担杖钩勾起筲梁,人立在担杖中间,担起水桶去井台;到了井台后,将水桶放在井口的边沿石上,用担杖钩先勾起一个筲的筲梁,然后双手握紧担杖的一头,将其竖着把勾着的筲从井口徐徐放进井里,当时的水井一般三米左右深,井水有半米深。井水冬暖夏凉,夏天,天气炎热,把买来的西瓜放进去,叫拔凉西瓜;数九寒天,从井里打出来的水都会冒着热气,用它洗衣服都不觉得手冷。

那时的早晨,每当各家各户的大门吱啦咣当地一拉开,便是大人挑着筲出来,一溜一行的都往井台赶,胡同里全是匆忙着来往穿梭担水的;打水时需两脚叉开,稳稳站牢在井沿石上后俯身弯腰,将担杖钩勾着的空筲伸到井里的水面上,憋足劲儿,猛地将担杖一挥,水桶在水面上空摆个半弧,筲底上翻,筲口倾斜着入水,水便灌入筲中,水满后即立着沉入水中;挑水人借助水的浮力,双手前后交错着逐次往上提拉担杖,力气大的几下就将水桶提到井的上半截空中,再一使劲,满桶的澄澈便随着直起的腰身提到了井台上,将其放下、脱钩,按照同样的方法再将第二筲打满,一担水即好。然后将担杖放在肩上半蹲,用前后两个钩勾起筲梁、担着走起,一只手轻扶担杖,一只手随着交错向前迈的脚步有节奏地挥甩着,两只筲在前后两头,有节奏的起伏着;人们担着筲进进出出,见面打招呼的、肩上的担杖让水桶压得“吱呀、吱呀”地响着,满筲的水经不住颠簸,少许溢出,路两旁撒下点滴的水痕,身影侧融进霞光里,担水是此时最热闹的一道风景。

像我等刚开始挑水的学童或部分妇女,打水经验不足、技巧不熟练或手臂上无力,在井水里折腾多次,也不能盛满水桶。每次都要摆十几下甚至更多次,不是水桶入水的角度轻了就是将水桶底朝天,要么打不上,要么打一点点。打不上可以多摆弄几次,最难办的是水桶里进了少许水,再摆弄筲就很难倾斜了,只有把筲从井里提上来,将水倒了重新打;或用一个水桶,从井里一点一点的打,提上来倒在另一个里面,直到把这个盛满,再打点提上来,从装满水的筲里倒出一些盛到打水的这个里面,这样两个筲都是半满,本来如两个都打满小孩也挑不动。

挑水需要的是力气,打水需要的是巧劲。不会使这巧劲,水桶就隔三差五地掉到井里。因技巧差,三摆弄两摆弄,一不小心就让担杖钩与筲梁脱勾了,倾斜着还好,只是漂浮在水面上;有时提着提着因水多筲沉,提到井口时因把握不住,一下子掉到井里,筲沉入井底。为此,有些不会打水的人干脆直接用绳子拴着桶绊,以防水桶掉进井里。

铁筲掉井里,就得想方设法捞出来;但是捞筲也绝非易事,有的筲在下沉过程中你不知道是口朝上的,还是倒扣着底朝上,方向、位置只能靠猜,井壁直上直下,上下泉眼不断涌动,对打捞带来了难度。井台如有挑水的大人,他们会帮着捞筲,如只是几个半大小子,那就只好费时费力的自己动手。因井口狭小,捞筲只能趴着或蹲(跪)在井口的沿石上,有时甚至会两脚叉开蹬着、两手扒着井壁,下到井里,姿势相当难受;有时,担杖钩只勾着筲一侧的筲鼻子上,出水时一不小心就会重新落入井底。

为方便捞筲,生产队专门购置了纯铁打造的三(五)齿锚勾,相当结实,也相当沉,用绳子拴着锚头,专门用来捞筲;缺少的是运气,点正的话,十几分钟就捞上来了,点不正得需要半天的时间;没有这东西,捞捎既费劲也费时,一时半会弄上不来。因其是共用,为存取方便,一般放在生产队饲养院,取送都需要时间,有捞筲技巧的大人嫌费时,都是自己用担杖钩捞,只是我们这些没技术的才会去借用锚勾,忙活半天。

担水是男人的基本活计,一根扁担,两个铁筲,完全靠体力,每家几乎天天打水,来来回回好几趟才能把水瓮打满;由此,让在农村长大的男子自小就练就了一副铁肩膀;偶尔也有一两个像汉子一样的女人,多是男人在外地工作的;有的挑不动,就将担杖串在筲梁中间,和大点的孩子一起抬,孩子在前,筲靠后,重量基本压在大人这边。即使如此,也把孩子压得龇牙咧嘴,但为了生活,只能咬牙坚持。

我家八口人,用水多,水缸能盛六筲水。开始都是由哥姐担水,农忙时社员早出晚归,有时忙得无暇挑水,农村没借水或买水只说,小脚的母亲便挑着水桶摇摇晃晃,举重若轻的担些水回家做饭;从小学五年级起,每当早晨看见水缸里水少时,我便学着大人的样子,帮家里担水。

我家离水井约二百米,需穿过两个半胡同,水井在村东南,与农户一墙之隔,是口老井,深三米左右,用四块青石墓碑砌垒着井口,井壁由毛石垒成;井台平面呈四方形,比周边高出半米左右,东南西三边是各家的菜园。

我因年幼、个子矮,身子骨单薄,力气小,开始不会也无力把水从井里打上来,就在井边央人帮忙,担不了满桶就担半桶甚至小半桶,身高不够就将担杖铁链环穿过筲梁再挽起缠在担杖两头上。担杖一上肩膀,肩膀立马就压塌了,用两只手使劲地往上托着担杖,以减轻肩头的压力。两桶水压在肩膀上,走起路来,东张西歪,左右摇摆,忽高忽低,一路磕磕绊绊,咣当着前㨲(ce)后撒地到家,桶里的水只剩下小半桶,担两趟还不如大人担一趟。挑满一缸水,需要来回十几趟,累的浑身大汗淋漓,肩膀被磨破皮、压得肿胀不堪,后几趟直不起腰,甚至挑到半路要放下歇会。担杖总是死死地压在我的肩上,像要把锁骨压断一样。

随着年龄的增长及挑水的历练,懂得了担水时的平衡,挑满水,担杖压在肩上,可以让扁担颤起来,一上一下的,减轻对肩膀的压力。担水由开始担小半桶到担大半桶再到担满满一桶,学得像大人一样的潇洒,而且担杖不离肩膀,身子一低、头一歪,可以左右肩膀轮换,轻盈稳健地走着,到家后两个水桶还是满满的;打水时可以把担杖在井里轻轻地一抖,筲就服服帖帖地半倾倒在水里了,灌满后也能稳稳当当地提上来。挑回后把筲放在水缸边,掀开缸盖,左手提起筲梁,右手扒着筲底箍,身子前倾,筲顺势倚到缸沿上,水便踊跃着从筲中流入水缸,翻涌起碎玉般的水花;再后来担杖不落地。一手前一手后抓住两只桶梁,先把前面的那筲水倾倒进缸,稍一转身,再把另一筲水倒进缸里。然后继续,直至挑满。

最累的是挑水浇园,那时各家都有菜园,开春栽种,夏秋收获,直到初冬。菜园的土豆、韭菜和白菜等,需三天两头浇,浇园的活多有上学的半大小子干。浇一次需挑近二十担水,压得腰酸腿痛,肩膀红肿,可为了全家人吃菜,再苦再累也得忍者。

最危险的是冬季,那时的天气特别寒冷,数九腊月滴水成冰,几乎所有的地面都溜光滑,井台四周,撒的水,都冻成白乳状冰凌;挑水时需格外小心,即使不挑水走在上面都得小心,一不注意,脚底一滑,一摔老远,连人带桶摔倒在路上,四仰八叉,跌得鼻青脸肿,有时头破血流,水撒铸冰。为确保路上安全,大人早晚都会在路上撒些沙子,挑水时为防打滑将鞋底绑上草绳,走路时手中拄着根棍,小心翼翼。

因汛期雨水倒灌或筲底附带的沙土等日积月累,井底的淤泥增厚,堵压了泉眼,还有琐孩不时扔进些破砖碎瓦和乱石,使井水变浅,有时打水甚至会有泥汤,生产队便组织在春秋干旱时淘井。只有年年淘,井才越挖越深,水也越淘越旺。

队干部带瓶老白干酒,在井台将人员进行分工,下井的、井上的,提水的,倒泥的,要求(井)上下照应,确保安全;分工明确后,淘井工作便井然有序地展开。

因井底空间狭窄,在先由两三个人轮流用筲将井里的大部分水打出后,让两个青壮年喝几口老白干,穿着水鞋、脚蹬手扒着井壁石,下到井底;用随身携带的镐将井底的淤泥刨起,然后用铁锨装到上面续下的水桶里,上面的人迅速提出,用两三个铁桶来回装倒,巡返往复,直到将井底的淤泥挖净,泉水潺潺流出。半天下来,把井淘得一“揽”无余后,几个满身泥水、疲惫不堪的人才从井里爬出。

井台边围着很多看热闹的,其中有的是在等待、期盼找回不小心掉到井里的东西;每当将井底的淤泥倒出后,他们会拿着二齿钩子仔细刨查,除了淤泥和碎砖石外,“老花眼”的老花镜,二噱光的钢笔,三嫂子的镯子和大寡妇的银籫等都完璧归赵,甚至还有无主的顶针、发卡、筲箍和筲梁等,失主们拿着失而复得的东西后咧着嘴,然后随着分散了的淘井队伍各自回家。

八十年代开始,大部分家庭在庭院打了手压水井,随潮流我家也用上了手压水井。从此,除浇园外,家庭生活用水基本不用再去水井挑了。

现在,都用上了自来水;担水,不觉地退出了农村人的生活。有些东西常用常新,越用越好用,一旦失去了价值,离淘汰也就不远了。

不到井里担水,捞筲的活也就不存在了,锈坏的铁筲和闲置的担杖都沒了用处,搁在一边多少有点落莫;井也成了枯井,为了安全,基本都填埋了,村东南的老井处现在也都盖上了民房,淘井成了记忆。

离开农村已四十多年,这么多年来,尽管不再风里来、雨里去为生活而担水,但担水的日子却一直珍藏在心中,并永远激励、鼓舞着我的人生与工作,踏踏实实地担起了命运给与我的重负和应该担当的责任。虽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但也能一步一个脚印地负重前行,扎实工作,努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和力所能及的事。在遇到困难和挫折时,更能像当年学担水一样,坦然面对,并想尽一切办法去克服、去解决。

现在想来,担水的变革是农耕文明与现代文明的演变史;它是一种责任,是一种担当,也是一种精神。有了这种责任、这种担当、这种精神,平凡中能铸就伟大,困境中能创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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