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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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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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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火炉

岁月如歌,四季更迭。不觉间又进入冬季,优越的物质生活及现代化的供暖设施已让人们感知不到季节变化带来的温度差异。不断袭来的寒流让室外寒气凛冽,冷风袭人,室内却依然温暖如春。

在享受现代幸福生活的同时,我们这些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人,对童年时交通靠走,通讯靠吼,取暖靠抖,保安靠狗的乡村生活有着十分清晰却又感觉遥远的记忆。

童年的冬天特别冷,白天冷,晚上更冷,外面冷,屋里冷,有时屋里甚至比外面还冷。冷,如影随形,无法躲避。每当过了大雪节气后,基本就是冰天雪地了,天寒地冻,村里村外,一片茫茫,呼口气都是白的。

因条件差,当时的人们除了多穿衣服,几乎没有别的御寒措施,整个冬天都在厚重且笨拙的棉衣里蜷缩着。在室外个个蒙头盖捂,身上裹着厚重的棉衣棉裤,头戴三大扇棉帽,将三扇帽带全部解开,两边的系在下巴上捂着耳朵,上扇盖住额头,脚穿棉鞋,把两只手揣在袄袖里,不停地跺着脚取暖。那种浸入肌骨的冷,是现在无法想象的。

农户烧土灶,一天三顿饭,燃烧的柴草把炕头熥爊的烫人。条件好的家庭还会在炕榜的左下侧垒个炕炉子,夜晚睡觉前在里面烧些玉米瓤棒或干柴炶炶炕(那时买煤要凭证或票,农户买不到煤),使土炕的温度持续到黎明。在冬季,农村人的三顿饭都在炕上吃,一家人坐在热炕上围桌吃饭,热热乎乎,吃的舒服。外出回家后先把手插到炕头叠放的被底下暖和暖和,感受着热炕头的温暖。这或许就是当时农村人对“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最切实的期盼。

单位和学校在严寒时节都会在室内安个生铁铸造的火炉取暖,我对铸铁火炉的认知是从上小学开始的。每到冬天,教室里阴冷,冻得跟冰窖一般,脚冻的发麻,跺下脚都生疼。手背上都是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口子”,很多孩子的手脚生冻疮,起初红肿,像个小“气蛤蟆”似的,后期就溃烂流脓水,疼得要命;春天暖和了后,冻坏的肉要更新组织,又是奇痒难忍,而且以后每到冬天就复发,成了孩子们的一个恶梦。

为抵御严寒,同学们开展了多种抱团取暖的游戏,除一下课都跑到室外晒太阳,各自站在墙边不停地跺脚、搓手、捂耳朵外,还“挤墙角”(我们叫挤压摞,就是选择一个墙角,后面的孩子使劲挤靠在墙角的孩子;也有的是靠墙一排人互相挤中间的人),几个人使出全身力气来,你挤我、我挤你,以此来促进冻得冰凉的身体血液循环;另外玩撞腿(又叫撞拐),分两帮,一人将一条腿的小腿挽起盘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一手扶着挽起腿的脚,单腿蹦跳着,用挽起腿的膝盖顶撞另一个做同样动作的同学,一对一迎面撞,被撞倒或手脚分离的为输;另一个游戏是骑兵作战,一个壮实的同学脖子上扛着一个小巧的同学为一对,模仿骑兵们互相打斗。往往一大堆骑兵们你喊我叫,你拉我扯,相互扶架着拥抱成一大群(垛),成胶着状态时,下面的壮实同学早已经抽身跑了,结果呼啦一下人垛倒塌了,真正人欢马叫,一身大汗,热闹非凡。每当这时,跺脚声、欢笑声混为一片,校园里热火朝天,嘈杂声远远就能听到。这种带有玩笑和嬉闹的群体取暖活动,让同学们增添了很多喜乐。

挨到立冬时节,学校就给每个教室发一个生铁铸造的煤炉子,与之配套的还有几节铁皮烟囱、几个45度直角拐脖、炉钩子、铁铲子、盛煤的长方形铁皮斗子。

安炉子前,为防透风散热,老师会领着高个的同学先用报纸将南北窗棂封好,再和些泥巴用砖或土塈在室外将北窗砌壁堵好。为了透明,会在壁子中间留两个方孔。

把窗封堵好后,老师就领着我们支炉子。炉子是中间粗、上下两头收缩的圆柱状,分一二三和大号四种,我们教室的一般是二号,大小类似于现在的20公斤的汽油桶。煤炉从上到下由五部分组成,最顶端是叠套着的几个炉圈,压在炉膛口上,外圈大,中圈小,小圈中间是个带牚的小圆炉盖,可用炉钩子钩起添煤;第二层是正梯形圆炉膛,煤炉的主要部分,生炉子时柴煤在此燃烧。一侧的半上端有圆孔,从外面用螺丝上着如铁皮烟囱粗细的几公分长的生铁烟道管,便于安装连接烟囱;第三层是圆形的炉箅子,煤炉中间最粗处、上下连接点,上托圆炉膛,下压灰囤,中间有齿状圆空、插一带把的方形带长缝隙的炉条,可以用炉钩子将烧透的煤灰通过炉条投下,使炉膛的煤燃烧的旺,熄灭炉子时,将炉条用炉钩勾着把撤出,倒掉炉膛的煤渣;第四层是倒梯形的圆炉灰囤,上粗下细,有个占周壁四分之一面积的正梯形缺口,一是盛放炉膛掉下的煤灰,二是燃烧的炉子上头盖封好后,可通过缺口向炉膛透风催火,既使炉子燃烧的旺,也能通气让煤烟顺着烟囱顺畅吸出;第五层是圆空炉底圈,圆圈上铸有三或四个半椭圆支脚,整个煤炉叠压在底圈上。

炉子装好后就开始接烟囱,烟囱都是一节一节的,长度应是一米左右,每年既有新的,也有旧的。旧的因使用时间长加上夏季高温锈烂,外表锈迹斑斑,需用细棍敲敲,将附在铁皮内层的往年烟灰和铁锈震脱掉,然后把它们分别接成一个二米长,一个三米长的烟囱。接完烟囱后就开始支炉子,炉子一般按在教室前边、距教室门口向里两米左右、讲台下面的位置,炉底下面垫几块砖,先在炉壁的烟道管上插上一个口朝上的铁皮拐脖,把那根两米长的烟囱插到拐脖里,再在上头按上个口向南或北的拐脖,将那根三米烟囱一头插进横向的拐脖口,另一头插进教室南墙的预留烟道口。或者在教室外先把烟囱全部接好,抬进室内插上即可。

烟囱插好后,再在教室南北墙上钉上铁钉,用铁丝在那根竖着的烟囱上缠一圈,将铁丝的两头分别系在钉子上,这样就能防止烟囱歪倒而发生意外。为防生炉子时烟囱的连接缝冒烟,要用稀泥将接缝及墙上的插口处空隙密封。一切就绪后,找些纸草点火试炉,炉膛内发出“轰轰”的燃烧声,就说明炉子安装成功了。从此,教室里就有了热乎气。

生炉子的煤和引火用的柴草一般事先准备好,在讲台的南北两侧靠墙根的屋角用方砖砌两个池子,一个放煤,一个存松球(当地叫松笼子),这是我们班一个冬天的取暖保障,相当重要。

小学是村办的,煤由大队(村)统一购买。我村是公社驻地,有供销社、粮所、医院等部门,带动了大队的副业发展,村集体收入可观,在全公社是屈指可数的。每到冬季,大队就安排人员到供销社煤场买煤,那时的煤便宜且学校用煤国家有指标,数量一定,每斤几分钱。买好后用拖拉机或驴车拉到校园,再分到各班放进煤池子里。

因煤炭数量有限,就要想方设法节省着烧。一是在炉膛内和上一圈黄泥土层,满炉时可少装不少煤。二是做煤饼子,将煤块砸成煤粉,挖些黄土与煤搅拌,土和煤的比例极其重要,土多了不起火,煤多了烧起来不但火烟大,还浪费。一般都是老师调好比例,和成煤泥,我们负责做饼。在教室南墙根用铁锨把煤泥摊得薄平,用锨尖划成小方块,晒干后拿进教室,整整齐齐地码在教室南侧的池子里,随时使用。煤饼子烧起来火苗不大,但燃烧时间长,靠着黄土的凝聚力,不仅能使煤得到充分燃烧,黄土也能跟着一起燃烧。煤烧尽了,化作炉灰渣,在黄土作用下不至于轻易散开,仍能够持久地保持余温;三是如不是极寒天气,中午过后,基本就不再向炉子里填煤;四是每天放学前,值日生需将炉渣认真清理,把没燃透的煤渣全部捡出。煤灰里但凡有小煤核让老师发现,就会受到严厉的批评甚至训斥;五是春季煤烧完后,如遇倒春寒,就组织学生到其他单位倒出的煤灰堆里捡煤核。

引火的柴草则需我们去捡拾,每个人都有任务,拾草剜菜本来就是农村孩子的强项。放学后或星期天到山林里的松树上摘松笼子,或者爬到柳树、杨树上去抈些干枯的树枝,上学时将这些带到教室,放到北面的池子里。

燃料备好后,就是常规性的每日生炉子。生炉子是件苦差事,也是个技术活。需先用火柴点燃纸或松球裂开的木瓣,然后放进炉膛里,等火着大了,再放一些松球或用手抈些树枝放入,再着旺一点,瞅准火候才能往里面少放几块小煤块。放早了,火就压灭了;放迟了,引火烧过头,就不容易引着煤。待煤块着火后,再把煤坯子掰成小块儿,均匀地覆盖在上面,压在着火的煤块上,这样炉子基本就生好了。

很多时候尤其是返风时,煤饼子可没那么容易着,咋办?用嘴吹,吹累了再拿起笤帚一顿狂扇。炉子里的烟直往眼睛里钻,揉揉眼睛,捡起笤帚再扇,整个教室乌烟瘴气,我们也熏得跟小鬼似的。

那时,班里每天都会安排两个值日生,早晨负责早来教室生火,下午放学后负责打扫卫生,清除炉子里的煤渣。记忆中,每当轮到我值日,为完成这项责任重大、使命光荣的任务,早晨我会早早地顶着寒风,踩着积雪,一路小跑奔向教室。我边搓手边熟练地点火、填煤,课间拿着铲子往炉膛里加几铲子煤,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把下面烧完的煤渣掏出来,这些活我干得轻车熟路。

极寒天气,教室外是零下十几度的严寒,透过破碎的封窗纸可见北窗的壁子上结出一指多厚明亮的霜冻,教室门的玻璃上也结了一层层的冰花,学校会发个棉挡子挂在门框上挡风。有时老师也会找几块砖压在炉口上,让煤火把砖烤热,砖散热慢,给在教室后面的同学垫脚、暖手,足够用一节课,这是当时我们自创的“暖手宝”。

那么大的教室,一个小小的火炉,尽管烧得炉膛、炉盖甚至拐脖及半截竖立的烟囱都通红,但教室后面的同学照样冻得跺脚搓手。一下课同学们就一拥而上,有的直接把手抱在烟筒上,围在火炉的四周,暖手暖脚,围着火炉,打打闹闹,偶尔也谈论着某一道题或者哪位老师的趣事,享受着课间十分钟的欢乐和火炉带来的温暖。

小小的火炉在冬日里不仅让我们抵御了严寒,还带来了很多便利和乐趣,尤其是上联中(初中)后,离家远的同学从家里带来地瓜或瓜枣(晒干的小熟地瓜),中午放学后放在炉子盖上或炉底烤着吃,不用再走回家吃饭来回挨冻;有的同学将扁豆粒、皮花生、苞米或高粱粒等放在炉盖或炉底的热灰里,烙几分钟就会闻到一股香味儿(炉盖或炉底热灰里不时会发出“嘭嘭”的炸豆和爆米花炸裂声),迫不及待将豆粒捡在手里,不等温度降下来就放进嘴里“咯嘣,咯嘣”地嚼,往往被烫得冒汗,脸上粘着的炉灰与汗水一调和成了大花脸;从树枝上折摘些“吊死鬼”(树上的一种虫子)的茧袋,放在炉子上或炉底,烤焦茧皮吃虫子,烤焦的茧丝味很浓,弥漫在整个教室,让很多人尤其女生感到厌恶,为此会经常挨老师的训斥。受“吊死鬼”美味的驱使,男生们依然如故,这样的美食会持续几个月。

也有些能作的同学,将雪球或冰棒放在烧红的炉盖上,在“哧啦哧啦”的化雪(冰)声中,一团热气升起,霎时的淬火使圈盖爆裂,“啪”的一声,不是炸成两半就是裂开一条纹;还有的值日生为早回家,下午放学时不等炉子余温散尽,向炉膛的煤渣里倒凉水,随着“嗵”的一声,腾起的粉尘、蒸汽弥漫半个教室,有时会把炉箅子、炉条甚至炉膛壁淬裂。把炉子弄坏,只好到学校的仓库里找往年的散件配用,如配不上,就是谁弄坏的谁赔偿,损害者除被老师训斥外,回家也免不了一顿胖揍。

参加工作后,因单身且年轻,天天当“值日生”;除生炉子、掏煤灰外,还用燎壶烧水,八点上班前将各个办公室的暖瓶灌满。

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当地才陆续实行了集中统一供暖,那些灰头土脸的笨拙铸铁火炉逐渐消声匿迹。尤其是进入新时代,人们的生活环境得到了极大改善,现代化的空调、电暖气、太阳能和地热等清洁能源进入千家万户,已共同走进了“暖冬”时代。特别是随着人们环保意识、安全意识的提高,全社会彻底告别了昔日围炉向暖的生活。为了绿水青山及后代子孙,柴煤烟火也已禁燃。

岁月沧桑变迁,火炉取暖曾陪伴了我们的生活,是一代代人的生命足迹,记载着我们的年轮和终生难忘的亲情、恩情及友情。

闲暇之余,我时常用笨拙的笔,回忆、还原儿时的一些往事、趣事,感叹那些回不去的过往。这些往事真实却又虚幻、亲切而又陌生,感觉离我们很近、却分明又非常遥远。柴门农舍,炉火可亲,冬日的火炉,那暖暖的气息永远氤氲在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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