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出生在农村,那时各家的孩子多,撒着养,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环境,丰富多彩的山水田园风光,培育了我们那一代孩童的野性。上山摘果掏鸟窝,下水捉鱼摸虾,不怕蛇鼠,无惧野蜂,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胆识。
然而,却有两种小虫令我们望而生畏,忌惮万分,不要说与之接触,就是看上一眼,都会引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那就是初夏松树上的松毛虫和夏秋树上的“八角子”,也叫洋辣子(对此有过专述)。
老家地处丘陵,童年时田野里沟壑的陡崖或半坡以及乱石岗、地阡子上栽的多是松树,大大小小的松林多。松树是常绿乔木,每年春季都会冒出一茬新的松针,待新的松针长大后,老的松针老化、由苍翠变成土黄色后干枯,并随着风雨陆续掉落到树下,完成新老交替。因此,在苍翠欲滴的松树下,经常都会铺着一层黄灿灿的松毛(当时把干松针叫松毛)。松毛富含油脂,干燥的既容易引燃也耐烧,可以用来引火,也直接用来烧火炒菜做饭。
那时的家庭都差不多,经济拮据,土炕土锅台,烧火做饭,家里都养着禽畜,各家的孩子除了上学就是拾草剜菜;为做饭拾草,为喂养禽畜剜菜。因此,松林是我们小伙伴拾草的主要场所。
在星期天或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们就会扛上一张大竹耙,用耙杆挑着一个用棉槐条编的大提篮,到松树林中,挑选合适的地方,用竹耙在松树底下扒(搂)松毛。一般我们都会挑选老松树林,那里不仅松毛多,而且地面上杂草少,容易搂。也喜欢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尤其是沟壑的陡崖等处的树下,积落了厚厚的一层松毛,见到后令我们狂喜。
把散落在地面上的松毛搂拢成堆后,再一小垛一小垛的卷起来,塞进提篮里。那可是一项技术活,不会卷,塞不好,不仅装得少,而且往往挑着走到半路时就会都倒出来,得重新装。我们是不知道出了多少洋相,流了多少汗水,才学会了这项技术;实践出真知,我们是最好的践行者和见证者。
尽管劳动辛苦,但小伙伴们在一起有说有笑,有打有闹,还是很愉快的,但这种快乐的氛围很快就被松树上的松毛虫破坏。每年清明节后,漫山遍野的松树上会长一种黑白相间条纹的松毛虫,并逐渐由小变大;芒种前后,松毛虫长到几公分长,并开始吐丝做茧,虫变成蛹,再由蛹变成蛾,在树上产卵后完成其生命周期。
长大了的松毛虫蝶变前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松枝,它们啃食青翠欲滴的松针,很多树枝被它们啃成秃枝,如大火烧过一样,变得枯黄焦黑。为寻找鲜嫩松针继续啃食或在松针里做茧,其或单或仨仨俩俩相互缠绕着在树上爬行,抬头看见,既恶心又恐怖。有些树的外表爬满一层涌动的松毛虫,令人触目惊心。
之所以对其恐惧甚至起一身鸡皮疙瘩,是因为松毛虫的全身长满带毒的刺毛,尤其是头尾两处的毒毛刺硬,不小心被其的毒毛刺入皮肤,就会引起皮肤红肿刺痛,奇痒难耐。即使它们脱变做茧了,其将毒毛脱在茧的外壳,一有风吹或剪茧时毒毛就会落到人身上;所以,对这种毒虫,多数人尤其妇女是绝不敢接触的。因其生长在野外,受当时经济条件限制,生产队没钱购买药物消杀,也没有什么药物能对付这些穷凶极恶的害虫;因其毒性大,各种鸟及蛤蟆青蛙等食虫动物对其也不敢有食欲,使其似乎没有天敌,只能任其自然消长。
到了松毛虫泛滥的季节,我们在途径松树附近时就变得提心吊胆起来。有时候,正在埋头搂松针,突然会有几条软绵绵的虫子从树上掉下来落到头上、脖子上,全身的汗毛都吓得竖了起来。夏天的衣服单薄,多数时间男孩是裸着上身的,从树上掉下的松毛虫有时落在后背顺着脊梁(有时从前胸)滚到地上,脊梁或前胸上会扎进很多毒毛,一动着毒毛处就钻心的痛,那个难受的滋味是难以描述的。回家后大人用肥皂或自制的大酱涂抹在毒毛处,可缓解疼痛,但不能根除,需忍受一周左右。
可当松毛虫吐丝做茧后,其在茧内蜕为虫蛹,这些虫蛹是餐桌上一道难得的的美味。当时家庭生活清贫,长时间尝不到肉味,当人们把虫茧用火一燎、把一个个色泽金黄、如蚕蛹般的虫蛹拿出来,用油锅一炒,那种味道要比蚕蛹、蜂蛹香醇得多;用现在的话说是标准的高蛋白,低脂肪的绿色食品,更是集魔鬼和天使两种形象于一体的典型。不仅给人们解了馋,让我们的味蕾得到满足和享受,这种满足又转化为甘愿冒着身体遭罪风险继续寻食的动力,虫蛹的味道实在太吸引人了,让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去剪捡那些虫茧。
松毛虫结茧要持续一周左右的时间,这期间我们这些学童甚至还有些大人都会利用早晚去松树林里剪捡那些虫茧。我们早晨或下午放学后,先在家里装备好。因松毛虫结茧时要蜕掉身上的毒毛,这些毒毛有的布在虫茧上,有的掉在树干或树叶上,被风一吹很容易四处飘落。为遮挡毒毛,我们头戴苇笠,脖子上扎条毛巾,穿上长裤长袖的衣服,胳膊上还要再戴上套袖,从家里拿把剪刀,把铁丝圈个铁钩绑在一根长杆上,挎个的提篮,心有余悸地来到了如遭受火灾般的松林中。
我们一般先上地阡子后去松林中,地阡子上的松树长得低,站在阡子上头就能够着,注意要站在上风处,无论是手拉还是铁钩拽,树枝一定要稳固,不能颤。因毒毛易掉易被风吹散,在上风口吹不到身上,树枝不颤也抖擞不下毛来,可最大限度的避免毒毛伤害。
我们在树下或树旁,一手把松针里结满虫茧的树枝拽到跟前,一手拿着剪刀,把虫茧从松针里往下一个个的剪下来,够不着的就用高杆上的铁钩把松枝一枝枝钩下来,再用剪刀把虫茧从树枝上剪掉,放到提篮里。有毒毛的虫茧可以用手拿,毒毛只扎人体有汗毛的皮肤,手掌和手心没有汗毛,所以其伤不着。虫茧和蚕茧形状、大小差不多,虫茧有点偏长,蚕茧是白色的,而虫茧是土黄色的,虫蛹比蚕蛹长,虫茧结在松树枝的松针里。
我们一般是地阡子上的剪捡完了再到树林里,在钩树枝及后期烧毒茧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让毒毛钻到身上,也会弄得双手乃至全身奇痒难耐。把提篮装满带松针的虫茧后,有时因天黑了带回家,第二天早晨烧茧扒蛹;为避免毒毛对家人的伤害,多数时间是在村东沟里点火烧茧;那时小麦已收割完,到场院里拿些干麦根草,在沟底找个避风的地方,把麦根草点上火后将提篮里的虫茧全部倒进火里,虫茧遇火就燃;很快,有的虫茧皮被烧掉,有的茧皮被火一燎就被烧掉一半,一条条虫蛹就裸露出来;为防止被火烧糊,还得用铁锨不时地从火堆里向外扒,有些没烧着的继续往火里送。
烧完后再从火堆里一个个的捡出来放到提篮里,有些烧熟了、烧半焦了的也不管上面有没有草灰就顺手填到嘴里。烧好了的虫蛹色泽褐黄,十分可爱,一次能剪捡两三斤。拿回家后母亲再用水泡泡,洗掉草灰或毒刺毛,用大锅炒着吃,酥脆香甜,那种味道至今回味无穷。只是吃的时候虫蛹的尖尖尾巴上仍留有几根小毒刺毛,要先把虫蛹的尖尖尾巴掐掉,否则,吃多了嗓子发麻。
在饥馑年代,饥不择食的无奈,囫囵吞枣的迫切,似乎很难与美食或美味联系起来,只是简简单单的烟火果腹,一切都是为了生存的需要。在哪个贫穷的年代,餐桌上摆上一碟松毛虫蛹,相当于过小年了。既使现在虽然物产很丰盛,但这种小野味也是不错的下酒好菜,更是保健佳品,只是能吃到的机会不多。
真佩服家乡人的胆色,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从何人开始,人们都说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是勇士,可我觉得,第一个敢打松毛虫蛹主意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
百味杂陈,唤醒了舌尖上的乡愁,童年生活的酸甜苦辣,延续了我们与父辈祖辈在灵魂深处的交流,寄托了我们对后辈的希冀,转化成感恩时代、不忘初心,励志前行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