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牛丽娟不请自己回来,大山并没有胜利的喜悦,一个月的煎熬让他看上去萎靡不振,胡子拉碴让人心疼。牛丽娟哭了,她说你好狠心,我只不过要个亲妈的地位,又不是真心不和你过日子,让我在娘家看别人的脸色吃饭。大山说你自然能掂来哪头重哪头轻,要是你愿意和我过日子,就会自己回来,要是不愿意,就是请十遍也是白请,夫妻过日子要的是互相礼让,不是谁强谁弱。
牛丽娟破涕为笑,上前搂住大山的脖子,索要一个吻。大山在她脸上快速亲了一下,牛丽娟并不满意,撒娇说吻错地方了,她嘟起涂满口红的小嘴,大山闭着眼睛把自己的嘴唇送过去,在两个嘴唇接触的一刹那,牛丽娟再也不撒娇了,像一头发情的母狮,强行按住大山左躲右躲的头,让两个嘴唇不至于在躲避中互相错位。亲够了,牛丽娟放开大山的头喘一口气说:“都一个月了,我都憋死了,我们快关了门亲热一会。”
大山一时还没有从过日子的大悲大喜中转换过自己的情绪,自然惊慌失措找借口说:“大白天的哪能干那个事,家兴随时会回来,还不如等到晚上,你折腾一夜我也愿意。”
牛丽娟说:“这就像吸大烟,烟瘾来了我控制不住自己,要是等到晚上,或许就没兴趣了。”
大山叹一口气说:“那就抓紧吧。”
牛丽娟欢天喜地出去上好了大门,进来见大山已经上炕钻进了被子,她问;“你拉开被子干什么?”
大山说;“太阳明晃晃照着你不羞?”
牛丽娟放肆大笑道:“你真是笑死人了,咱们合法地睡,有什么可羞耻的?”牛丽娟把被子一把掀过去,她说,“脱吧,咱们今天玩个新花样。”
大山说:“那不行。”
牛丽娟说:“怎么不行,别人能行我们为什么不行?”
大山说:“我说不行就不行。”
牛丽娟见他态度坚决,害怕坚持下去会扫了兴趣,折中说:“那我在上面。”
大山犹豫了一下,也觉得不该扫了她的兴趣,便说:“那就试试。”
牛丽娟说:“总不能老让你爬在我上面,换个花样更刺激。”
大山说:“你不要让我学黄片上的,我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方式,还是我在上面好,也不耽误时间。”
牛丽娟满脸不高兴,拉下脸说:“这不行那不行,干这事还害怕耽误时间?我还巴不得做一天呢。”
大山说:“男人和女人能比?连续硬起来的男人有几个?”
在一切结束后,大山穿好衣服下炕说:“我愁这日子怎么过,欠那么多帐,靠种地哪辈子才能还清。”
牛丽娟并不急着穿衣服,赤躺在炕上说:“我才不管你欠别人多少,我娘家的钱,可是一分不少要还的。”
大山说:“你总是娘家娘家,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我不是保证了就是卖房子也不欠你娘家一分钱吗?”
牛丽娟笑道:“我当初就是想好了你不是个耍赖的人才给你贷款的。”
大山说:“你和我从来都不是一条心,那个钱到底是你的还是你娘家的,你也不要把我当傻子。”
牛丽娟一骨碌爬起来问:“你听到什么闲话了?你怀疑那个钱是我的私房钱?”
大山说:“你还是穿好衣服再说话,光着身子太难看了。”
牛丽娟说:“我偏不穿衣服,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呢。”
大山说:“你穿不穿衣服?我可要开大门去了。”
牛丽娟说:“你去开呀,我巴不得让别人看见呢。你今天要是不把这个闲话给我说清楚,我就一直这样躺着,家兴回来也不起来。”
大山见威胁没有实际效果,知道抵赖不过去,也就硬着头皮认真回答:“你不要多心,我只是随便说说,钱是你的还是你娘家的都不重要,我们还是合计合计将来的事,人跌倒了总要想办法爬起来。”
牛丽娟委屈地哭了:“我好心从娘家给你借来钱,你却怀疑我存了私房钱,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知道一时心急说了反作用的话,大山心里暗骂自己就是一头笨猪,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我该死,能娶上你还不是我的福气,都怪我自己窝囊,挣不来钱,还算什么男人。”
牛丽娟见大山打了自己嘴巴,也就止住了她的哭:“要是那个钱是我的,要是我骗了你,就叫雷劈了我的头,不得好死。”
大山上前捂住她的嘴说:“我的妈呀,千万不能胡乱赌咒,可灵验了,你以为雷不敢抓你的头?”
牛丽娟说:“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和你一心过日子,我不说谎话,我怕什么?”
见有了转机,大山赶忙说出了最想说的话:“贩卖猪娃栽了跟头,可人不是一帆风顺活到头的,我想好了从头再来,只要我们两人一条心过日子,没有挣不上钱的道理。”
牛丽娟破涕为笑:“我是和你一条心,你倒说说,怎样才能跌倒了爬起来。”
“这次我们不倒卖猪娃了,我想好了这次养羊,养羊投资少繁殖快,现在吃羊肉的人比吃猪肉的人多,羊肉又比猪肉值钱,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啊,等到养羊挣了钱,第一个就还你娘家的贷款。”
牛丽娟反问:“可养羊不是用嘴养的,先不说倒卖猪娃欠的一屁股债,从头再来?你拿什么从头再来?您能借来钱?”
大山笑了:“我哪里有那个本事,还不是指望你。”
“指望我?”
“你总不能让别人看我们的笑话吧?有你这样能干的老婆,我们凭什么活在别人的后面?”
受到男人的恭维,牛丽娟一下挑高了眉毛反问:“你这才知道我在这个家的作用?”
大山继续跟进:“我是个窝囊的男人,可我娶了一个好老婆,这是我的福气。”
牛丽娟的心被大山说活了,下了很大决心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就豁出去了,大不了我去娘家再张一次嘴,再贷些款,养羊就养羊,山不转水转呢。”
一听老婆要发放新的贷款,大山激动地抱住她亲了两下,牛丽娟难得羞红了脸,用娇嫩的声音说:“要是你每天这样亲我两口就好了。”
牛丽娟不计前嫌,也不急于催还贷款,她为了能收回自己‘娘家’的贷款,只能让‘娘家’再次贷款。她同意了大山贷款养羊第二次发家致富的计划,她知道就是银行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贷款人破产而让贷款打了水漂,这不是谁和银行有多好,这是利益所在。她和大山的关系就好比银行和贷款人的关系,是一棵树上的蚂蚱,一但投资失败,谁也无本可收,即使扒了他的皮也无济于事。所以不论是她还是银行,只能再次贷款,继续扶持阿斗,何况她和大山还有一层夫妻关系,这是她比银行棋高一着的地方。
天渐渐冷了,村子里到处飘飞着落叶,李仁贵催促二婶去王麻将家的公用电话给儿子打个电话,春生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打电话了,眼看就要毕业分配,不知工作联系好了没有。
第二天早上起来,二婶安顿河上作业的老伴吃了早饭,喂了猪、羊、鸡,出了大门去王麻将家。看二婶走过来,王麻将坐在椅子上,开着一排上衣纽扣,毛衣里藏着个犹如怀孕八个月的大肚子问:“又给春生打电话来了?”
二婶站定自己歇一口气说:“春生好长时间没给家里打电话了,他爹催我来的。”
见二婶从口袋里掏纸条,王麻将笑着说:“不用找纸条了,春生的电话号码我都装在脑子里。”
王麻将很快拨通电话,‘喂喂’几声,两头互相听到声音后,便把电话递给二婶,二婶把听筒贴在耳根,听里面传来一声:“妈!”
二婶问道:“是春生吗?”
电话那边答道:“是我。”
“你总不来电话,你爹催我给你打个电话。”
“你们身体都好吗?”
“都好着呢。”
“你劝劝我爹停了他那个营生,都六十多的人了,该歇息了。”
“等你毕业有了工作,他就不干了,他盼着享你的福呢。”
电话里一阵沉默,二婶以为信号不好,扯开嗓子喊道:“春生,妈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很弱的声音:“听到了。”
二婶问:“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病了?”
春生说:“我好着呢,没事我挂电话了。”
二婶喊道:“你这孩子,才说几句就挂电话,我还有好多话要说。”
没等二婶说完,电话已经挂断,二婶拿着话筒‘喂’了几声,只听见嗡嗡的回声,自言自语说:“这孩子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有什么不好的事瞒着吗?”
一边坐着抽烟的王麻将说:“现在的年轻人嘛,你就不要揣摩他们的心思了,和我们上辈人有代沟呢。”
二婶叹息一声:“什么也没问清楚就挂了。”
说话间,二婶从内衣口袋摸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十元票子,递给王麻将说:“他王叔,你找吧,该收多少就收多少。”
王麻将缩回手说:“不收钱了,怎么说春生也是咱们老龙湾第一个上重点大学的,是全村人的光荣,不收钱,这次就免费了。”
“哪能行,每次让你帮着拨电话这个人情还欠着呢,再不收钱,就没脸来了。”
王麻将就爱听这话,知道二婶不收钱是不行的,客气了几句,便接过钱笑道:“他二婶,这钱你揣得够深,摸在手里热乎乎的。”
二婶说:“你别笑话我了,就这一张大钱,总舍不得花,揣在外面怕丢了。”
王麻将笑道:“这也是大钱?有毛爷爷的红票子才是大钱。”
二婶说:“没时间闲话了,家里还有好多活等着呢。”
其实,二婶哪里知道,春生对她隐瞒了一件天大的祸事。
刚上大学的时候,春生惧怕谈恋爱,这源于他内心对自己农村出身的一种恐惧,也源于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一种洁癖,他所爱的人不是一个在现实中能找到的女孩,是他靠幻想拼凑的,她的美丽和可爱举世无双,他靠幻想把自己的爱情藏于心底。
在大学二年级时,他的心第一次为一个女孩而动,她是低一级的学妹,叫刘莉莉,校广播电视台新选的主持人,她的普通话流利而富有磁性,第一次见面她就深深吸引了他。她来自南方一个小城,有着江南女孩特有的清秀和白皙,个头却是北方女孩的高挑修长,他喜欢她明亮总带着笑意的眼睛,也喜欢她雪白的牙齿,直挺却不凸兀的鼻翼,不论腰围和胖瘦都暗合他的心意。他问她为什么报考中文系,她说,上哪个专业并不重要,有个文凭就行了。他猜想,这样霸气的回答,只有干部子女才能说出来。她反问,那你为什么学中文这个专业?他说,我喜欢写诗,这有利于我的创作。听了此言,她看他眼神变了,第一次偷偷打量起他。
接下来,他从刘莉莉同宿舍闺蜜那儿打听到她并没有男朋友,这让他很奇怪,像她这样漂亮优质的女孩不应该没有男孩追求,这是他心里的一个问号,但她的‘洁身自好’和他的‘洁身自好’不谋而合,这也许就是缘分。他小心翼翼和她接触,衡量了自身的优势和劣势,最大的优势是身高和成绩,接近一米八零的身高虽不是鹤立鸡群,却是最理想的国人身高,模样也能归到英俊之列,他以很好的成绩考上大学,在学业之余,勤于创作,在校刊上发表了好多诗作,在校园特有的环境里,有好多女性粉丝。最大的劣势是家庭条件和她相去甚远,他来自贫困的西北农村,她却来自富饶的南方小城,最要命的是她有一个当副市长的父亲,而他却连学费都是靠助学贷款。
他把对她的爱深深藏在心里,等待着该来的自然而来,他觉得心和心的靠拢不需要语言表白,他常常和她‘不期而遇’,他发现她爱打羽毛球,于是他就放弃了打篮球而改打羽毛球,他主动和她分享自己的创作成果,把自己的诗作拿给她看,征求她的意见,并留下错别字和语法错误让她修改或给文字润色,当他把发表在报刊上共同署名的诗作给她看时,这比给她送一束鲜花还让她高兴,她会尖叫一声给他一个有力的拥抱,他成了她的男闺蜜。他愿意陪她漫步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他们谈美食、谈电影、谈国学、谈创作,也谈修养。这种不需挑明的暖味关系,谁都说他们是相爱了。他也认为他从男闺蜜的角色到男朋友的角色更近了一步,只是他害怕向她表白,害怕看到她点头说‘我愿意’,‘我愿意’将会让他们突然间失去某种若即若离产生的美好,那样他们一起在林荫路上漫步,一起打羽毛球,一起署名发表诗歌,都成了世俗的理所当然,就变得毫无意义。
他一直在等待一个瓜熟蒂落的好时机,这个机会出现在国庆长假前夕的一个晚自习,他算准了她播音结束的时间,在走廊里等了一刻钟,当他听到她说了‘再见’两字,便推开虚掩的门进去了。也合该要出事,正是她抬头一望,便忘了关闭直播开关,她站起来摘下耳机,两人相视一笑,眼里彼此爱意满满,他看见柔和的灯光照在她洁白的连衣裙上,显得那么美丽。
他说:“猜猜看,我给你的长假礼物是什么?”
她问:“去韩国?”
他摇摇头。
“日本?”
他又摇摇头,缩小范围说:“猜国内。”
“国内我最想去的地方你知道,当然是张家界了。”
他笑了,她高兴地扑过去,在他脸上一阵猛亲,他顺势紧紧抱住了她。她提醒说门没锁,他抱着她一起向门口移动,到了门口,腾出一只手反锁了门,她故意用双手做出一个推搡的架势,可他没有停下来,他闻到一股让人欲罢不能的香水味,他反而抱得更紧了,他感到她浑身的悸动,他们的嘴唇又一次吻在一起,他很想一直这样吻下去,可她的身子软了,慢慢倾斜着倒向沙发,他随着她的身子倾斜,直到整个人全部压在她身上,他的手伸进她的连衣裙……
他们自以为他们亲热,神不知鬼不觉,他们身体缠绵在一起,用最肉麻的语言互相表白,蛇一样缠绕在一起,他们的不雅行为被直播出去,那些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的学生先是被他们肉麻的声音刺激到,然后一抬头就从屏幕上看到了他们的身体重叠在一起,像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蛇在搏斗,喘息和呻吟回荡在每个教室的每个角落。
他们双双被开除了,他们抗争上诉,刘莉莉甚至给学校提供了自己还是处女的医学证明,但这些都没用,学校的名誉被他们严重败坏,校党委书记在校党委会议上顶住各方压力,坚持原则,为了学校的名誉,没有姑息养奸,依然对他们做出了开除学籍的最严厉处罚,这个决议之所以全票通过,自然有它通过的道理,每个参加会议的党干部肯定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轻重,牺牲两个人的前途总比集体犯政治错误轻多了。
抗争无效,春生最终接受了处罚,唯一要求希望学校不要通知家里,他害怕年迈的父母经不起这个打击,学校答应了他这个要求,宽限他一个月时间自己找个合适的方式告诉父母。
春生觉得对不起刘莉莉,鼓足勇气约她见面,向她表白,他愿意追随她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用一辈子去爱她。听了他打了鸡血的表白,她显得很理智,她说,过两天我爸要来接我回家。他问,你愿意回去吗?她说,不回去又能怎样。忽然之间,他明白了他是多么一厢情愿,他的一腔热血慢慢冷却了。沉默了一会,他问她将来是怎样打算的,她说回他们市广播局上班,她爸都给她安排好了,她已经报了电大,重拿一个本科文凭不是什么大事。
彼此道一声‘拜拜’后,看着她慢慢消失的背影,他想,她上不上大学都没关系,他和她之间本来就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凭着一张电大本科文凭提干,一步步高升,她有一个能安排她人生道路的父亲,她将要走的是一条从政为官道路,她也一定会听她爸的话,把爱情留给某个大有前途的从底层一路向上的青年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