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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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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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贷款的叶儿

高考落榜后,我通过参加招工考试,当了一名农村信用社的农民合同工。经过三个多月上岗前的集中培训后,我被分到家乡也是全县最偏僻的信用社上班。

信用社很小,是三间砖木结构的那间房子,正中的一间,用砖砌了半截高柜台,柜台上是用钢盘焊就的栏杆,里面面对面放有抽屉桌,分别有信用社会计和出柜使用,靠墙放有一张木柜,是用来放账簿和会计凭证的。墙上贴着储蓄利国利民、存款自愿,取款自由,存款有息,为储户保密的宣传标语。这便是信用社的营业用间了。东边的那间房是信用社老主任的办公室兼卧室,西边那间便是值班室。和现在装修气派,设施完备,防护到位的银行的营业网点相比,真的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主任加上我全部职工才五个人,存款还不到一百万元。

经过一个多月的实习,主任安排我做结柜工作,也说法是今天称为柜员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后,不要说农村信用,就是工、农、中、建这样的国有大银行也没有现今这样功能强大的综合业务系统。农村信用社更是连单机版的储蓄业务系统都没有。那时候,柜面业务全部为手工记账。刚上班那会,个人业务只在活期和定期两种;单位存款则只有活期,业务很是单调。

那时,我们每名结柜人员都有一本叫做积数查询表的东西。积数查询表和台历一样,每天一张,每张上都印有当日存款金额对应的积数。每发生一笔,就查询表上的和数,然后记到储蓄账页上。到的6月20日结息日,信用社全体职工都要连夜加班,把每一户的存数积数加起来,再乘上日利率,算出每户利息数,工作量浩繁巨大,不象现在,一切都由系统自动计息。

在我做了差不多二年的结柜工作后,主任调整我做信贷员,当时也叫农金员,也就是今天称客户经理的工作。只是我服务对象是农户,放的也主要是农户贷款。那时信用社农贷工作的原则是“包放、包收、包效益”。每名信贷员包三个村,二千元以下的农户贷款可以自主发放,超过权限的才集体审批,因此效率极高。农民是贫穷,可却是极纯朴的群体,诚实守信,贷款都会在约定的期限前归还,很少过期,就更不用说赖账不还了。

那时候,我所在的信用社还有一条不成文的约定,就是春放、秋收、冬不贷。每年春天,为支持农户春耕生产,信用社会开展农贷集中发放工作。到了秋天,农作物成熟,农民有了收入,就重点催收贷款。

秋后的一天,天气阴沉沉的,刮着风,有些阴冷。上班后,我拿出贷款分户账和催收清单,逐笔进行核对,准备第二天上门进行催收。这时,就有人轻声问,请问,借贷款在这儿吗?

我抬头看,面前站着一个十八、九左右的小姑娘。她个头高挑,人却俏瘦,挺好看的瓜子脸上泛着苍白,带着疲惫。此刻她正低眉垂眼,显得有些害羞和惴惴不安。

我瞧瞧她,颇有些不大信任,你要贷款?

是的,我要贷款。不过不多,只借500 元,我保证按期归还。姑娘说得很急切,并用近乎肯求的目光看着我。

我摇摇头,说,不行,现在是贷款回笼的季节,不放贷款的。再说了现在不是秋收了吗,农作物销售了,有收入了呀。

姑娘神色黯然,满脸的忧郁,低声说,如果不是真的需要钱,我也不会来给你添麻烦。

我放下手里的贷款分刻账及催收清单,说,你是哪个村的?就算真的需要借贷款,也要你父亲来,你一个小姑娘,是不可以贷款的。

姑娘低声说,我是西张村的,姓林,我父亲叫林某财,他的病又犯了,很重,躺在床上起不来,我借贷款就是给他看病的。

西张村属于我包片,林某财是西乡村的村民我也是知道的。叶儿我不认识,她父亲林某财多少我还是了解一点。在我去村里催贷和揽存的时候,和村民们闲聊中就曾听人说过,林某财早年就患有严重的胃病,身体一直不好,常年需要吃药。因身体下虚弱,干不了重活,他们家是远近出了名的贫困。听人说,在他女儿四五岁的时候,他老婆因家里穷,又嫌弃他身体不好,跟一个外地来做活的木工跑了。此后,他就一直未再娶。

我微微沉吟片刻,哦,这样吧,我过天把去你们家了解一下情况。

后来,我真的就去了西村进行了调查了解,姑娘说的情况属实。因为她申请的贷款数目在我的权限内,也为她办了贷款。因此我也就和她熟识了,知道她小名叶儿。

叶儿为她父亲的病,常来贷款,每次金额不大。叶儿也是极其守信用,总是贷款未到期就主动归还。有次我开玩笑道,叶儿,你可以评上特级信用户了。叶儿的脸上微现红晕,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不守信用,怕你以后不借呗。

怎么会哩。我说着,目光却滞留在她的脸上。原来叶儿笑起来是那样的好看,灿若三月桃花。叶儿的脸越发地红,娇嗔到时,看啥呀,不认得了?

从叶儿那儿知道,父亲身体不好,做不了重活,她和父亲一块儿耕种了几亩田地,不能象其他农户一样种植大棚蔬菜,只能种一起毛豆之类的作物,因此收入也就比其他人家少了许多。前些年虽然紧巴,父女俩相依为命,日子却也有滋有味。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那天,叶儿和父亲一块下地施肥,父亲病就又突然犯了,大口大口地吐血。送到医院,抢救及时,总算捡回一条命。可是花去医药费近万元,叶儿家落入了更加艰难的境地。

叶儿告诉我,父亲的医药费是个无底洞,眼看着又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亲戚也不亲了,都不肯出手相助。叶儿她也是极其无奈才来找贷借款。叶儿说,也真的好感谢你肯贷款给我,才能为父亲买药。我说没关系,那不过是我份内的事而已。

那天叶儿又来找我,她眼睛红红的,整个人也差不多瘦了一轮。我知道,她父亲病怕又犯了。这段时间,天气忽冷忽热,变化无常,健康的人都很容易受凉感冒不舒服,叶儿父亲本来就虚弱,就更是受不了。他的病隔三差五复发,医药费就用去了四五千,而并且大多是贷款。

叶儿呜咽着告诉我,医生说她父亲胃部已发生癌变,必须手术,否则……,想再贷款三千元。

我面现难色,毕竟贷款不是救济。叶儿读懂了我的表情,沉默了一会说,其实,我也知道你难,算了,再想法子吧。看着她离去时落寞惆怅瘦俏的背影,我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沉重。

最后,不知道叶儿从那儿筹的钱,为她父亲做了手术。但是这么多年不,因经济窘迫,叶儿父亲的病一直是犯病时,才去医院买吃,没能真正得到有效治疗,病也就越拖越重,最后尽管做了手术,也是回天乏力,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我打算去西张村催收贷款,顺道去叶儿家瞧瞧,正当我准备出门的时候,叶儿却来了,我看见她发梢别着一朵白花。

叶儿说,我是来还贷款的。我很诧异,还贷款?你哪来的钱?她神情木然,别问了,快算吧。我也就坐下来,拿出计算器进行计算,为她办理收学贷手续。

办完了还贷款手续,叶儿说,父亲走了,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了。这几年你给我的帮助,我会永远记住并终生感激。

我说,快别这么说,我也没做什么,这些不过是我的工作而已。送叶儿离去时,她几次想说什么样,几次都未说出。我数次想问,终未开口。

大约一月后,我去西张村,也有意去看望一下叶儿。她父亲去世了,她一个肯定十分孤单。到了叶儿家时,看见大门紧锁,就向胖邻居打听,问她叶儿是不是下地干活去了。胖邻居瞥了我一眼,不经意地说,叶儿呀,嫁人了。她家的地已转给别人做了,不用再种地喽。

我一下子就楞在那儿了,好半天都未回过神来。原来,叶儿在送她父亲去住院时,和一个死了老婆、四十多岁的包工头订了协议。包工头负责她父亲治病做手术的全部费用,帮叶儿还清所欠的全部债务。作为条件,叶儿必须做他的老婆。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叶儿。时光荏苒,转眼三十年过去了,我也从未得到过叶儿的消息,不知道叶儿现在在哪儿,过得怎么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很容易想起那天叶儿离去时忧郁的眼神,黯然的神情,以及欲说未说的话。我恨自己怎么就那么粗心,竟没有去问,连句关心安慰的话都不曾说。叶儿那哀怨、忧伤、绝望的脸也总是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每每这个时候,心头就有一种浓浓的悲凉和隐隐作痛的感觉。

                                                                     

                                                                                    写于2020年10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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