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邹发雄
油菜丛中
1939年四月26日,在日本飞机的炸弹声中,我降生在四川梁山(现重庆梁平)南门。
因为梁山有个飞机场,所以日本飞机经常来轰炸,把梁山城炸得只剩下四分之三的房屋。
一天晚上,奶奶抱着襁褓中的我,带着妈妈,和大家一起“跑警报”,跑着跑着,奶奶发现妈妈不见了,奶奶急忙把我放在油菜丛中,折回去找妈妈。找到妈妈,又到油菜丛中找我,发现我正甜甜地睡着。
梁山城内小山顶上挂了一口大钟,撞响大钟,钟声就是“警报”。钟声缓慢,“当......,当......,当......”是“预习警报”,听到钟声就要赶快收拾东西,准备“跑警报”。如果钟声急促,“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这是“紧急警报”,听到钟声就要赶快跑,跑慢了就会被日本飞机炸死。
“跑警报”一般的人跑到城外乡下,只有极少数有钱人才进防空洞。
因为我姑妈邹代云是有钱人,所以有一次我们进了防空洞。
这是一个晚上,我在防空洞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大声打电话:“喂......喂......”“轰隆......轰隆......”“喂......喂......”“轰隆......轰隆......”好像整个晚上都是电话声和轰炸声。
有一次“跑警报”,我叔爷爷邹甫成不听劝阻,在树上呆着,被炸弹炸烂了。在树上找点脑髓,放在棺材里,在草上找一点皮肉,放在棺材里,就这样草草埋葬了。
有一次“跑警报”,一个妇女敞着怀,两大包奶露着,我见了就扑过去吃,把两大包奶都吃完了。这个妈妈因为解除了奶胀的痛苦,高兴。我因为饱餐了一顿,也高兴。
由此奶奶才知道我缺奶,先后给我请了两个奶妈:黄妈妈和赵妈妈。
由于我小时候缺奶,所以我至今胃病都没有痊愈。
日本投降那天,全城鞭炮齐鸣,卖报的人高喊:“号外,号外,号外,号外”,全城的人兴高采烈,狂欢了一天。
邹大脚
我爸爸长期在外,不在家。我妈妈不管事,也管不了事,后来我妈妈又和爸爸离婚了。从小我和奶奶相依为命。
我奶奶九岁就当童养媳,来到邹家。因为要干活,不能缠脚。在大路边挖土的时候,怕过路的人看见大脚笑话,就赶紧挖土把脚埋起来。
我爷爷家住忠县邹家岭。
奶奶和爷爷成亲后就到离家一百多里的梁山城帮人,也就是打工。
经过几年的打拼,他们就打出了一份自己的家业。
爷爷去世我还在妈妈肚子里。
爷爷去世后,奶奶就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这时她才四十多岁。
很多挣钱的事,奶奶都干过,比如帮人家洗衣服,比如卖咸菜,比如做米生意。
做米生意就是顾人把稻谷买回来加工成大米,拿到米市去卖。作为一个寡妇,奶奶在做米生意的过程中,有诸多不便。比如谈价钱,当时流行一种在衣襟下面摸手指的方式,作为一个女人,奶奶肯定不能作。仅此,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奶奶就吃亏不小。
尽管如此,奶奶的米生意还是做得红红火火,赚了不少钱。
在梁山城,都知道有一个邹大脚,做生意厉害。
奶奶做米生意经营灵活,服务周到,信誉良好,米质上乘。
奶奶还开荒种地,打粮食,奶奶还上山打柴。
奶奶虽然是文盲,但她聪明过人,奶奶终身勤俭。
由于她的聪慧,由于她的勤俭,她从赤贫变成了小量。
小量就是小土地出租。
小量离地主仅一步之遥。
如果奶奶的田产再多一小点,她就成小地主了。好险!
和奶奶一起坐牢
有一个国民党连长纠缠我妈,伯伯邹代信把他打了。政府要抓邹代信,奶奶让邹代信跑了,政府就把奶奶抓去了。
奶奶关在南门外离家三里多的地方,因为我小,经常和奶奶一起坐牢。
一天,我离开牢房回家,走到城门洞的时候(那时城门还在),狂风大作,吹得我踉踉跄跄,差点摔跤。
这时的奶奶心焦如焚,担心宝贝孙子,自己在牢房又不能脱身。
后来奶奶被关到万县的牢房去了。
到万县牢房的第一天,照例要被吊打,幸好狱卒从前在梁山受过奶奶的恩惠,他小声对奶奶说,打的时候你要拼命喊叫。打的时候奶奶就拼命喊叫,鞭子打在衣服上响声很大,但对奶奶没多大伤害。奶奶就这样过了吊打关。
奶奶放回来的时候街坊们放鞭炮迎接,为奶奶洗尘。
我见了久别的奶奶,心里乐开了花。
奶奶回来后我开始读书。
我五岁开始读书。
我刚读书就打摆子(患疟疾)。
每天,上课不久病就发了,就请假回家。
我每个学期都留级。我读了三个一册,我读了两个二册。
我大些了又迷上了听评书。
因为睡得晚早上起不来,奶奶怎么也叫不醒我,我天天迟到。
我的学习成绩很差。一天,全校集合,老师宣布我们的补考成绩:“......邹发雄,算术0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