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五)
邹发雄
达高中
考高中很好考。
一九五六年达县高中招生人数大于报考人数,还组织一些小学毕业生报考。我们考室就有小学毕业生向监考老师提一些无知好笑的问题。
达高中全名叫“达县高中”。
读初中的时候,我在街上遇到胸前载着校徽的达高中学生,十分羡慕,向往。
我被分在达高中五九级四班。
我们班主任是教历史的万兴武老师。
早上,天还没完全亮,奶奶就把我叫醒。因为昨晚睡得晚,所以费了很大的劲才从睡意朦朦里钻出来。
我挑一挑水回来后,还准备继续去挑,谁知奶奶说:“有人叫你到二完小去练习。”
这是叫我到二完小去排节目,准备到大街上去演出,搞街头宣传。
今天的早自习我把今天要上的英语的课堂练习预习了一遍,还有一点点没预习完。上午,第二节课就是英语(课程表上写的是外语)。
今天这节外语由于先预习了,轻松多了。
英语我学起来很困难。因为英语需要硬记,而我的记忆力很差。
我的记忆力原来就差,胃病严重以后我的记忆力坏得使人不相信。
晚自习下课后,还是任文龙、况余照、吕先炽我们四个一道回家。
吕先炽是我达一中的老同学。我们是一个居委会的,在一起搞街头宣传。他舞跳得好,经常和文娱委员周善纯捣蛋(在居委会也捣蛋)。
任文龙乒乓球打得好,在全校也是数一数二的。
晚自习后,我们还经常去听杨亚雄说评书。
下午,我和班上几个同学去跑步,要到终点时出乎意料地黄遇厚(演员黄遇忠的弟弟)追过了我,但是我马上又追过了他,跑到了终点。黄遇厚说他肚子痛。
刚跑完回到学校,就听说要去抬米,是刚才通知的。
虽有些累,我们还是去了。在城墙上遇着班上同学抬米转来了,他们叫我们去接女同学抬的米。
在后街遇上了三位我们班上抬米的女同学:黄慎和、黄德孝、刘在瑶。问她们抬不抬得起,她们好像说的抬得起。
我们在军分区门前被三班抬米的同学赶上了,有人说:“四班的男同学多不对嘛,把两箩小的抬走了,让女同学抬大箩,抬不起,榨安逸了。”
在人民医院门诊部门前,我们遇上她们三个,黄德孝在休息,其他两个在抬。我说:“黄德孝,你们多不对嘛,起先叫你们拿我们抬,你们不拿,引起三班的说我们。”她说我们没有说帮她们抬的话。
一节自习后,我和黄德孝又说起那个问题,刘在瑶也参了言,她们总说我们没说帮她们抬的话。虽说我们有三个人都听见了,但她们不信,有啥办法!
刘在瑶说我们问的是还有没有米,她们说有。我想,大概是她们累得昏头昏脑的,没把我们的话听清楚吧。
下午,班会。班主任说:“同学们可以谈谈开学已来的学习生活情况。”
接着,学习委员杜培荣发言。
接着是周家禧自由发言。
我早想发言了,他说完后,我就起来发言。最后,我提到了班上读报时关电灯的问题,我赞成,有同学反对。
最后,班主任总结,认为我的意见不对。
由于我说了一句我的经济情况比有的同学要好点,这位班主任就举了哪些人的经济情况如何好,地位如何高,意思是说我是有钱要不完了。活天的冤枉!从而证实我们的班主任是不理想的。
和周家禧吵了一架。
一天,我去向班主任万老师请假,班主任没准我的假。我在寝室里抱怨:“格舅子(这是四川人的口头禅,没实质意义)......有事也不准假......”没想到周家禧去告了密。班主任万兴武老师把我叫去狠狠训了一通:“我有多少姐姐妹妹......当你的舅子......”
刘复礼老师教我们语文,他好几次把我的作文拿到班上去读。
我看了好几部像《静静的顿河》这样的大部头小说。
我想当作家,经常投稿,但没有一次成功。
第二节课后,我与同学打跳,把脚崴了。
第二天,与我同打跳的李仁富、谯世杰再三向我说出了仿佛过错全归于他们的话,我再三说与他们无关,可是无效,这使我非常难堪。晚上,我用热帕子敷,已好多了。
第三天,可以不拄棒棒了。这几天认得我的人都在问我是怎么的。
第四天,脚基本上好了,还有一点不啥方便。
我们几个城里的同学经常到州河去游泳,涨大水的时候我们还敢横渡。
达高中的学生要到木头市去挑煤上船,煤运到达县供火电厂发电。到木头市有100里,走了50里吃午饭,每人吃了半斤米的饭。
午饭后,我和蒋克勤没随大部队走,我们抄近走了另一条路。走到离木头市还有三里的时候,天黑了。我们去老乡家借宿,老乡很热情,问我们吃饭没有,我们谎称吃了。第二天早上,老乡又留我们吃早饭,我们谢绝了,我们向木头市进发。
这时,我和蒋克勤快饿死了,连迈腿都困难。我还好一点,还能挣扎着往前走,蒋克勤就不行了,他走几步就坐下来歇歇,走几步就坐下来歇歇。
第一节课下课,我们几个同学在一起打闹。潘宪学系一条围巾,两个同学拉着两头,开玩笑说:“绞死你。”说完两头一拉,潘宪学就倒了。开始,我们还以为潘宪学是在配合表演。过了一会潘宪学醒了,脸青面黑,这我们才知道出事了,我们很后怕: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
一天,校友阎昌硕到达高中来打篮球,他一个远投,球着篮框后向上蹦起一丈多高,随后又落到篮框里了,同学们纷纷鼓掌。阎昌硕是八一篮球队后补队员,曾得过全国跳高第一名。
一天,校友梁上泉(诗人)到我们语文课外活动小组搞讲座,他把刚写好的一首诗给我们读,写的是达县纺织厂的一个姑娘,这时,达县纺织厂的兴建才破土动工。
1957年的一天凌晨,当我醒时,兵役局已在广播了,我这时还不清醒,因为昨夜上半夜看书下半夜又由于弟弟病危急,到专区医院急诊,所以睡得很晚。昨夜说的今早一早我就去拿牌子,虽然我还是很不清醒,可是还是顽强地起来了,不自觉地坐了一会以后,就拿着电筒去了。
到专区医院一看,不禁一怔,里面坐满了人。一问才知道是等用以挂号的牌子的。
等到上午八点钟,拿了牌子就回家,叫奶奶快抱弟弟去看。奶奶去后,我和伯伯吃了饭,就准备走,可是奶奶还没回来,妹妹不叫走。我到医院去,看见奶奶还在抱着弟弟等打针。我回去托董妈妈把妹妹看着一下,就和伯伯动身向梁平进发了。
晚上落了雨,路很湿,我们(除我和伯伯外还有邓智民叔叔和陈叔叔)我们一路上溜溜滑滑地走着。
我一路上不顾踩水,总想多看看沿路的风景。
在亭子铺合作食堂吃了午饭,在麻柳场吃了夜饭后,我们就睡下了。
晚上又落了雨,早上还在落。今天的路比昨天还难走。
出了山口,一进坝子,就是公路。过了任市铺,我的草鞋烂 了,路很钉脚。
到了又进山的时候,鸟已“倦倦而还”。白鹤落在一棵蛋似的柏树上,恰似点缀上的珍珠。
我们差点摸路,终于赶到了高台铺。洗脚后写了几个字,由于灯干油尽,只好睡了。晚上几次醒来,感到怪冷。
起床开门一看,没落雨!
这时我归心似箭,终于到了伯伯家里。
吃了早点:汤元,就到街上去了。
我先到兴隆街妈妈那去。妈妈见我,很感意外。妈妈放下手里做豆腐干的活,望着我,呆呆地只是笑。这时左右的街坊到了几个,有人说:“你怎么不叫你儿坐?”妈妈才恍然大悟:“进来坐。”声音是那样激动、微弱。
辞别了妈妈,就到了南街,一路上看到这城没啥变。
我先找到了儿时的玩伴邝国昭,同邝国昭一起去叫刘极洲(他们都不认识我了)。刘伯伯拉着我吃饭。
把朋友差不多都见到了,晚上就没回伯伯处(邻水庵),在邝国昭家住。
第二天,路已干得差不多了。上午,我们的老同学(同在一完小读高小的),很容易地聚集了二十个人照了相。
校长王季璧成右派了。
黄再生校长在揭发王季璧的右派言行的时候说:“他说,三个农民穿一条裤子......他假惺惺地为一个女学生送夜壶......”。
还有一个姓陈的右派,他每天早上穿着短裤在校园里晨跑,跑了一圈又一圈。黄校长在批斗他的时候说:“他崇拜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的一句话:骏马在草原上奔驰,难免踩死几个蚂蚁。”
还有一个小右派。
小右派姓罗,是川大物理系刚毕业的学生,他比我们班年龄大的同学还小。他第一次给我们上物理课的时候,显得很尴尬。同学们都很尊敬他,上课下课都呼起立。
全国的农业生产都在放卫星,达县也放了一个大卫星。
共产主义到了,吃饭不要钱了。
公共食堂建起来了,农民家的铁锅被收上来砸碎了。
我们连夜去乡场挑锅铁回来炼钢。
我们班在校园建了一个小高炉,炼钢。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学校让我们自己复习备考。
我胃疼,心里难过,无法复习备考,我每天躲在教室大楼对面的四季豆丛中看小说。看小说也提不起兴趣,只不过是混时间而已。
我高考是在我们原来上课的教室,监考的是一位重庆大学的年青教师,我很羡慕他:我在受苦,他却显得很轻松。我想,我是老师就好了。
由于我成分好(不是地富成分),考上了重庆师专 (半年后更名为重庆师范学院,现在叫重庆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