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六)
邹发雄
重庆师专
1959年我考入重庆师专中文科。
重庆师专在沙坪坝,校长叫王厚薄。
入学很久了,我还在傻傻地问:“我们是不是大学生?”
副校长是一位女士,她给我们作报告的时候讲她们在延安的故事,说她们身上都长虱子了,她们把虱子叫革命虫。后来我知道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同志当时在延安身上都有虱子。
国庆节的时候,我们到解放碑去庆祝建国十周年。当我们的队伍经过主席台的时候,啦叭里正在播重庆人民广播电台的现场直播:“正向主席台走来的是年青的重庆师范专科学校……”。
重庆师专后来更名为重庆师范学院,校名是郭沫若题写的。
班长叫张古海,党员,当过海军,踢踏舞跳得好。
我是文娱委员,我们班在学校的舞台上演一个活报剧,我演蒋介石,蒋介石是一条狗,在美国主子的唆使下向大陆狂吠。
杨石则是我的好朋友,川剧唱得好。一天晚上,他向我聊起了他和他女朋友的事,我把这事当好玩的事向同学们讲述,杨石则对我说,我是把你当执友,才讲这个的,没想到你把它宣扬出去了。从此,我失去了这个好朋友。
李时鑫诗写得好,在重庆日报副刊上发表了一首诗。
一天,李时鑫和杨石则吵架。
李时鑫大骂杨石则。李时鑫认为他骂的话太伤人了,对方一定会受不了。
杨石则嘲讽地微笑着,望着李时鑫,静静地听着,当李时鑫骂了两三分后,杨石则才微笑着回了一句,李时鑫听了气急败坏,又大骂杨石则,两三分钟后杨石则又微笑着回了一句,李时鑫听了暴跳如雷,又大骂杨石则,两三分钟后杨石则又微笑着回了一句......
明天就是元旦了。晚上,学校搞游园活动,其中一个项目是摸象棋,小布袋里有十个象棋子,有三个红的,同学们排着队去摸,摸到红的就能得到一个小奖品,如没得奖,又去排队。
新年的钟声响了,新的一年到了。
我去考校足球队,没考上。
下午,到沙坪坝游泳池去参加横渡长江的选拔,规定要游1500米(十五个来回),我只游了1000米(十个来回),就不行了。
今天考试体育时,我跳高跳过了1.35米(我身高才1.67米)。
我掷铅球掷了6.5米。
口粮定量了,我们的定量是三十斤大米。
饭不够吃了,怎么办?煮稀饭。
煮稀饭也不够吃,怎么办?多渗水。
这下好了,稀饭吃不完了。
但有一个问题,肚子吃撑了,再也吃不下了,还想吃。
用搪瓷面盆蒸干饭,四个人一盆,一桌两盆。
蒸大镘头,三两一个,像个小枕头,每桌八个。
菜是玻璃汤,就是白开水里放点盐。
馒头端来了,我眼明手快地抢了一个大的。
可是拿到手里一看,坏了,这个馒头虽然大,但薄,总的来说还是小。
馒头不在食堂吃完,拿回来慢慢亨用。
吃到最后一口,舍不得一口吃完,为了延长这美好时光,把馒头一小点一小点分七八次吃完。
成天不想别的,就想吃饭。
加餐了(虽然很少有加餐的时候),每一桌一个同学拿个又洗脸又洗脚的面盆去装汤。
陈有福同学不知在那里找了些白菜,到老乡家里把水烧开,把白菜放下去煮,煮好就吃。
吃饱了。
这是我一生中吃的最好吃的白菜。
国家给每个大学生配一个罐头,但分两次给,每次两人一个。有的同学两个人商量好,这次你拿,下次我拿,寄回家去。
很多人都水肿了,但我没有,可能因为我供应量与需求量的差距小一点。
刘树森是右派分子,在砖厂劳动了一年,现在到我们班读书。他是成都人,喜欢聊成都的小吃,大家也喜欢听,打精神牙祭。每次评审的时候都有一条意见,对艰苦生活没有正确认识,喜欢聊成都小吃,他表示以后坚决改正。但过一些日子又忍不住聊起来了。第三次又是这样,第四次又是这样......
国家提倡瓜菜代,种瓜种菜代食品。我们吃过一半松针粉一半面粉的馒头,难吃。
到北市驿(机场边)劳动。一斤大米折好几斤红苕,我吃得比原来饱多了,但天天吃红苕,餐餐吃红苕,时间长了也受不了。
用红苕做碱水粑,这样就好吃了,但经常吃也不行,碱太重了。
割水稻,我想和别人比快,正确的操作应该是镰刀口斜着向下,我却斜着向上,一快就把手割了,血流不止。
吃饭的时候,把红苕分成八堆,定好方向和顺序,每人按顺序拿一堆,谁拿第一堆抽签决定。
团支部书记王同学觉悟高,凡事先人后已,不怕吃亏。他们那一桌不抽签,大家拿了,最后剩那一堆归他,但是,大家意见很大。有一天,他终于扛不住了,走到我们这一桌来,说,把你们的签借一下。
回学校继续上课,还是吃馒头。
我们班的王仁富同学,团员,学习努力,表现好,为人和气,他偷了一桌馒头(八个),被抓住了,他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我们班的刘明忠同学,在商店抢了人家的粮票往人堆里一钻,就想溜,被抓住了,开除学籍,被遣送回家。
有一个同学偷了一桌馒头(八个),全吃了,吃了就想喝水,喝了水肚子胀得不得了,疼得要命,只好到医院开刀,把馒头取出来。
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学期,学校安排我到师院附中保高三,代实习。
一天早上,我正在看书,忽听轰的一声巨响,一辆汽车刹车失灵,撞向附中校门,把门楼撞踏了,一个五岁小男孩从楼上掉下来了,还好,他刚好掉在汽车背上的天然汽汽囊上,小男孩安然无恙,只是额角擦了一点皮。
领导动员我上台试讲,我不敢,没上。
后来学校又安排我到四十四中保高三,代实习。领导又动员我上台试讲,我胆怯,没上。
两次试讲的机会我都错过了,后来,我好后悔。
毕业了。
我被分回达县专区。
我们乘货车,车厢里有很多灰。
几个男女大学毕业生,坐在有灰的车箱里(没有凳子),连夜向达县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