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到处都有唱大书的。
唱大书的形式有两种,一种是扬琴,一种是大鼓。不过,在我们家乡,唱大鼓的比较普遍。
每天逢集,乡下人趁着赶集听大书,男男女女一围一圈,围多了,后边人便踮起脚尖或把头钻进别人的胳肢窝里,一听就听到下退集。这还不算,晚上又有人领头,把唱书的带到庄里,凑些粮食,继续过瘾,可见当时人们听大书的喜欢程度不亚于逢年过节。
在我们罗淮村,有两个唱大鼓的,一个姓朱,双目失明,背后人称朱瞎子。一个姓刘,长一脸狗屎麻子,背后人称刘麻子。两个人都在五十岁上下,又都是老光棍儿。
人们总结过,刘麻子唱大书不如朱瞎子。俗话说,瞎吹瞎吹,这话一点不假,一部同样的书,刘麻子十天半月就能唱完。若换上朱瞎子,则能唱个把两个月,因为他会‘兑水’,而且‘兑’得恰到好处。一晚上云里雾里吹得海阔天空,引人入迷。因此,朱瞎子唱大书远近闻名,是个‘抢手货’。
但正如唱大书的所说,人有失手,马有漏蹄,朱瞎子唱大书也有塌场的时候。
一个冬天的晚上,天气寒冷。朱瞎子背着大鼓、鼓架,被人搀进了生产队的牛房。牛房很大,一头拴着几头耕牛,一头堆着喂牛的稻草。靠墙根还烧着个“大火塘",真叫暖和。
当大鼓咚咚擂响,屋里就挤满了人。一盏马灯挂在土墙的铁钉上,灯光照得朱瞎子肉圆子似的头闪闪发亮。当唱到热闹之处,满屋人鼓掌喝彩。朱瞎子便赶忙摸着鼓架站起来,一双眼珠凹进肉里,还使劲睁,硬睁也只能眨巴几下。他咧着嘴笑,露出几颗稀牙。他前后左右点头哈腰,口中不停地说:“谢谢,谢谢,多谢各位捧场……”
当朱瞎子唱麻了嗓子,不知不觉就唱到下半夜,把听书人都唱困了。人们陆续离去,最后剩下看牛房的老陈,却也歪在牛草堆上,直打呼噜。
朱瞎子全然不知,还以为众人听入了迷,继续把大鼓擂的咚咚直响。忽然,有两头牛跑了,斗起架来,老陈赶紧爬起来喝斥,这才引起他的注意,但他误以为是年轻人嬉笑打闹,终于停止擂鼓,绷紧脸吼道:“难道我唱的不好听么?我不唱了,让你们打闹个够……”
第二天,老陈把这笑话传遍全庄。
刘麻子喜欢在不冷不热天唱大书。他说,唱归唱,听归听,不能叫人受罪。因此,在舒适的晚上,明亮的月亮升起,农家小院早就坐满了人。
刘麻子大书唱得干瘪,内容不生动。有人早就在背地里给编了个顺口溜 :“愿听狗咬猪,不听刘麻子唱大书。”当然,这毕竟是有些人所说。俗话说,会听书的听个门道,不会听书的凑个热闹。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凑热闹的。
刘麻子人很懒,一年到头到外庄唱的很少。庄中人一年到头重复着听他的大书也没觉得厌烦。相反,都听得有瘾。原因是他那独特的唱腔加上独特的肢体动作,实实在在吸引人。瞧,他长长的麻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睛,让人不注意看不到眼珠。他的大嘴一张,犹如鲶鱼嘴一样,嘴角似乎连到了耳垂。他的唱腔十分古怪,活脱脱的驴叫牛哞一般,叫人听了开怀大笑。更要命的是,当他唱得起劲时,双手举过头顶,又活脱脱的像一只老海虾扛着钳子,实在让人觉得滑稽好玩。
他唱累了,就唱道:“书友们,莫着急,让我喝口水,抽支烟。”于是放下鼓槌和钢板,喝两口早已冷凉的茶,再点上一支烟。
刘麻子烟瘾极大,吸烟特别猛,借着月光就看他伸头弓腰,把个腮帮子吸成鸡蛋大的两个窝子。他恨不能一口吸完一支烟,之后猛咽,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直到呛得连连大咳,咳得他腰弓成了虾米,紧接着屁也咕咕地放出来。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笑岔了气,笑出了眼泪。
因每次都是这样,有人就劝他少抽烟,他不理睬,继续唱起大书。
大约又唱了半个钟头,月到中天。他借着月光看了看手表,自动放慢了鼓槌,唱道:“书友们,小此书今晚就唱到这,明天晚上接着唱。”
众人觉得天还有会儿,纷纷要求再唱一会。他用手抹了下嘴角,笑笑说:“都回家休息吧,明天还要下田干活哩。”
2014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