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边上,静静的河水闪耀着西边半山腰上的太阳,圆圆的太阳遥望着蜿蜒曲折的河流,不太高的一层层小山也静默地站着,都默不作声,只是望着那静静远去的河水,只是偶尔有风吹过,惊起一两枝树干触碰的吱嘎声。
河上几艘归航的河船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凝固在淮河的夕照里,一层浅浅的金光上下来回荡漾,浮出一天结束的淋漓灯火。
河船停宿在岸边,几点灯火渐渐亮了起来,不久也飘出灰白的炊烟,一层层香味也随着炊烟流动在远山的夕阳中。
那时候刚开春,几支早春的柳枝已经冒出点点的新绿,“新绿出新芽,旧枝淡炊烟”。被晚风拂动的炊烟缠上岸边摇动的柳枝,淡淡的白色朦胧着浅绿的枝条,一同在淡金的夕阳里来回舞动,炊烟蔓延向天边,渐渐模糊,终于模糊了夕阳,也模糊了远山和航船。渐渐连那几点灯火也熄灭,无边的暗影凹凸起伏,随着山影勾勒成一张模糊浅淡的剪影。
风吹起来,吹过这一层山,吹过山边的一层天空,吹过天空边的一层河岸。柳枝不再含蓄地浅笑嫣然,用那一层凝固的深绿不断向路过的所有挥手致意。河水虽然还是透着凉意,但是已经有胆大的半大小子放学后,扑通一声跳进河边圈起来的河塘里,几只野鸭子扑通扑通跳到半空,慌忙摇动惊慌失措的翅膀,像是水里那群孩子一样,胡乱挥动着胳膊。顿时,水面、空气都被搅得不安生,淋漓的水花、细小的微尘杂乱地交织着,氤氲成一层浅亮的交错的水影,直到夕阳快落入河面,远处传来呼唤声,河面才恢复平静,连带着空气也变得安静。却又有晚归的渔人,捞起一张大网,活蹦乱跳的鲜活再一次搅动水面,顺着渔网滴落的水花,啪啪打着河面,将一整块玉璧似的的水面分割成无数个细碎的玻璃珠子。于是,这艘航船也带着今天的收获破开河面,凯旋而归。终于,河面平静在温柔却温热躁动的晚风里。
风儿吹呀吹,船儿摇呀摇,河沿边上漂浮的荷花早就落了,只剩下一些干枯并且枯黄的荷梗荷叶,下雨的傍晚也愿意荡一叶小舟去听听残荷雨声。以前河岸边都还是瓦房的时候,下了雨,大滴大滴的呼啸着的雨点,噼里啪啦落在屋顶,叮叮咚咚得,像是一场秋季的号角。被雨拦在屋子里的孩子没事干,就坐在屋檐前,看着雨从天空落到屋檐下,再从屋檐下打到地上,不久就汇成一个个小水坑,有时候也会拿着几根筷子这敲敲那敲敲,模仿雨滴打着屋檐的声音,直到打破了一只碗,不知道被谁拍了一下脑袋,又坐到门口看那些大大小小的水坑。雨哗啦啦落了一夜,打着河面,河面很快又和原来一样;打着地面,地面就陷下去,留下一个个坑。直到第二天,这些坑被踩出一条条水泥路,直到天晴了,太阳露出大大的笑脸,那些留在土地里的雨水被带走,大地也终于恢复原来的模样。在这里生活的祖祖辈辈的人们,曾经无数次被风雨击打,却也无数次挺直了腰杆站起来,将“水泥”路变成了水泥路,孩子们在雨天终于不用再深一脚浅一脚地拖着粘着厚厚的泥的鞋子去学校了。
吃完了最后一拨枣,收完了最后的几只柿子,刮起来的风终于带来了严冬的寒意,孩子们都缩手缩脚不肯出门了。渔网也该缝缝补补了,船上的灯亮得更久了一些,连月亮都挂在山尖,有时候圆圆的,有时候弯弯的,直到再次刮过的风冰冷了河面,所有的航船都偎依在了岸边,和那几层山作伴。夕阳也开始淡淡的,有几片雪花落在山头,风渐渐地大起来,雪花也渐渐地大起来,狂风裹挟着硕大的雪花为黑色的旷野蒙上纯洁的白纱,连航船、柳枝、泥泞的小路都变成白色。又有几个孩子被同村的老人们忽悠,“快点收面粉!”有的孩子真的拿着书包拼命灌着路边那干净的蓬松的柔软的“面粉”。回了家,妈妈看着湿哒哒的书包哭笑不得,只能赶紧把书拿出来放在灶边烤干。孩子知道自己犯了错,站在锅旁不敢出声,脸红扑扑的,小手红通通的。妈妈转过身偷偷笑了一会,拿了一根准备炒菜的粉条递给孩子,孩子立刻手舞足蹈了,急忙将粉条塞进灶膛了,瘦瘦的粉条立刻被烘烤成白白的胖子,孩子连忙塞进嘴里,扑哧一声笑了。
外面雪花还在飘,远处近处,天上地上,河上山上,都是灰蒙蒙的白茫茫的。积古的老人衔着烟袋,慢悠悠地瞅着雪,慢悠悠地说:“瑞雪兆丰年啊。”
雪一直在飘,飘过了淮河两岸,飘过了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