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人民

　                              　     (原创作者: 费 斐/贝尔)

序:  这是一则纪实故事，事件就发生在几年前的关中某地。 故事主人公牛二者，姓牛名有财，五十又三，关中西岐人氏。兄弟排行为二，乡党遂以牛二戏称之，盖取"牛儿"谐音以谓其憨厚也。有财亦乐受，对人自称时常“我牛二”云云。

 牛二在胸口上狠狠地砸了两拳，没吃没喝在阴暗狭小的出租屋里躺了三天。第四天，他想，“老这么生闷气也不是办法，家里老婆孩子还指望咱呢。这都到啥年代了，咱不能再当杨白劳!”他想到了人民政府，“老百姓受了委屈政府能不管吗，不会的。 ”

  他东探西问找到市政府，大门口有人问他“找谁呢？”他说找市委书记。“你认识书记吗？”“认识。”牛二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发虚．他怕门卫挡驾，就随口应了一声。其实他是想说“在电视里见过”的，他知道他认识书记人家却不认识他，一着急也就胡乱应了。‘‘是书记让你来的吗?”“不是。”“那我给你通个电话，你跟书记预约一下。”门卫拨了电话，那边传来声音。门卫说：“是李书记，你认识他就直接跟他联系吧。”牛二一听是李书记，颤微微接过听筒，“哇”地一声哭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门卫急了，抢过电话正要解释，电话里传来呵斥声，门卫忙放下电话，招呼同事“把这个神经病人架走。”牛二抹着泪，咽着声，被人架到一条背街扔下，独自愣坐了半天。他又想，人民警察为人民，咱去找派出所吧。可一看到远处街口穿制服的交警，就不由得心里发毛一一一“派出所是啥人去的地方啊，咱即使亏死了也不能去那里。”正寻磨着，对面走过来四五个“闲人”。其中一人问他：“做啥的？”牛二说：“出来打工。”另一人说：“借我兄弟几个钱花。”牛二抹着眼泪说：“好兄弟哩，我给人辛辛苦苦干了半年活，一分钱也没拿到，反被人说欠他饭钱，打了我一顿不说，还要把我关禁闭呢!”闲人中一个面相挺凶的黑脸汉说：“你给哪家公司干的活？”“广厦建筑。”黑脸嘿嘿一笑：“肥肉来咧么。是这，咱兄弟帮你要账，钱到手后我七你三，咋样？”牛二说：“我这几天像做了贼似的躲人家呢，哪还敢上门要钱去。”黑脸说：“有兄弟呢，怕他个屁。咱走!”来到街口，打了个的，牛二指路寻到那家工地。呵，气派大得很。找到工长办公室一打听，牛二是在该公司下属一个小包工头手下干的活，与广厦公司搭不上畔子。坐了一会儿，只得离开。黑脸边走边说：“我就不信没办法治他咧。兄弟，你是不是真心想把这事弄成呢?”牛二说：“看你说的！只要能帮我把三千多元工钱要回来，三七分我也能拿九百多块，总比一分不得强么！”黑脸说：“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保你把钱要回来，而且只多不少。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我是你请的律师，我这几个兄弟是你一起来的乡党工友。可怜人弄事情，无非是三种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咱哭了闹了没人管，上吊也不会有结果。咱选个人多的地方跳楼去，这是当下最时兴的轰动效应。”

 来到市中心商场楼前，黑脸派两个弟兄扯十米白布，另三个弟兄分头去找上楼通道。白布买来，花三十元钱请人写了“广厦公司：还我血汗钱！”几个大字，又去文具店买了一瓶红墨水，往白布上一甩，撒成血斑状。

 一切准备停当，几个人顺着探好的通道上到楼顶，选了一个显眼的角度让牛二坐上楼沿，怀里抱着白布卷儿。黑脸又再三叮嘱一番，率众弟兄下楼站了，朝楼上一吹口哨，“唰——”，一条十米长幅挂了出来，白底黑字，斑斑“血迹”，耀眼得很。只是楼太高，行人匆忙，并未引起注意。黑脸急忙大喊：“不好了，有人要跳楼自杀了！快打110呀！”听到喊声，行路的、摆摊的、逛街的、上班的，呼啦一下子围来百十号人，商场门口出现拥挤，顾客们听到有人要跳楼，纷纷往出跑，竟有多人打手机报警，还有人拨了120急救，细心的人则打119让消防队派云梯来。黑脸们一看势造起了，悄悄躲到不远处的阅报栏前，打手机与几家媒体联系，请记者快来采访。

  不一会儿，公安来了，急救来了，消防来了，记者来了，楼下拉起了禁戒线，摆放了充气垫，有人在用电喇叭喊话：“楼顶上的人听着：请你不要感情用事，有什么问题下楼来慢慢说。政府一定能为你做主。”牛二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阵势，也没这样被人关注过，他一下子来了劲儿，朝楼下大喊：“我要见市委书记呢！”公安中有人与市委联系，很快有了答复，李书记同意过来。电喇叭又响了：“楼上人听着：请你保持克制，珍爱生命。李书记答应过来见你。”不大工夫，楼下又来一辆小车，下来几个人物，与现场维持秩序的的人交代一番，五六个人上了楼顶。有人招呼牛二：“这位农民兄弟，请你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靠这边来跟我说。”牛二其实本来就没想跳，听对方这么一说，也就转身下了楼沿，问道：“你是李书记吗？”对方说：“我是李书记的秘书，我可以把你的话全部转告李书记。你有啥事请讲。”牛二想，听人说一个秘书顶半个官呢。也罢，人家书记是啥身份，咱小百姓想见就能见得上么？不过，咱是想要工钱的，见不见书记比屁淡，只要能把事情办了就行。牛二就把自己打工被骗，讨工钱被打的事细说了一遍，说到挨打处，禁不住“呜——呜——”哭了。秘书安慰他说：“你甭哭。我们后边派人调查一下。事情真要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一定帮你解决。不过，你咋能以跳楼来威胁政府呢，这不是给我市脸上抹黑吗！”牛二呜咽着说：“我也不想这样。可我白干了大半年，又遭人毒打，我太憋屈，我实在没办法呀！”秘书说：“有李书记的关心，你还怕啥呢！”牛二说：“那我前几天去找李书记，他咋不肯见我。要不然，我也不会这样做呀。”秘书脸色骤变，“胡扯！李书记根本不知道你的事。你要注意影响，不能信口乱说。”见有记者上来采访，秘书赶忙挥手，示意公安人员把老记们全部请下楼去了。

 楼顶只剩下秘书与牛二两个人，秘书走过来递给牛二一支烟，亲手点上，柔声说：“李书记是十分关心农民工兄弟的，你的事就是书记的事。你放心，不出三天，我保你拿到全部工钱。不过，不该说的话可不能乱说，管住自己的嘴！”牛二看到，秘书说最后一句话时目光狠巴巴地，有些吓人。牛二忙说：“牛二最听党的话，党不让干啥就不干啥。”秘书给李书记又拨通电话，说了啥牛二没听清。隔了十来分钟，当牛二跟着秘书下到楼底大厅时，一个腆着将军肚，很有派头的人站在那里。秘书对牛二说：“这位就是李书记。”李书记走过来拉起牛二的手说：“农民工兄弟，你受委屈了。”牛二记着上一次的教训，眼泪打了几个转儿硬是没敢哭出来，他怕又被人当成神经病。二人手拉手一起走出大楼，楼外围了几百人，警察在维持秩序，场面都有些乱。一群记者拥挤过来，咔嚓咔嚓一阵狂拍。有人想做采访，牛二记着秘书的话，“党不让干啥就不干啥。”李书记笑容可掬地拉着牛二坐进同一辆小车走了。挤在人群中的黑脸他们一看这情形，没敢现身。黑脸暗自骂道：这孙子，撇下兄弟独自得利去了。哼，就他那心眼儿，有好果子吃呢。一跺脚，吐了口唾沫走了。

  牛二被送往市府招待所歇息。第二天早晨，服务员送来几份报纸，清一色头版头条：“市委书记心系百姓 扶危解困救助民工”，副标题：“李书记昨日亲临现场救助一轻生民工”，下面是一幅牛二坐在楼顶边沿手持条幅的照片，和一幅李书记与牛二携手走出大楼的照片。

  牛二看着照片只想笑，“把他家的！咱还有机会跟人家市委书记零距离呢，这都上报纸了！明日就是死也值了。”

  中午十点左右，牛二听见有人开门，抬头看见服务员领着昨日见过的李书记秘书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几个人。秘书说：“牛二兄弟，广厦公司派人给你送钱来了。三千元工资，一百元利息，你点清了写个收据。”牛二点钱时，又有记者拍照。交割完毕，秘书硬让牛二给记者说几句话。牛二问说啥呢，秘书说：‘‘就说李书记是党的好干部,你很感激李书记。”牛二嘴都张开了,鼻子却发酸,硬是没说出一句话。秘书从旁帮腔说：“不要太激动。你对李书记的万分感激之情，我们都明白了。”秘书离去时，留了三个人，其中一个瘦高个儿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奉命谴送你回老家。”牛二连忙说：“我又咋咧？”对方答：“你在闹市区制造跳楼自杀事件，影响公共秩序。本应治安拘留，因李书记担保，我们现在送你回老家。记住，多看这些报纸，回家后谁要问及这些，照报上说法去说。不准再提你在市政府门口被架走的事！要不然，我们将以诽谤罪拘捕你。”牛二说：“那我还有一件事没办呢。”对方问：“什么事？”牛二说：“我在街头碰到几个弟兄，为帮我讨工钱东颠西跑，出了大力。要不是他们帮我谋划，我恐怕连一分钱也要不回来。我当初答应跟人家三七分成，我不能昧了良心独吞这钱。我想找见他们，把钱分了再回家。”来人喝斥道：“胡说啥呢！你最应感谢的是李书记。”牛二说：“李书记好是好，可在紧要关头咱老百姓想要见他，真是太难太难了。”那人瞪着眼睛说:“这种反动言论还敢说！”牛二吐了吐舌头，跟人走出房间。在招待所一楼大厅，被作屏风用的一块标语牌碰了一下，头上立马隆起个大包。他一边捂着额头，口里唏嘘着，一边绕到屏风前方，只见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这内容他从前太熟悉了，——这不是当年毛老人家的话么？

  牛二一路走着一路想：这人民，到底是谁呢？我要能做个人民，在危难中能有人为咱也服点儿务，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