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风流独自狂

轻风如羽，时光翩然。

淡了韶光，染了流年。

坐在光阴的尘埃里，举一杯来自于江南的香茗，如陆氏兄弟徜徉于建康巷陌，品评千古诗文，甄珠釐句，钩沉索隐。

遥想魏晋当年，山涛、向秀、刘伶、阮籍，竹林萧萧，山风悠悠，觥筹交错，饮酒赋诗，弹琴长啸。皱了衣衫，湿了席榻，杯盘狼藉，月明星稀，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三五之夜，琴瑟高奏，把酒埒月，豪气干云。星汉灿烂，大江之上，横槊赋诗，笑傲秋风，借酒抒怀，歌以咏志。曹公孟德，独步千古。

又或遇羲之、献之，深院幽馆，梓门楠窗，焚檀继晷，宴乐永昼。酒酣饭足，笙歌既尽。研墨挥毫，笔走龙蛇。点画之间，雅韵飞动。尺幅之上，儒雅尽显。痛快淋漓，如飞瀑流湍激荡千沟万壑。风流恣肆，似大河奔流冲决高山峻岭。

最是艳羡兰亭之聚。四方名士，雅集于兰亭之上，南北豪侠，荟聚于吉水之滨。崇山峻岭，为之俯首。茂林修竹，为之动容。俯察天地四时，仰观宇宙万类，发怀古之幽情，叹世事之变幻。吟咏丽词，满座皆惊。击节高歌，群贤颔首。衣袂飘飘，仙乐声声。千古风流之人物，概莫能越六朝之高贤名流。

且慢且慢，请君为我再续香茗一盏，容我领你再观瞻一位魏晋名士。那可真个不一般呐。

巍巍衡山之下，汤汤丹水之畔，迎面走来一位老翁，草履竹笠，荷锄披蓑，须髯飘动，麻褐蹁跹。只见他振衣捋袖，倚树小憩之间，捧壶畅饮，半醉半醒，引吭高歌于田塍之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循着他的行吟，随了他的屐痕，又见他的陋室清舍。“暧暧暖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他过着怎样的四季风雨，食着怎样的人间烟火，享受着怎样的岁月流年？“白日掩柴扉，虚室绝尘想。时复墟曲中，披草共往来。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他与何人交游饮乐，他于何处寄托形骸？“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徘徊丘垄间，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杇株。”

然而，他岂能只此隐逸山林，做一个知天安命之野翁？非也，非也！请君一阅《桃花源记》罢。“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是他的精神世界，心灵栖居之地啊。

恍兮惚兮，迷兮离兮，高人聚兮，名士散兮。

只留一帘幽梦，半炷残香。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还是请谪仙太白居士送别“五柳先生”罢。

“石门流水遍桃花，我亦曾到秦人家。不知何处得鸡豕，就中仍见繁桑麻。”(李白《下途归石门山旧居》)

俯首玉案，几束月光。回眸雕栏，一缕清风。啜饮金盏，满口幽香。不觉秋夜已深，人声渐寂。我欲与古人相交，无奈阴阳两隔，杳无音讯。所幸识得数行诗词，吟得几许平仄。可叹六朝风流，何人能追？遗憾魏晋飘逸，何人能及？

情思郁郁，难以入眠，不如吟几句李青莲诗歌罢——

“渊明归去来，不与世相逐。……古来登高人，今复几人在。沧州违宿诺，明日犹可待。连山似鲸波，合沓出溟海。扬袂挥四座，酩酊安所知。齐歌送清扬，起舞乱参差。宾随落叶散，帽逐秋风吹。别后登此台，愿言长相思。”(李白《九日登山》)

好一个“扬袂挥四座，酩酊安所知。”

好一个“宾随落叶散，帽逐秋风吹。”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散了罢，散了罢。

今夜秋风已起，落叶纷纷。

只留下一群魏晋名士，独自风流独自狂。

就让他们“帽逐秋风吹”，“黄花落满地”罢。

2022.8.26夜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