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学校迁到新校址已经十年多了。刚入校时节,校园里栽植了许多绿化树木。有高大的云杉,庄严的塔松,散漫的华山松,颀长的杜仲,繁茂的七叶树,绚烂的红枫,平易的白蜡树,华贵的银杏,朴实的国槐,浪漫的法桐,还有热烈的火炬树,娇贵的玉兰,瑰丽的雪桃,妩媚的合欢,神秘的樱桃,娇艳的紫穗槐,矜持的木槿,跋扈的龙爪槐,坚忍的冬青,顽强的刺柏,谦逊的黄杨,羞涩的月季,烂漫的迎春花……
从春天一直到秋天,整个校园里绚丽烂漫,花草葳蕤,香气四溢,美不胜收。
虽然有些娇贵的树木经不起北方风刀霜剑的侵袭,早早地告别了世界,但总之无伤大雅,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包括那些妩媚的合欢、华贵的银杏们,都先后枯死了一半以上。
最让我不能忍受的是,乒乓球台周围那二十几棵国槐。从胳膊粗细长到了铁桶口那么粗大。每年的夏季都要滋生许许多多的虫子。有时是小绿虫,有时是蚜虫。若是小绿虫就把椭圆的槐树叶子蚕食得斑斑驳驳,撒下许多黑砂子一样的排泄物,这些讨厌的虫子爬得到处都是,被人踩得一片惨烈,好不瘆人。若是生了蚜虫,更其讨厌,绿生生的枝条上、嫩芽上到处都被它们安营扎寨了。那些硕大浓密的树冠下,满地都是乌油油的分泌物。尤其是洒在可爱的球台上,球网上,教爱运动的孩子们望而生厌,叫苦不迭。路过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淋一身油腻的玩意儿,洗涤起来好费劲,让所有人望而生畏,避之唯恐不及。
因此每年都要叫学校总务处的职工,拿锯子和斧头干掉一些树枝,以减少虫灾的危害程度。开始小打小闹,今年春季,为了彻底整治,就索性叫了外面的一个老头儿,赋予他对这些国槐的生杀大权。他也够生猛的,一出手就把教学楼西门口的两个国槐斩首了,只留两个树桩杵在那儿。不知是谁发了话,劝导了一下:“你只留一两个枝干,其余砍了给你家烧柴去。”他心领神会,就甩开膀子大干了一天。
第二天早上,我路过此地,惊了一吓。那十几棵槐树都怪模怪样的。粗壮的树身以上只留有一个主干,其余都比锯掉。一枝朝东,一枝朝南,一枝朝西,一枝朝北。其实朝南的更多一些,我估计是这个老头是个左撇子或右撇子,只是哪边顺手就锯哪边,完全不管树形美观与否。锯过的树身上留下了刺眼的水桶口般的巨大的伤疤,白森森的发亮,如同剔了肉的大象骨头。我突然想起梁山好汉武松征讨方腊时,被砍断那只手臂后的惨烈的情状来,大底或许如此。
这么难看的树木,怎么跟这么美丽的校园相匹配呢?若是树木有知,那些极尽妍态的美丽家族是否要心生鄙夷之情呢?或者这些不幸的国槐要暗生怨怼愤恨呢?
我不仅同情起这些十几年来为我们带来浓荫的兄弟们来。更何况在每年初夏时节,他们努力地开出满树星星一样稠密的槐花来,香了一个夏天,临了还有洒落遍地金黄的落英,美了一片天地。
我不仅愤恨起那个颟顸的糟老头子来,为什么要锯掉这些美丽善良的树呢?
从此,我每天都要看着这些丑陋的树,走过一年又一年。尽管那些让人厌恶的虫子少了许多,可这丑陋的视觉灾害发生在每一个季节里,每一个日子里。这让人情何以堪啊!
我多怀念以前的无拘无束的自由生长的那些槐树们。
2022.11.6于陇东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