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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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最终都会死去，无论是上楼梯的还是下楼梯的，是算计楼梯的还是借楼梯往上爬的，都会随着楼梯一起成为赤裸裸的陪葬，连同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无论是爱情还是金钱，是纯情还是欲望，遗忘总是最好的选择。
欲望楼梯
张国庆
一
皮皮手持吸尘器在地毯上一遍一遍地清扫，脑子里一片混乱。她觉得自己是个可悲的女人，徘徊在自我与欲望的钟摆上。月光从窗帘缝隙间斜逸进来，她看到一些温暖、柔软的东西在晃动，可转念间，一个影像出现了，她成了一个可怕的女人，正拿起菜刀疯狂地砍向坐在客厅里的朱蒂......
血，流了出来——不，是蕃茄汁流了出来。皮皮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已，她永远也没有勇气与眼前的女人抗衡。此时，朱蒂正缓缓地将蕃茄汁倒入精致的玻璃杯中,并加入蜂蜜，姿势优雅，神情孤傲、落寞。她瞪了一眼皮皮，“你可不可以搞快一点啊，磨磨蹭蹭的！”
皮皮低着头，动作加快了，她照例将散放在镜前的面膜收起，放进梳妆柜里，当她随手打开下面一个小抽屉时，发现一包玫瑰花茶，打开一看，顿时惊呆了：里面竟是一包标有“剧毒”字样的药粉。皮皮感觉不寒而栗，人仿佛失重离地，没有了任何依靠。
朱蒂真的要对自己下手了！她这才想起楠星的警告：朱蒂可不是吃素的女人。一个弱女子，能在上海这龙虎之地拥有4家私营公司，资产达9000多万元，没有一定的能耐和手腕，她能有如此巅峰的成就吗？
一直以来，皮皮以为朱蒂是个善良的女人，她落难的时候是朱蒂收留了她。皮皮是江西人，3年前，她被男友抛弃后一路追随到上海，几个月过去了,可男友却音讯全无。皮皮身无分文流浪在街头，月光惨淡地撒在湖面上，皮皮纵身一跃的一刹那，刚好路过的朱蒂抓住了她的手臂，皮皮成了朱蒂的保姆。
“皮皮，你也喝一杯！”朱蒂指着茶几上的果汁，脸上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那笑显然不是那么纯粹，这使皮皮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有了无尽的可能性。
皮皮狐疑地看着朱蒂，恐惧从脚底心淹上来，一直淹到脖子。
朱蒂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你知道我在这杯果汁里下了毒吗？你很想我死是不是？你不喝，我喝！”朱蒂果断地举起了玻璃杯。
二
皮皮没想到朱蒂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她尖叫着冲上前去，打翻了朱蒂手中的玻璃杯，朱蒂重重地跌倒在沙发上。“为什么？”朱蒂木然地望着皮皮。皮皮失声痛哭起来，她对不起朱蒂，她拿走了她最宝贵的东西，那东西一直潜在海底，露出水面时闪着欲望的光辉，皮皮身不由己地被吸了进去。
朱蒂是上海不知名的演员，十几年的演员生涯为她赚足了人气，这使她投资的私营公司几年内如日中升。皮皮刚来时，朱蒂既要忙业务，又要拍戏，她除了将公司的业务交给楠星分管外，家中大小事务一应开支全部交给皮皮处理。朱蒂的信任使皮皮感激万分，她知道，只要自己动点手脚，几万元的人民币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飞到自己的账户上，可她始终没有这样做。
那天，朱蒂拍戏去了，皮皮按朱蒂的意思，将木式楼梯换成从新加坡进口的水晶楼梯，她跑上跑下忙了一整天，当她打开浴室房门时，楠星正赤身裸体，像软体动物一样在水雾中扭动着健硕的腰肢。皮皮尖叫着跑到客厅，楠星光着身子追了出来，一下子抱住她将她推到墙上，然后疯狂地吻，皮皮彻底地瘫痪了。在浴室粉红色的灯光下，楠星一件一件地为她脱衣服，水雾蒙住了皮皮的眼睛，她静静地享受着楠星娴熟的抚摸和刺激，仿佛几年来就是等着这一天。楠星的热情呼啸而来，皮皮“嗯”了一声，她听到了鸟鸣和花开的声音。
皮皮一下子陷入了感情的漩涡，想游又游不出来，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她感到不可思议，这么一个优秀的男人怎么突兀降临到自己的眼前？她感觉不真实，骨子里有种疼痛感和负罪感，楠星是朱蒂的最爱啊，她怎么可以拿走她最宝贵的东西？可一次一次地，楠星温柔性感的唇，英俊冷漠的脸使她幻化成充满欲望的危险女人。朱蒂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不停地变换场景，有时在客厅的摇椅上，有时在撒满玫瑰花的浴缸里，有时在后院花园梨树下，更多的时候，他们躺在床上，梅艳芳来自天国的声音将他们带入美妙的境界。
“朱蒂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楠星不只一次地这样警告她，这使皮皮产生了干掉朱蒂可怕的念头，但一旦面对朱蒂，这念头瞬间消失。她原打算将对楠星的那份爱连同保姆的身份永久地放在最柔软的小小角落里，并不占用多少空间，可现在看来还是有棱有角地给彼此带来了伤害，朱蒂终究知道了一切。如果不是伤到极处，朱蒂怎么会下毒，怎么会抢着喝那杯下了毒的果汁？皮皮决定选择逃离。临走时，她随手拿了一版朱蒂的影碟作纪念。
皮皮万万没想到她的逃离使她卷入了一场人命案。朱蒂神秘失踪了!
三
朱蒂恰好是在皮皮出走的那天失踪的。那天，楠星找她谈公司的事情，却不见她的踪影，手机也一直关机，他连忙通知朱蒂的亲朋好友一起找，电影公司、娱乐场所、所有有业务往来的公司都找遍了，都没有朱蒂的音讯，最后楠星想到了皮皮，皮皮呢，皮皮怎么也不见了？
接到楠星的电话，皮皮冰凉的心一下子失去了感觉，好象一切原本就是这么陌生，她在生楠星的气。朱蒂失踪的消息所产生的震荡使她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朱蒂怎么会失踪呢？难道她一气之下离开了这伤心之地，连9000多万元的心血也视为身外物？
皮皮突然想起那包毒药还有那天她抢着喝果汁时的情景，心一下子就揪紧了，朱蒂该不会是殉情自杀了吧？可自己明明选择了逃离啊,以朱蒂的个性，只要有一线希望，她是不会轻易放弃而走上绝路的。难道朱蒂另有难言之隐,临死前想将一切罪过往自己身上推?但如果是自杀的话,怎么可能死不见尸?
楠星打110报了警。皮皮一下车立即被带到警察局，接受隔离调查。警方在梳妆柜下面小抽屉里发现了那包毒药，上面只有皮皮的指纹，而根据朱蒂的创业经历以及她坚毅、隐忍、责任心强的个性，警方否定了朱蒂离家出走和自杀的可能性。令皮皮伤心的是，楠星在电话里根本没有提到他报警和警方查出毒药的事，她本以为楠星会想她想到疯狂，会到车站接她的。皮皮被带走的时候，她迫不急待地想见到他，可四周没有他的身影。难道连他也以为是自己害死了朱蒂？
皮皮又伤心又害怕，只得将自己和楠星偷情、朱蒂在果汁里下毒的事情向警方和盘托出，以指证朱蒂有自杀的动机。但根据皮皮提供的线索越查下去，她的嫌疑越大。警方从现场垃圾桶里确实找到了那个碎了的玻璃杯，经过技术鉴定，玻璃杯上没有任何毒药残留，而且朱蒂如果真有自杀动机，对于一个将要死的人，有意不留指纹以嫁祸别人是没有多少意义的，也不符合朱蒂处事的风格。
面对这样的结果，皮皮陷入了绝望，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朱蒂明明说在果汁里下了毒的，难道有人偷换了玻璃杯？皮皮认得那个杯子，杯口有一道痕的，没错。想到朱蒂生死未卜，皮皮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她挣扎着难以割舍的情丝,却又无法承受过去的一幕幕如碎片跌落满地。也许这一切早就注定，无法回避，从自己纵身一跃的一刹那，自己的脚步就偏离了以前的轨道。皮皮现在除了绝望，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为自己洗脱嫌疑，头脑里满是大朵大朵罂粟花的幻像。
四
过了一天，案情有了新的进展，皮皮终于洗脱了嫌疑。警方的分析犹如一只无舵的木筏将皮皮带进了波涛汹涌、危机四伏的地带。
假如是皮皮下的毒，她不会在包装袋里留下指纹，更不会将毒药放在自己经常清理的梳妆柜下面的小抽屉里，事后也不消灭证据。由此可见皮皮说的是实话，但朱蒂也不会把毒药藏在那里。如果这个推测是对的，那么在引人注目的地方“藏”毒药以及药袋上没有朱蒂的指纹就有了更合理的解释：皮皮以为是朱蒂放的毒药，不敢打草惊蛇，而朱蒂根本就不知道小抽屉里藏有毒药。至于玻璃杯里没有毒药残留，是因为朱蒂根本没有在果汁里下毒！朱蒂只不过是抓住皮皮心虚、恐惧的心理，软硬兼施，迫使皮皮就范——这恰恰是朱蒂作为女强人惯用的手腕。朱蒂虚晃一枪就轻而易举地让这个曾被自己救过、信任过的小女人远离了自己最爱的人，她本以为自己打了一场漂亮的爱情保卫战，没想到她永远地败给了另外一个人，也就是说，在梳妆柜下面的小抽屉里放毒药的另有其人......
事情远远超出了皮皮的想像,超出了皮皮的理解，她怎么也想不到，朱蒂服毒自杀不过是为了对付自己而表演的一出的戏！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曾经挣扎过、狂欢过，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都被自己肌肤抚摸过的地方会跳出幕后杀手！
案情急转直下的转折点上，朱蒂突然“复活”了。朱蒂的家人一刻不停地拨打她的手机，正当他们彻底绝望,精神频临崩溃时，手机居然通了！朱蒂哭着告诉家人，她去了一个他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希望不要再找她了。之后手机出现盲音，再也打不通。家人将录音交给警察局，警方经过声质处理后，皮皮听到了朱蒂熟悉的声音——不错，是朱蒂在说话！可是......皮皮惊诧的脸“刷”地一下变白了，离开警察局时，她再也找不到坚强。
再次见到楠星，皮皮在他脸上看见了那些不堪的疲惫，她立即陷入了诡谲的魔咒，无法自拔，没有救赎地心疼起来。她瘫在他怀里，酒精使他们再次融为一体。楠星自责的表情使皮皮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皮皮说，什么都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和朱蒂姐姐。楠星从后面搂着皮皮，开始叹气，然后一声不响地抓着皮皮的手，皮皮传递着楠星手指微微的颤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悲怆和凄凉。
凌晨3点，皮皮轻轻地移开楠星的手，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她利用手机的微光开始在楠星的房间里搜索。朱蒂初入影视圈时接拍的第一部电视剧《走进爱情沼泽地》由于编剧对市场价位估计不足而中途流产，朱蒂把它制成光碟后当作珍藏版收藏起来。除了楠星和皮皮，朱蒂没有给任何人看过，包括她的家人。皮皮清楚地记得朱蒂只有两版，自己那天逃离时随身带走一版，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另一版应该就在楠星的卧室里。皮皮小心地在每一格书柜、每一节抽屉里翻找，最后只剩茶几下面的暗箱没找了。她蹑手蹑手蹑脚地向茶几走去，蓦地看到楠星坐在床上吸烟，借着烟头若隐若现的火光，皮皮看到她疯狂地爱着、向往着的脸已扭曲变形。
“你在找什么呢？”楠星语气生硬冰冷。皮皮还没反应过来，楠星跳下床，将她死死抱住，用嘴巴堵住了她的嘴，皮皮感到一阵窒息。楠星说，你也什么都别说。皮皮用力将脸别过去，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五
几天后，楠星被警车带走了。有人在下水道发现了一具尸体，经法医鉴定，死者从4米高处落下来，头部着地，当场身亡，死者正是朱蒂。朱蒂的“复活”早就引起了警方的怀疑，他们通过卫星定位系统查到，“朱蒂”接电话的大致方位在杭州一带，而楠星这天刚好出差在杭州。正当警方将目标锁定楠星时，皮皮向警方交出了光碟，从而证实了他们的推测：楠星将朱蒂从高处推下来后，连夜将尸体扔进了下水道。为掩盖事实真相，他利用朱蒂戏中的一句台词，制造了朱蒂还活着的假相，谁知弄巧成拙，反而留下了蛛丝马迹，案情终于水落石出。
面对这样的铁证，楠星只好承认朱蒂是他从楼梯上推下来摔死的，目的是想谋夺财产。他本以为自己策划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尸体很快被发现，皮皮手上还有一版光碟。
最后一次去见楠星的时候，皮皮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朱蒂姐姐。我不想你为了我一直错下去。楠星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原来楠星曾经营一家公司，在一次竞争中，本应属于他的项目被朱蒂抢了去。他赔了个血本无归，后来他便趁机接近朱蒂，企图分得她的财产。可是皮皮打乱了他的计划，每次看到皮皮，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皮皮给了他莫名的冲动和欲望，让他体会到了男人的尊严，在她面前，他可以将自己的本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后来他也意识到，在没有拿到结婚证前，他不能出现任何差错，一旦朱蒂发现他们的关系，所有的计划都有可能落空。
皮皮不解地问，既然没有拿结婚证，你为什么害死她呢？
楠星冷笑：你还不明白吗？我想害死的不是她，而是你！我多次暗示你，朱蒂不是一般的女人，还故意将毒药放在小抽屉里，希望你知难而退，可你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于是我在一节楼梯上做了手脚，我知道朱蒂从不上楼梯，而你经常习惯性地靠在那里。如果你从上面摔下来，楼梯是你经手安装的，死无对证。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不是你，而是朱蒂！
皮皮泪如雨注：原来你是在玩弄我，你还想害死我？如果你明白告诉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
楠星无力地说：谁知道你是不是也为了她的财产？唉，一切的一切都被楼梯给毁了！算了，我不值得你爱，你忘了我吧，人生本来就是用来被人遗忘的，我们最终都会死去。
楠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有一件事他不想告诉皮皮:他发觉自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皮皮,连忙乘飞机从武汉赶回来，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朱蒂见皮皮好久没下来，决定上楼看个究竟，她扶着楼梯拾级而上，当她扶至那节楼梯时，楼梯突然崩塌了，瞬间，朱蒂连同那节楼梯一起湮灭。楠星悔之莫及，处理好现场后，连夜换了一节楼梯。当他得知皮皮难以洗脱嫌疑时，情急之下才想出朱蒂“复活”的闹剧，哪知事情很快败露。
皮皮不知内情，痛苦地离开了看守所，楠星的话刺痛了她的心，是啊，我们最终都会死去，无论是上楼梯的还是下楼梯的，是算计楼梯的还是借楼梯往上爬的，都会随着楼梯一起成为赤裸裸的陪葬，连同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无论是爱情还是金钱，是纯情还是欲望，遗忘总是最好的选择。
(张国庆，13135927409，大冶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