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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盈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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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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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族调唱出幸福歌

我家地处滇西高原横断山脉深处的白族山区,偏僻闭塞不说,四周还山岭纵横,层峦叠嶂,而且家里的生活条件也极其艰苦,一直没通上电。

为了解决照明的问题,父亲找来一个洗净的废墨水瓶,在瓶盖上钻孔,用铁皮卷成灯芯空管插入瓶中,把棉花捻成灯芯,往废墨水瓶里倒满煤油,让灯芯浸泡在煤油中,划上一根火柴点燃,便成了简易的煤油灯。这时,老家的土屋里出现了微弱而温暖的光亮……

静谧的夜,煤油灯的灯芯“啪”地炸了一下,屋里瞬间亮堂了一些。灯芯炸裂的声音把父母惊醒了。母亲从被窝里探出头,不耐烦地对我说:“别看了,睡吧。时间不早了!”

父亲摁下她的身子,说道:“孩子愿意多看会书,就由着他嘛。”

母亲一肚子怨气,嘟囔着:“看书又不能当饭吃,看什么看!再说,孩子把眼睛看坏了,连秧苗和稗子都分不清,就成废人了。” 

“你是怕费煤油吧?”

“是又怎么样?煤油是计划供应的。”母亲的语气毫不示弱,“就你每月那几文工资,要养四个孩子,还要供他们读书,不精打细算,这日子咋个过?这些年我有再去过一次剑川石宝山歌会吗?”

母亲的话似乎戳中了父亲的痛处,他故作镇定地强辩着:“贫不卖书留子读,老犹栽竹与人看。继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你是头发长见识短……”

父亲只要开始拽文,母亲就习惯性地不吱声了。那时,我朦胧地觉得把书读好是逃离农村、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于是,我就像期盼丰收的农民一样,对读书产生了一种狂热。

几年后,我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开学那天,鸡刚叫第一遍,母亲就起来忙活,给我烤玉米面饼带在路上吃。母亲还是舍不得那点煤油,没有点灯,摸黑为我准备吃食。灶膛里的火光把母亲的身影投射到油烟熏黑的土坯墙上,影子摇摇晃晃忽明忽暗……

母亲打着火把送我到村口,我百感交集只能低头疾行。我走了一阵,身后断断续续飘来母亲白族调“诉苦情”的歌声,句句唱词都勾动着我离别的愁思:“多亏老天来护佑/好不容易长成人/要么早几年出世/要么晚几年投生/偏偏生你不遇时/没有好家景//做人不要像我们/从早到晚活苦死/艰难度光阴/好衣一件没穿过/破布条条来遮身/有了上顿没下顿/伤心到万分……”

毕业时,全班同学中只有我被分配到偏远山区教书,心里很不是滋味。母亲语气强硬,不容辩驳地告诫我:“你是大儿子,要帮家里照顾弟妹,在哪里都一样拿工资,要安心工作,要对得起国家发给你的钱。”

我再无二话,收拾好行李就搭乘拖拉机上路了。母亲欣慰地唱起了白族调“寓意歌”:“青蛙常呱呱乱叫/老马就哈哈大笑/青蛙急忙走上前/向马去讨教 /老马说声不要娇/力气莫只动嘴皮/有力使在脚板上/才有真实效……”

十多年后,兄弟姐妹都成家了,全家人用辛苦攒下的钱把家安到了小镇上。再后来,国家免除农业税,并且每年发放种粮补贴;有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看病住院能够报销;安上了卫星电视接收机,坐在家里能看近百个频道;老年人每月可以享受生活补贴,下岗多年的父亲领上了养老金……这一切的变化,我做梦都没有想到。

父母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我不用费心惦念,便只埋头工作,因而回家的次数自然就少了。

有一天,我接到母亲的电话,让我务必回家一趟,她有话要对我说。我心头一紧,急匆匆地赶回去。推开家门,只见她身着白色上衣,外面套着蓝色丝绒领褂,下身穿着蓝色宽裤,腰系缀有绣花飘带的短围腰,脚穿绣花鞋,手腕上套着扭丝银镯,手指上戴着珐琅银戒指,耳坠银饰,正在院子里和几个老姊妹载歌载舞。

“改革开放好方针/顺民意来合民心/政策暖人春来早/农家劲倍增//责任田里流大汗/瘦田薄地也出金/圈中猪羊一群群/鸡鸭叫声声……”

父亲正坐在躺椅上安逸自在地喝着茶,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杂志,我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竟是虚惊一场。

“叫你回来,就是让你尝尝我蒸的青玉米饼。” 母亲停下来对我说,“这是老品种白玉米用手推磨磨浆做的。以前家里不富裕,只能让你们糊弄一下肚子。现在不同了,不仅要吃,还要吃得讲究、吃得精致、吃得有味道。这不,还有松茸炖土鸡肉。如果我不给你露一手,你只怕还以为你妈是个糟老婆子,其实我也懂做高级料理的。”

我惊叹母亲迟暮之年的变化,也惊诧她吐出的“料理”这个词,估计是从电视上学的——她活得如此开朗,如此有想法,如此讲究。更让我吃惊的是,后来母亲还上电视了,她和老姐妹们一起跳霸王鞭舞、唱白族调,唱出了名气,电视台记者闻风而来给她做了专访。

“妈,我小时候可几乎没听你唱过几次白族调啊!” 我俏皮地说道。

“我做姑娘时,唱白族调可是我们那一带数一数二的。”母亲一脸得意,“你们小时候那几年,一家人肚子都填不饱,急火火地找吃找穿,哪有时间精力唱白族调?现在天天唱白族调是因为日子舒坦了,心里乐滋滋!”

我庆幸母亲的变化,她一生虽吃了不少苦,但也不乏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之时。在母亲的身上,我看到历史的流淌时代的变迁。个人的命运总是与国家民族的命运息息相关,个人的足迹也总是与时代的步伐相一致。母亲的白族调,唱出的不仅仅是她的心声,更是千千万万普通老百姓的心里话。

【此文曾刊于“党建网”,并获2018年中共中央宣传部主管的《党建》杂志、党建网开展的“改革开放记忆”有奖征文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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