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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盈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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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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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任平生


古典文学大家里,我倾心于苏轼。推美其狂放的诗文,景仰其行善的官声,更激赏其人生的从容与达观。

人生不经几番风雨,便难彻悟。苏轼的一生曾有人用“霉”一字以蔽之,甚至上升到风水上面,说他是“生在眉山,倒了霉运”。细数苏轼的一生,仕途满布不幸。从兵部、礼部尚书而地方官,先后出任凤翔、杭州、密州、湖州、徐州、颍州、登州、扬州、定州等地,晚年更被贬至惠州、儋州,可谓坎坷连连,磨难不断。他的生命旅程,在贬谪、漂泊中煎熬,备尝失意和苦痛。的确,对于苏轼这样一个做过大官的文学天才,而且在北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贬再贬的仕途怎一个“霉”字了得。

苏轼曾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一生被贬三次,最远的是荒蛮之地海南岛。可是正是在人生最苦难的时刻,苏轼却写下了中国文学史上最好的诗词、散文:《念奴娇·赤壁怀古》《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六月二十三日夜渡海》等等,苦难送给这位作家最好的礼物就是“滋游奇绝贯平生”“一蓑烟雨任平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高旷清澈的境界。


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莫须有罪名让他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折。

当时情景,苏轼正任湖州太守,心地阴暗的皇甫遵奉朝廷御史台之命捉拿他,时人记载“拉一太守,如驱犬鸡”,被一路刑押一路示众至京城,我们可以想象,对于名满天下的知识分子,苏轼的内心是怎样的屈辱!

入狱一百多天,其时因为审理一刑事案件被诬陷的大臣苏颂的牢房在隔壁,形容当时所听“谣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所幸后来一些正直之士的良知纷纷苏醒,为苏轼上书求情,其弟苏辙再四上书“宁愿自己遭贬以免哥哥牢狱之苦”。神宗一直对苏轼存怜才之心,但迫于身边小人制造的舆论压力,将其释放后仍贬至黄州,不准参与政事。

苏轼打点好行装,将一筐书卷捧上南下的马车后,自己也踏上了马车。苏轼实在无法理解群小心计的歹毒。群小为何偏偏要从他的诗文中无中生有,硬是给他扣上一些个莫须有的罪名。是因为自己才高?还是因为自己深得皇上皇太后的宠信?也许是前者,也许是后者,也许兼而有之。然而,如果群小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才华出色比低了他们,或者是因为自己“博欢取宠”于皇上皇太后而妒忌围攻陷害,的确卑劣而可耻。

苏轼无力地回望京都,抹一把酸楚的泪,将如血的残阳甩在了身后,任秋风瑟瑟……

那一眼回望京都的眼神,是对卑鄙小人的愤怒?是对京城繁盛的眷恋?是对前路的惧惑?是对宦海沉浮的无奈?还是对身居九重的君王的担忧?这是千载后的今人无法猜度的。冷漠的土吞咽了泪的热度,一腔宏规韬略尽已化作轻风散去,昔日对官场的热情随着滚滚车轮辗作车辙之下的征尘渐渐远去。那一幕落日烟景,万古苍凉。

苏轼终于抵达黄州。从密州到徐州,到湖州,再到黄州,宦迹遍及大江南北,黛色长衫积落半世风尘。初到黄州的日子,白天不敢出门,只有在晚上灯火阑珊时起床,在溶溶月色中散步。当地居民总见他站在花下发呆,喃喃自语,看其萧瑟憔悴,无人忍心打扰。当时黄州异常偏僻,生活枯寂无味,信息闭塞与世隔绝。无一好友敢与其通信来往,惟恐遭受牵连,就这样一直不言不语几个月。终于,他开始审视这片土地,所幸它虽偏僻却有几处寺院,住持不乏高僧。他开始研究佛学,他“焚香默坐,深自省察”,每每沉浸在“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翛然,无所附丽”的无与伦比的心灵愉悦。苏轼的人生,儒、释、道思想同时贯穿他的一生,然而这三种因素却经常互相否定:儒家入世,佛家超世,道家避世。但苏轼以内儒外道的形式兼以借鉴白居易的“修身以儒,治心以佛,养生以道”,开辟了“任职以儒,贬居以佛”的人生哲理,把三者有机结合,而又做到不沾染三者消极的方面。这阶段的静坐与思索让苏轼达到“物我两忘身心皆空”的境界。其间,苏轼也很快和这里的人民打成一片,正如他自己说“上至皇帝老儿,下至路边乞丐,他都能相与言欢”,很快他身边又尾随一大群朋友。他们一起观赏黄州风景,时而泛舟江上吟诗对赋,时而游览名胜古迹抚今追昔,这给了苏轼生活更多的勇气和力量。

苏轼又想起了丙辰中秋月夜。那夜,苏轼见半庭都是淡黄的月色,松竹的疏影映在院墙上,轮廓分明的微微颤动,有一种说不出的淡幽,他不禁心有所动,于是踱出屋子,在闲庭中载月色负手而行。如此良宵美景,岂能虚度?苏轼心道。随即叫人摆酒置菜。只要有好酒,没有好菜不要紧,但要喝个痛快,喝个醉!“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把着杯盏,仰问苍天,苍天无语,冷月无声。他转而低头,望着映在杯中的明月,望着映影在杯中微霜的鬓角。泪,一颗浑浊的泪,顺着憔悴的面颊无声地滑落,滴入杯中。泪,无声无影地化开了……

外衣之下掩藏着一颗受了重创的心。他的心如苦海,翻腾着波浪。一醉解千愁。苏轼仰颈一饮而尽。何时才能再次朝阙天子?他曾一次又一次地问过自己,然而,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面京朝拜。能有什么比醉酒更断愁?苏轼频频举杯。此时,他望着如水的月色,心已如止水,平静无波,不禁有出尘之念,随口吟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面对官场的险恶,面对出世不得与入世艰难,转念亲情、友情,苏轼无疑是找准了出世与入世的最佳切合点。官场斗争,何须理睬?仕途枯荣,权且它去。官场再得意,臣子永远是臣子,永远只是君王手间的一枚棋子,任他安放;仕途再荣耀,也只荣在一朝一代,峨冠博带究竟会零落成泥。只有亲情不变,因为不变的亲情,才使得他对兄弟苏辙充满牵挂,虽然遥遥相隔;因为不变的亲情,才使得他对长眠地下的妻子王弗充满思念,虽然相会渺茫无期。只有友情不变,因为不变的友情,才会有得“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一切皆付诸自然吧!人生在世,其多百年,只管享受清茶素酒中的长久,平平安安中的月圆……

苏轼最终从乌台诗案的闷棍中清醒过来。

在朝廷起用无望的情况下,苏轼一直想买一处田地以作长久安身计。据一朋友的推荐,这日在几位朋友的陪同下前去位于黄州东南三十里处的沙湖相田。去时艳阳暖照,和风徐徐,他们高谈阔论,不期归来逢雨。于是,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3月7日,黄州沙湖的田间小路上,暴雨骤至,行人狼狈奔跑,纷纷寻找避雨之所。一位面容清癯峨冠博带的中年人却在雨中吟啸徐行: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就是后世文人的精神偶像,眉山苏轼。人生道路坎坷多艰,经历无数的风风雨雨,命运的小舟在宦海波涛中沉沉浮浮漂泊不定,然而他能以豁达坦荡的胸襟,乐观洒脱的人生态度“载歌载舞,深得其乐,忧患来临,一笑置之。”


无可否认,从刚被贬谪到作《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时,苏轼的思想是有一个变化过程的。刚被贬谪时,词人尚在叹息“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非常希望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可是希望不等于现实,彼时东坡的心里,有的是对仕途的失望,对未来的迷惘,对人生的无奈。其悲观的情绪充盈于词句之中,直至发出“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的喟叹。三年的谪居生活,长官同僚的厚待,乡野村夫的尊爱,亦能略略慰藉他那颗孤独受伤的心。东坡的心从刚被贬谪的绝望中逐渐苏醒,心态变得缓和、宁静,而《定风波》一词正好反映了这一点。全词是紧扣“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一主旨展开描写、抒情的。

全词所述之事、所抒之情,均被词人巧妙地置于“风雨”这一环境之中来展开的。风是什么样的风?“料峭春风”,“微冷”的春风。雨是什么样的雨?春风轻拂,略带凉意的沙沙小雨,是“烟雨”。也正是这种微风、细雨,才决定了虽无雨具,也不觉狼狈。其实,从生活实际的角度来看,初春的风雨应该说还是很冷的,更不宜在初春的风雨中没有雨具行走。而词人在这里所要表达的只是一种体验,一种感觉。这里有个比较,词人在序中有言:“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为何“余独不觉”呢?东坡正是在感受这风雨,借这风雨来冲刷心中的块垒。这里似乎在表达,政治上的大风大雨都挺过来了,这自然界中的小风小雨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还有“山头斜照”在前方相迎呢。此时苏轼的心态已与刚贬谪时大不相同了,少了一份迷惘、哀叹,多了一份缓和、宁静。

在风雨、斜照所营造的环境之下,词人巧笔点染“竹杖芒鞋”和“一蓑烟雨”两句,颇有意味。竹杖、芒鞋草鞋本是村野农夫所用之物,如今都出现在词人身上,客观上也说明了词人早已混迹平民之中,穿着行为与百姓无二;主观上也向我们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我本愿作一介百姓,我更爱这竹杖芒鞋,它们比皂靴宝马更轻便、更好。仅一个“轻”字,便刻画出东坡那满身、满心的轻松来。关于“一蓑烟雨”,历来有多种理解,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看,似乎更应该看成是一种写意手法,词人化实为虚,既能让读者感到披蓑戴笠、烟雨濛濛,又让读者去体会那种渔樵江渚之上的逍遥惬意。

“莫听”两字劈头而来,便将那些风风雨雨全部抛在一边。“何妨”“徐行”二词似在劝别人,实际是在劝自己:这样的小风小雨又算得了什么呢,它不但不值得逃避,反而可以让人好好地享受一下。真是不一样的襟怀,不一样的感受啊!不是经历大风大雨,焉能如此?“谁怕?”以反问句出之,干脆利落,掷地有声。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了,还怕什么?“微冷”一词则准确地传达出词人此时的感受:这些风雨是轻微的,不但不令人害怕,反倒可作欣赏。

全篇的情感都归结到“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一句上。这一句是众口流传的佳句,词人巧用双关,以“晴”谐音“情”,巧妙地将自然之景和心中之情结合起来,了无痕迹。而“无”字在一句之内重复使用,不仅音韵铿锵,更是将词人那种无牵无挂,无欲无求,冲淡平和之情充分地表露出来,有效地传达出词人内心的平静与冲淡。

四十五岁的苏轼,在料峭的春风和微冷的细雨中,拄着竹杖,穿着草鞋,时而低吟,时而高歌,缓缓地走在泥泞的沙湖道中!因为在他的心目中,这世上原本就没有风雨。如果有,那么他也更愿意醉卧芳草听风雨。


黄州五年,是苏轼人生旅程中最凄凉最痛苦也是最寂寞的日子,但是,困境中的苏轼为自己的心灵减肥,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驾一叶扁舟,游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举匏樽以相属,歌饮山间明月清风,为心灵减负,寻觅释然。“此心安处是吾乡”,当苏轼手把犁锄垦荒于东坡的时候,他的心胸就像土地一般无限地延展开了。而无端的中伤、曾经的羞辱等等,就如冰雪般在这片土地上消融殆尽。此时,我们不仅意识到历史上不只是多了一位“东坡居士”,还懂得了只有减去心灵的累赘,轻装上路,才能成就生命的绝美。

时光如逝,苏轼也随着万物渐渐老去,看看年迈的脸,却惊然发现少了许多傲气,多了几笔平淡。昨夜,他把酒问天却问来了一场大雨,渐渐地明白了。忘却蝇营,长叹一声,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已看透了人生,脸上添了一份超然,醒看万家灯火,已是天涯倦客,何妨风雨寄余生。他换一毡东坡巾,擎一把东坡壶,烧一碗东坡肉,远离朝廷,驾着小舟泛游于赤壁之下,“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从苏轼的脸上,我能看到,他虽然没有了辉煌的事业,但也依然不减当年的豪迈和那份固守的快乐。苏轼的脸已枕着黄土老去了,但他的才情、感情、独到的见解依然流芳百世,熠熠生辉。

经历了少年的意气风发、锋芒毕现与青年时的思考,人,终于要真正成熟起来了。苏轼不再像年少时那样刺目得不可接近,他开始散射出圆润柔和的清辉,他渐臻圆满。黄州的苏轼不再是那个傲世的才子,或高高在上的官员,他回归成了“寂寞东坡一病翁”,他只是一个纯朴真挚的文人。他在赤壁怀古,在林间穿行;他不再计较仕途上的得失,他的眼界已经由平面的当下扩展到立体的古今。他的内核充实了。他敢于吟出“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他坦然地在山路上行走。他的前后《赤壁赋》,成为中华文化中不朽的篇章,被一代代的传诵。

这便是真正的成熟。不是抵抗,不是愤怒,不是针锋相对,而是如山间的朗月,圆满无缺,向世间洒下清朗的光芒,却又自生自落,不因外物而随波逐流,这就是人生的大境界。苏轼,这个曾经辉煌的文人因乌台诗案而开始落魄,流落四方,辗转难安。在赤壁的月夜,他心灰意懒,看“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做他那个神鹤翩跹而舞的梦。面对如江水般深沉的失意,他看见风在山顶呼啸盘旋,然后带着撕身裂骨的阵痛穿越过漆黑的荆棘林。刹那间,他心中郁结的块垒,缠绕的苦痛随风而散。挫折,痛苦,唯有忘记。于是他逍遥红尘,寄情山水,最终诗文名垂千古。只是,那夜的风,已遗落于岁月,无人见得。

苏轼之所以是苏轼,不仅在于他有“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放,更重要的还在于他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官贬便贬了,不会自怨自怜到像屈原那样去投江自尽,写出来的词极少幽怨之作,依然是那么的豪气冲天,对待生活还是那么的积极,这也看出他人生境界的高远。

人生总是有高潮有低谷,有人少年得志,有人老树开花,但一辈子都能保持恒久高潮或是一辈子都不得翻身的人终归是少数。更多的人还是要经历潮起潮落,花谢花开,而面对这种看似无常其实必然的人生,保持怎样的一种心态,其实便是人生智慧的体现。中国古代文人中真正能对宠辱保持平常心的不多。就拿古时的科考来说,但凡高中的,基本上都是兴奋地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比如孟郊考中进士时四十六岁,实在是太过激动了,便有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诗。后来《唐才子传》中就因他这句“一日看尽长安花”说他“气度窘促”。的确,中一个进士就得意轻浮成这样,在中国讲究内敛的文化传统中,他能算是气度开阔么?还有更绝的是唐文宗戊午科裴思谦状元及第之后,立马写了几十张的红笺纸送往青楼,说是晚上在那会美女,那真是得意猖狂至极了。

其实中国的文化中是有很多人生大智慧的,教人们要学会从容、淡定、辩证,不要被一时的福祸所影响,被一时的宠辱所迷惑。那些读书人不是不知道,只是挨到自己身上就做不到了。所以关键还是看个人修行,如果能像苏轼那样,词如其人表里如一,修到“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境界,这样的人生就很开阔大气了。


晚年遭受贬谪的苏轼面对人生的挫折,平和地吟出“一蓑烟雨任平生”,正视挫折淡化苦痛的平和心境洗炼了东坡的豪放词风。

仕途不幸文学幸。也许是文章憎命达吧,政界少了一柱栋梁,文苑则诞生一代巨匠,造就了一位诗词歌赋冠绝北宋的文学大家!颠沛流离中,苏轼的创作灵感如瀑布倾泻,他自由驰骋于文学天地,谱就千古传诵的佳构名篇。这该是他人生之不幸中的大幸。

挫折是人生的常态,遭遇挫折不应一味放大痛苦让其充塞心灵,应学会调适心弦,坦然面对。平凡的生活中人们面对人生的挫折而表现出的坦然亦值得慰藉心灵:那扇着扇子赶着蚊蝇的小贩与同行的调侃,那满手油污的修车师傅送给顾客的问候与微笑,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口中吼出的山歌……都让我们感到温暖而亲切,他们的生活中有着多少的不堪重负,会遭遇多少挫折与痛苦,但是他们依然淡定从容,挺拔如悬崖边的树,告诉你我这如草芥一样的生命可以在挫折与痛苦中生得如此坚强与美丽。

敢问世事几多沧桑?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的处境和一些古代文人的遭遇很是相似,他困惑过,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环境中挣扎着自己的梦想。试图改变一个腐败的环境,有拼搏的抗争精神和济世为怀的胸襟。这些前期的努力他都做过,但是与别人不同的是这些事情成为他一生的追求,尽管他为此付出了很多。一直使他坚持自己理想的正是那种看似洒脱实则坚韧的生活态度,让他比那一班有着敏感神经和脆弱思想的文人更加果敢坚定。这种果敢和坚定也来源于那种超然处世的态度。苏轼看问题的态度不是绝对化的,所以他可以坦然地接受生命的瞬息万变,这样才能忘怀得失,心胸坦荡地继续他的事业和理想。

人生无常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有些人消极避世看似活得如神仙般逍遥自在,可人毕竟不是神仙,那种内心深处对于现实和理想的矛盾将困扰其一生;另一些人用所谓适者生存的道理弯曲着自己的理想,腐化着自己的生活。人,作为大千世界的一分子与时俱进,与物相生,不过是一种面目和姿态罢了!既然万物皆备于我,既然人事所取有限,何不拜自然所赐尽情享受烟雨之爽呢?被自己的欲望和世俗的固定思维捆绑的人们,不妨去披一袭蓑衣在风雨中试着体味不同的人生。


那是谁立在怒涛裂岸的大江边,对着滔滔东逝的江水慨叹?那是谁牵黄擎苍在黄矛冈上策马纵意?那是谁在月凉如水的中秋之夜,举杯邀与明月诉说衷肠?那又是谁执竹杖着芒鞋,雨中且行且吟,泰然自若地行走于山间?坦荡的人生态度和超然旷达的胸怀气度,无论肆虐风雨,抑或风雨骤去斜阳相迎,皆坦然接受。这个时候阴晴晦明、进退得失其实皆不足道,完全超越于外界的影响。

面对书房墙上悬挂的文兄用刚健的魏碑体书写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眼前仿佛飘忽着一位长者的身影:消瘦的身材,一袭黛色长袍,清癯的面容,大髯漂浮在胸前,面带微笑携着一卷诗书……

一蓑烟雨任平生。此刻,胸中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慨在回旋,激荡。我想,在人生的长途中,不妨把苏轼当成一面镜子,鉴照人生的得失;当成一根鞭子,鞭挞贪欲、自私与狭隘;也当成一座灯塔,在迷失生活目标的时候,导引人生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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