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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文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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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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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口的早春

三江口的早春,实质跟冬末气候差不多。茫茫江边草地,入目都是枯黄的草。它们曾是这块冲积平原肥沃土壤的第一批饕客,享用了最富营养的土地和土地里饮之不竭的水源,又无人干预,纷纷长到了一人多高,极为茂盛。我在曾经某个初夏来过,那时这江边一片青绿,同样浓密又气势昂扬的草,随风拂过,形成辽阔的绿色浪花,浪花涌动,浑然便在流水的河边形成了另一条地上长河。初夏时分,本就雨水渐多,然而即便两江交汇的水流气势渐起,竟也不及这风吹过时地上长河的草浪汹涌。

如今早春,离初夏还有好久,江水低落,隔着芦苇的河只能看见远端靠近对岸的一部分。那半条河从芦苇的遮挡中露出,却如同厚冰一样凝结着,风吹或者不吹,都看不出丝毫波澜。水面因而成了模糊的镜子,一端翘起稍高,整个映出同天一样的颜色,亮得刺眼。风依然是有的,江上一马平川,向来是风最喜欢驰骋的赛道,不过如今还不多,似乎冲过冬天的艰难,使它花去太多力气,疲了弱了。此刻徘徊江边,有一阵没一阵的吹着,吹到后来。风自己都似乎觉得茫然,停下来思考。

趁这当儿,芦苇赶紧挺直了身体,枯黄的草叶重新安静。先前风吹过的惯性,它仍有些许轻摇着,仿佛忽然回忆起去年夏天草绿色的浪。如今正在最后的梦里,梦里迅速又匆忙,有一阵又一阵的风,吹着嘶吼着呼啸着,把它从幼苗吹到了高杆,有一天又一天的日光,将它晒干了身躯一切水分,变得枯黄,有一片又一片的大雨淋下,它畅快豪饮,满脸是水却无比兴奋。从上一季的春天诞生,到这一季的早春,好像匆匆忙忙,便度过了一生啊。梦里的芦苇不知,也感受不到身躯的干枯,变黄,但可以感觉到根仍然在,似乎正等待着时机,大快朵颐这江边沃土中的营养与水分。它还有根,有上一季的种子,根不绝就不灭,种子可以带着它新的身体去到更远。待叶片枯黄凋落之后,不消几日,天气回暖,便有新的草苗从根上,从江边各处隐秘地方新生。不久之后的初夏,是它们用青绿的浪花向天空大地宣告归来的时候,天一直都在上边,凝望万物,大地也在下边,承载生灵,它们见证着世间又一次生机勃勃,若有感受,应也是欣慰的吧。

有没有听到声音?悄然,低沉,忽而急促,绵延,持续地沉浸在这片枯色芦苇海里。风吹过的时候将它们都带去了下游远方,四周忽然寂静了好一会,将江边之景演绎成了静音默片。等风停下,才将这声音全部交还给我。那是密集的鸟声,不停的,短促又焦躁的,一浪接着一浪。无数的音浪将我包裹,震荡我的耳膜,让我恍如进入一片鸟的世界。我在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某种属于生命的声音,它正在发生,以鸟类的特有语言,像是两只鸟的相互致辞,又像庄严地用一种口吻宣告世界,它们让这片芦苇地显得美好起来。这些不同于人类的弱小物种,它们也有属于族群的生命之礼,在这春天里,很多鸟儿们的爱情正在发生,很多新的生命即将,或已经孕育。不太久远的春夏之交时,它们将会和青色草浪一起,彻底成为这片芦苇地生机复苏的一部分。

河口三角洲的位置,那片冲积平原更为肥沃,芦苇长成更广阔的一片海。一阵风将这片海的某处压下了头,露出一艘平整纤长的散货船,正从并流前的另一条江上经过,驶向下游。马达轰鸣,扬起一道逐渐消散的烟,船头昂首压着水面,如弄潮儿脚下的冲浪板,快速破浪前行。曾经水也是人的土地,能养人,维持生计,无数人靠水为生,如今依然是。还有一艘船泊在岸边,抛锚在离对岸芦苇地好几米远的地方,这艘船船身干净,看着很新,比江上驶过的那些船只都要大。等早春过后,它应该也会重新起锚,回去这条江下游的大海,海里有它的过往辉煌,它熟悉的潮与浪,依然满是希望。

三江口上,还存在一座桥,桥建在并流前其中一条江上,作为道路,也是江闸。中国的建筑总是巧妙到让人佩服,以一座建筑上下架构,便可同时实现车行和水流通过,两者交叠存在,互不干扰。一座巨大水闸立在下方,尽职地控制这一条支流江水流量,因它调控,后方江中蓄积了不少的水,辽阔如同湖泊。

许多次取道这边回家,我在开车经过江闸上方时,总会侧头看一眼几百米外的辽阔水域。它像湖泊,只有无风的湖面才会安静的毫无波澜,岸边植被环绕,一些树年复一年将自己的年轮套上,一些花,一些草,一些草丛里的虫鸣,生生不息。我一路开得缓慢,漫无目的,又好像期待着什么。直到有一回,我看到了那片辽阔江面上的落雨。

雨从灰黑椭圆的天空落下,瞬间就密密麻麻糊满我车前的玻璃,雨刮器发了疯似的使劲挥舞,才将这凌乱水幕擦拭整齐。几百米外,漫天磅礴的雨,无穷无尽的雨滴,自由又猛烈地砸向水面,激起一团团的水花,旧的水花还没消散,新的水花又已到来。前赴后继的,我看到了,水正在沸腾。

哪怕隔了很久,我依然没有忘记,那一刻,整片水域,整条江,江闸两边的一切水面,都在这雨中,疯狂沸腾。江水已然滚滚,还有风,风吹得江水更加躁动,水浪来回踱着。这一刻仿佛天地之间有一位无形的巨大存在,正在以他的伟力搅动一切,挥手落下了雨,衣衫带起了风,呼啸间雷音轰鸣。天色更为暗淡,但是生机正在形成,竟然不知不觉地孕育。

雨水,是天生的种子,由天而生,从天落下,落在水里,落在江边的芦苇海中,落在这天地间的一切存在上。它让芦苇重新生长,长成绿色的草浪,让小鸟生出羽毛,展翅高飞,让江水丰盈,足够灌溉两岸流域,让人心净化,彻底洗涤,从此不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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