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小丑鱼
罗小溪一脸气鼓鼓，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严肃得像审讯犯人。张小尘有些无语，争辩道，不是才送了一根口红吗？装作坦然，心里腹诽，难道口红不算礼物吗，也得好几百大洋呢！罗小溪感觉这气没法消了，不仅没消，反而更膨胀些，胀得她整个脸蛋圆圆的，红红的，像个多汁的大苹果，这算礼物？没诚意！你知道那天什么日子？罗小溪看着张小尘无所谓的样子，越想越生气，委屈的眼泪扑朔扑朔地直往心里掉，脸上却依然气鼓鼓，很不想跟张小尘说话，以前一直让她夸个不停，赚足了旁人羡慕的男孩，现在变得这么敷衍，还学会了狡辩。许久之后，她看着面前这个不灵光的榆木脑袋，依然木讷站着，心想还是再暗示下吧，并不是每块木头都会自我反思。你看看徐小艺的男朋友，给她办了多浪漫的一场生日趴，那场景布置的，你呢，我们的纪念日，就送我一支口红，还是我不喜欢的色号。可惜张小尘还是没领会，依然沉默，罗小溪更气了，心中蓄积的怒火轰然喷出，点燃了整个世界。那时候一个非著名歌手来小城的某个酒吧演出。张小尘去买衣服的时候恰好获得了一张酒吧体验券，凭券免费入场，还可以领两支啤酒和一碟小吃。他以前从没去过酒吧，印象中那里鱼龙混杂，出没着可怕的男男女女，这些男男女女打扮的奇奇怪怪，明明是猎人，却都伪装成猎物。张小尘很怕这种场面，害怕会面对来自异性或同性的威胁。他犹豫了足足十分钟，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看在免费体验券和小吃的份上，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去了。他在酒吧找了个无人的卡座，领取了自己的啤酒和小吃拼盘。拼盘里散落着五六块鸭脖和几十颗水煮花生，分量少得刚好能激发人的食欲，却又不能满足。演出的歌手还没来，他吃完了盘里的小吃，灌了一瓶啤酒，准备走了。这时候张小尘碰到了小学同学赵小梅。赵小梅还带了个闺蜜，她们不知怎么也来到了他所在的卡座。赵小梅刚坐下，双手张开向后脱着外套，一抬头居然看见面前这位多年未见的张小尘，张小尘也隔着啤酒瓶看见她。即便是在这样的巧遇下，张小尘并不认为这是他和赵小梅的缘分，因为在那第一眼的对视之后，他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的黏上了赵小梅旁边的罗小溪。罗小溪是赵小梅的高中同学，如今的闺蜜，身材比赵小梅好，气质长相更是远超，等两人熟悉之后，张小尘甚至想不明白，这样差距明显的两人，为什么会成为闺蜜。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他并没有深入太久，他的注意力被罗小溪占据了大部分，以至于那一整个晚上都有些失神。酒吧里的确有着与生俱来的氛围，音响在最大的音量上居高不下，无数音浪咆哮，冲击着人们的耳膜，挑逗情绪深处的敏感地带，人们争相调笑，人们忘掉烦恼。舞池上那些晃动的肉体妖娆扭着，随着震颤的音乐和迷离的灯光持续高潮，作为压轴的非著名歌手也来了，有模有样的配了两个不怎么专业的保镖，歌手穿着一身并不嘻哈的服装上台，抖着扭着，唱起了不在调上的说唱。赵小梅去舞池里摇摆了，卡座里只剩下面对面坐着的张小尘和罗小溪。你知道他吗？张小尘大声喊着跟罗小溪搭讪道，下巴朝着舞台上的男人努了努。耳膜在嘈杂的环境中持续震颤，所有经过的声音都被弹得无影无踪。若有似无的少女香气，在迷离的酒吧荷尔蒙中，好像刺破黑暗的那一束光，忽然就被张小尘捕捉到，这一瞬间，似乎某个封藏的世界被点亮了。罗小溪仿佛找到了知音，使劲的点了点头，深切表示认同。当赵小梅意犹未尽的从舞池里出来，只看到张小尘和罗小溪在卡座同一边坐着，好像围绕什么话题正聊得开心。这是我第一次来酒吧哎，罗小溪有些拘束的看着前方，要不是小梅拉着，我才不会来。罗小溪虽然没有证据，却还是觉得他的笑不怀好意，你不相信吗？我信，我当然信。张小尘立马收敛了笑容，让自己表情变得正经严肃起来。赵小梅觉得是时候让自己出场了，这种场合还是需要她这样的老司机坐镇，然而，当她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坐下时，忽然莫名觉得不自在起来，整个人仿佛突然开始燃烧，她看着对面两人，对面两人也怔怔的看着她。赵小梅明显感觉头顶变得滚烫，仿佛顶着一个100瓦的小太阳电灯泡，此刻光线夺目刺眼，无差别的朝全世界释放着光和热。这让赵小梅变得很燥，自己只是去摇摆了一会，回来却失去了闺蜜和小学同学，她有种被同时背叛的感觉。张小尘和罗小溪倒是不那么在意，他们只是闲聊而已，只是隐约觉得聊得还算投机，那便够了，这年头谁还有那么多心思在乎旁人怎么想。赵小梅要是能读出他们的想法，一定要在心里气个半死，后悔不该带罗小溪过来。总的说来，初次的酒吧体验还算不错，感受过热闹繁华，也没有喝醉。回去的时候，先是张小尘和罗小溪送小太阳赵小梅回家，再是张小尘送罗小溪回家，路上无事发生，不经意的闲聊间，他们陆续完善了对方的资料，在分别前的最后关头，还互加了微信。罗小溪在奶茶店工作，小小的奶茶店位于城市东部的一个小商圈，日常的生意不算太忙，却也勉强能养活她们三个店员和一个老板。张小尘在小厂做着程序员，小厂位于城市的西部，也是个规模不大的公司，小城市没有加班的氛围，到点就能准时下班。罗小溪白天空些，晚上忙碌，隔天会被安排一次晚班，张小尘白天忙碌，晚上空闲。在初识之后的一段时间，两人在微信里聊得火热，每当对方的消息发来，无论手头在做什么，都会很快回复。小提莫，我们晚上去万达看电影吧，张小尘聊得心痒痒，暂停了敲代码，酝酿起晚上的约会。小提莫是某次聊天时他突发奇想给罗小溪起的有趣称呼，当然，作为回击，罗小溪也给他起了一个。那会罗小溪刚在吧台前做完一杯杨枝甘露，推进机器里塑封好，插上大吸管递给顾客，看着手机亮起便拿起来回复，小布林，最近也没好看的电影呀。微信那头，张小尘怔了怔，不知道罗小溪是真不明白还是真想看电影，其实，我是想约你出来玩好么。去逛逛吧，那地儿氛围挺好的，新开的网红餐厅很多，张小尘满脸堆着笑，在键盘上快速的敲击着，仿佛被舔狗附体。嗯（咧嘴笑），罗小溪简单的回复了一个字和一个表情。这是两人真正意义的第一次约会，为了约会的完美进行，张小尘用午休的时间敲完了一整个下午的代码，随后开始反复去公司厕所，在里边变换自己的穿着和模样，公司厕所的洗手台前有一面巨大的镜子，他就在镜子前反复调试和练习，修改着穿衣打扮方面的bug。他心情不错，隐隐哼着歌曲的小调：“今天男孩要赴女孩晚上的约……”预谋已久的他，甚至连约会穿的衣服裤子都早早网购好了，放在公司只等着时机一到帅气登场。那是一身白衬衫加黑牛仔，许多时尚潮男都能轻松驾驭，舞可惊艳时光，文可温柔岁月。他又想起，女生骨子里对花的执著。在他的票圈，时常能看到故作忧伤的女海王和老少不拒的结婚狂，她们无不明里暗里表达着对鲜花的渴望。“来见我时，请带着花，我会感动的”、“没有女生能抗拒一束花的魔力”，既然圈里的高阶玩家们都发话了，说明花同样可以治百病，约会时买束花准没错，张小尘喜滋滋的订了一大束花，选择了下班后自提。张小尘有一辆二手的小跑车，老得很经典的那种，作为一位收入不低的码农，他并不是没钱换辆新车，不过他想将那辆新车作为未来计划的一部分，而未来计划，需要他和未来的她一起去执行。当张小尘开着二手小跑停在路边，从车里下来，顺手还从副驾驶捞出一束玫瑰，简直帅呆了。他漫步走向不远处的奶茶店，感觉自己成了被万众瞩目的靓仔。他努力让心跳平静下来，呼吸放缓，步伐放平，挺了挺身躯，再带上一抹人畜无害的老实微笑，就这么走过去。在奶茶店的吧台前，张小尘看着一脸惊诧的罗小溪，自己营造的惊喜好像成功了，他想再说一句精辟又体现帅气的台词，让这一段出场仪式变得更加完美，然而这会脑子里却似乎全是浆糊，什么灵感，什么记忆全都没了，他不动声色的掩饰住尴尬，嘴角一勾，笑意融融，走吧，吃饭去！罗小溪尴尬的看了眼站在一旁刚完成交接班的同事，在对方有些羡慕的眼神里，从吧台里快步走了出来。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心态平和，像个人畜无害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脸上却腾的有两抹红云飞起。步调在离张小尘两步的地方停住，罗小溪张大眼睛，笑意浮起，好。鲜花从张小尘手中作了一场火炬传递，来到罗小溪手上。捧着花的罗小溪，在这一刻，仿佛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清丽无比，照亮了整条街，吸引了更多人的注目。车上，张小尘恢复了网聊时的中二模样，边开着车，边用目光的余光看向副驾驶，小提莫同学，刚你捧着花的样子真的惊艳到我了。罗小溪低头浅笑，随机甩出一个白眼，哟，小布林同学，看不出你这理工男还挺会说话。张小尘目光在前方和罗小溪脸上来回扫着，讪笑，那是那是，看到你了，有些话好像不受控制就从喉咙冒出来，我想咽都咽不下去。哼，你也不怕噎着，罗小溪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却忍不住大笑起来。两人的第一次的约会还算可以。网红餐厅的环境和食物都在水准线上，总体还算让人满意，当然，如果能让营销号低调一些或许更让人期待，太多的吹捧反而制造落差。在这次约会中，两人的聊天从线上转到了线下，依然保持相似的语感，话题方面也没有限制，逐步试探，渐渐深入，两人开始有了更多共知的隐秘，如同两个不同星系在浩瀚宇宙中产生了交集。但是，罗小溪的星系却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张小尘，哪怕张小尘捧着鲜花送她，言语里极尽关怀，像个称职的带刀侍卫。她如果想要，可以有一帮带刀侍卫排队赶来，你张小尘的绝对优势又是什么呢？罗小溪想到的办法很简单，她心里给这群带刀护卫们每人一张无形的白纸，期间，她会设置一些隐藏的关卡，或者题目，如同考验一般，根据各自的回答和表现打分。她心里想着，如果有人能先达到一百分，那人就是她这一生满分的答案吧！罗小溪相貌生的好看，身材也好到完美，唯一的短板就是学历不高，所以只能凭着颜值在奶茶店工作，但是她心气高呀，情商也不低，所以，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有不错的未来，不入豪门，也能进入公员之家。在奶茶店，日常接触的人不少，有些人也明里暗里表示了些意思，不知不觉，罗小溪就开辟出一块鱼塘，用来养这些主动跳进来的鱼。原本这是好事，毕竟鱼多了，选择就多嘛。但对渴望一份完美爱情和幸福婚姻的罗小溪来说，这并不是她的目标，尤其涉世深了，她更能明白自己鱼塘里的鱼都是一群怎样的存在，那可都是食人鱼啊，食人鱼们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吃了她。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这样看着，张小尘反而让她感觉顺眼多了。跟食人鱼们相比，理工科的张小尘，正直，靠谱，就像个说话好听又听话的小丑鱼。至少，在一次次的测试中，张小尘表现出一位老实人应有的品性，慢慢给他积累了一些分数，同时，带着点中二的性格也让他仿佛拥有一种另类的幽默感，幽默感可是很大的一个加分项哎。这样，当其他食人鱼们都还在60分的及格线上徘徊时，张小尘这条老实巴交的小丑鱼却坐上了火箭，直接越过了80分的优秀线，率先一步触碰到了自己守护的公主海葵。他们的某一次约会，张小尘带着罗小溪去听周杰伦演唱会。那是一片粉色的梦幻海洋，在偶像的带动下，全场一起唱起了七里香，罗小溪跟着唱，唱着唱着，想到曾经的初恋，泪流满面。张小尘小心翼翼的搂着她，第一次产生了亲密接触，他语调柔和的安慰她，帮她擦掉眼泪，理顺头发，像细心的小丑鱼般为公主海葵梳理着。他挺起胸膛，义正词严的说，谁没有点过去，为了让她心理平衡，他甚至虚构了自己曾经也有一段初恋，其实那是一段漫长且毫无结果的暗恋，不过在他的虚构中，仿佛两厢情愿。罗小溪慢慢释怀，眼里重新有了光，她忽然觉得曾经的初恋不过是一条野生鲫鱼，只能尝尝鲜用，实际上肉质粗粝还多刺，难上台面。她年少时候还觉得好吃，现在想想，还不如如今鱼塘里随便一条鱼，哪怕长满锯齿，丑陋却身价不菲的黑鱼，切片做酸菜鱼或鱼火锅，都是一绝。再看看身边张小尘这条小丑鱼，此刻仿佛守护海葵一般守护着她，她忽然有些满足。小丑鱼真的很渺小，很卑微，却可以化解海葵身上的毒素，为她梳理触须，提供养分，遇到危险还会毫无顾忌冲在最前，做一道屏障守护着她。光这一点，就足以让公主海葵感动了。所以，即便小丑鱼斗不过拥有豪宅豪车家资巨富的金枪鱼，斗不过混社会凶狠霸道的大鲨鱼，也斗不过各种家世背景显赫人称公子哥的八爪鱼，公主海葵依然觉得，小丑鱼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为了他，她可以放弃自己一手养大的整个鱼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确定的关系，好像两个人在某个时间之后，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那是张小尘和罗小溪感到这辈子最幸福最浪漫的时期，他们和全世界的情侣一样，无时无刻不渴望对方，也尝试了情侣之间所有想做的事情。初恋的新鲜感，有意追求的仪式感，精通文艺的张小尘和罗小溪，开始变着花样享受两个人的美好幸福生活。一起吃火锅，张小尘都会把胡萝卜切成爱心的形状，把莴苣切成五角星形，然后所有的食材用同样色调的盘子装起来，围着火锅摆成一圈，再摆上两副精致的碗筷，拍个照，美其名曰让朋友圈先吃。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发出，顺带还会比一比谁获得的赞多，谁招来的仇恨多，输的就要惩罚吃掉最后剩下的一片肥牛，多有趣的事啊。以前罗小溪鱼塘里的鱼儿看到还会回复一下，后来不再投入鱼饵，甚至赤果果的跟小丑鱼秀起了恩爱，那些鱼儿们也识趣的散了，扭头去了其他鱼塘。两个人的朋友圈渐渐只剩亲朋好友和工作熟人，好处便是，他们从此可以毫无芥蒂的分享手机了，另一个好处是，两人可以无所顾忌的经营属于他们的爱情了。张小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的，直到遇到罗小溪后，他才知道爱情原来就是罗小溪的样子，他努力守护，用自己的方式为罗小溪做一切。恋爱时期，张小尘给罗小溪连续送过两个月的早饭，餐餐营养搭配，连续四五天都不重样，让她起床就有的吃，后来罗小溪看着飙升的体重，对张小尘嫌弃死了，命令他以后不可用再送早饭，于是张小尘改送苹果、香蕉和木瓜。恋爱时期，张小尘给罗小溪起过小提莫、小肉丸、小傻瓜、小老鼠、傻胖妞等若干昵称，罗小溪也反弹回去小布林、小狗头、小呆瓜、小笨猪、蠢木头等称呼，嘴角七十五度上扬，笑容嘚瑟，互相伤害啊。恋爱期间，有一次去餐厅吃饭，驻场的歌手还没来，张小尘看到台上有架钢琴，借口上厕所，偷偷过去弹了一首致爱丽丝，让全场哗然尖叫，只有罗小溪嘴角浮现笑意，她心里明白得很，张小尘哪里会弹钢琴，还不是手机开着钢琴曲对着话筒外放，手指在黑白键上装模作样而已。恋爱时期，两个人的周年纪念日，罗小溪被张小尘带到了某个房间，房间的灯全关了，然后罗小溪看到床上放着的一个光亮的盒子，里面有两人恋爱路上满满的美好回忆，还有个许愿瓶里面写了九十九条小纸条，是他为她准备的心里话。恋爱时期，张小尘自学吉他，练会后的某个晚上，将罗小溪拉到公园的长椅，迎着夜风弹唱了一首，灯的光落在他的眼里，仿佛亮起星光，不过随后的三天，两人都被感冒欺负的鼻涕止不住流。他们一起跨年，等在新年到来的第一时间，掐着点甜蜜拥吻。他们一起在星空下露营，一起看过很多次日落和少数几次日出，因为太早起不来。他们一起淋过雨，在雨中，两个人共用张小尘的白色涤纶外套撑在头上，步调不齐的奔跑。他们都为对方准备过烛光晚餐，晚餐的氛围和仪式感不相伯仲，但罗小溪制作的美食明显好吃一些。他们还率性的体验吃霸王餐，吃完最后一口，立马从餐厅的座位起来，朝门外狂奔而去，留下服务员追在后面大喊，其实张小尘先前借口上厕所已经偷偷付过钱了，但他们起初不知道的是，服务员追他们是因为罗小溪的手机还放在位置上。他们也和那些俗套的桥段一样，张小尘在车后备箱装满气球，打开后气球飞起，呈现一片玫瑰海洋，里面还躺着“我爱你”三个腻歪的发光字，但罗小溪很喜欢，很受用，很满足，很幸福。这个时候，在罗小溪心里，已经给张小尘这条小丑鱼打到了90分的超高分了。后来的一个晚上，两人从公园约会回来，穿过黑暗弄堂时，忽然有个醉汉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个啤酒瓶骂骂咧咧，当张小尘看到他时，他也看到张小尘和罗小溪。下一刻，醉汉忽然脚步蹒跚的冲了上来，来不及思考，张小尘从罗小溪身边迎了上去，左手仍然紧紧拉着罗小溪，右手却是突然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巨力，将那醉汉推得退后好几米，醉汉直接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候，张小尘早就拉着罗小溪跑出了弄堂。罗小溪知道张小尘并不是个狠人，甚至也不冲动，然而在那种情况下，却可以奋不顾身，这让她重新审视起自己心里留给张小尘的计分纸，现在的他，值得她给100分了吧，也许，99分更好，多一分满了怕他骄傲。这件事从另一个方面让她明白，在他心里，罗小溪的地位已经高于张小尘的地位了，这意味着危机情况下，张小尘会用他自己的生命来换回罗小溪的生命。这并不是单纯的放弃生命，罗小溪也不需要张小尘以生命来证明爱情，她知道理工科的张小尘会足够理性，哪怕赴死，也会在安排好所有之后，而不会做无价值的牺牲，比如那些愚蠢恋人试图向对方证明真爱而跳河跳楼。但如果出现紧急的二选一时，他会毫无顾忌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生命换她生存。张小尘已经证明，任何时候，他都会是罗小溪最可靠的，英勇无畏的带刀侍卫。都说在一起久了，爱情会变成亲情，激情会消退，浪漫会淡化，所以人们会用七年之痒，牵强附会的解释它。张小尘和罗小溪之间有没有七年之痒？他们似乎都没有明显感觉，好像自那场本来期待无比，中间疲惫不堪，最后中规中矩结束的婚礼过后，往后的日子依然在过，两人感情依然真实，要说变化，或许只是人来人往的人际圈子，几年一换的本职工作，以及处在旧城改造核心区的城市中央。属于文艺青年的浪漫，似乎正在经历一场急遽而猛烈的死亡历程，像坐过山车，经过艰难跋涉上到山顶，就忽然直冲而下。在此期间，乘客会获得最大的一次快感，这份快感随着车子的过弯、翻转、惯性中的爬坡和俯冲获得持续，最终慢下来，减速，缓缓驶回出发点，如同激流之后平静无比的贤者时间，随后平淡。人生啊，平淡是基底，所有的振奋与浪漫都是基底上长出并肆意盛放的花，年轻时张小尘会为罗小溪准备很多这样的花，年纪大了，却发现生活的基底上已经放不下了。如今的花束，也跟多年前一样，依然鲜艳，芬芳美丽，却似乎少了一些什么，记得以前给罗小溪送花，从花店老板娘手里接过花束，握在手里，张小尘都要心脏狂跳很久，一直到坐进车里，把花束放到了副座，直到启动车子，在引擎的轰鸣中才把心跳压制下去。通向罗小溪公司的那一路，整个车厢都是春天，马路也变得鸟语花香，张小尘觉得自己差不多有童话里的王子那么帅了，他在春天里驾着马车迎接最美的公主。可惜张小尘如今似乎已经找不到那时心跳加速的感觉，爱还在，有些心境却在那些个春天，从马车里掉落丢失了。一同丢失的还有那时无忧无虑的生活，那时的生活广袤肥沃，随意扔一颗种子都能开出肆意盛放的花，看吧，有雏菊，有满天星，有郁金香、帝王花和厄瓜多尔，它们中间还生长着喷泉草和尤加利，美好的跟精心包裹的花束一样。渐渐地，却发现生活的土地上已经变了，无数种事物拥挤进来，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那里如今放着锅碗瓢盆，放着油盐酱醋，放着孩子的奶瓶和水杯，放着父母的中药罐子，已经没有多少空间放花了。罗小溪仍执着的索要浪漫，既索要物质的富足，又索要身体的欢愉，这几年，张小尘肉眼可见的瘦下去，幸福肥识趣的消失，身材也匀称起来，因为体重会给他带来更大的消耗，减重下来，无论工作上，还是床上，他都能用更低的能耗完成任务。文艺死亡了吗？也许吧，在这个35岁意味着无处可去的年纪，35岁也是很多人年轻时的文艺浪漫寿终正寝的时间，然而，张小尘却还想趁着未老挣扎一下，他始终觉得，自己和多数人不同。也是在两人的第七年，他们一起去过一次游乐园，一起玩各种惊险刺激的项目。罗小溪在尖叫，张小尘却感觉好像除了头昏并没有想要尖叫的感觉，后来他在罗小溪的怂恿下试了试，用尖叫来舒缓压力，发现项目都变得好玩许多，以至于此后他玩丛林秋千和旋转木马都嗷嗷嗷叫个不停，惹得周围的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有小孩子一脸疑惑的问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叫得这么响，旋转木马真有那么好玩吗？妈妈一脸尴尬，不想得罪疯子又不想欺骗孩子，说上帝造人的时候给每个人都分配的特长，叔叔分到的是声音上的天赋，放在古代，可以当骑马打仗的大将军，小孩子听得一脸兴奋，喊道，我也要骑旋转木马，我也要当大将军。罗小溪听着两人的对话，无比尴尬，一脸嫌弃的离他五米开外，说别跟人说我认识你，张小尘一根筋的反问，可我就是认识你啊，他们都看到我们一起玩项目呢，你看，那还有照片。乐园里有些项目是可以直接洗照片的，高速相机抓拍的照片都显示在电脑屏幕上，不停轮播，然后游客就可以选择一些打印，当然，要钱的，此刻电脑屏幕上就放着一张刚好抓拍到两人的照片，张小尘坐在前面的旋转木马，张嘴嚎叫，罗小溪坐在后面的旋转木马，侧头一脸嫌弃的伸手去拉。原本照片在轮播还好，这会偏偏却卡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管理员觉得这照片看着生动，特地暂停了，试图用它来招揽打印生意。恰好这时，有一个旅行团过来，看到了这张照片，一群人好奇的围了上去，人群中还有声音从缝隙中挤了出来，在不算嘈杂的空间里简直振聋发聩，“我特么头一回看到有人坐旋转木马尖叫的！”、“你小声点，我看里边那男的好像还在我们后面”。那场面简直让人社会性死亡。张小尘满脸通红，嘴唇紧闭而扭曲，恨不得原地消失，罗小溪却笑得半死，恨不得全世界都看到这个张小尘的黑历史。两个人有一段时间分隔两地，那是罗小溪成为某连锁店店长去培训的时候，张小尘试着跑步健身，用跑步的轨迹给她画了一个love和巨大的爱心，罗小溪觉得好笑，又佩服于小丑鱼多年未变的执着，看在他付出这么多卡路里的份上，想了想，把之前怕他骄傲扣掉的1分加了回去，这样，就满分了。张小尘给罗小溪送过很多礼物，从开始的鲜花水果巧克力，到后来的手机平板护肤品，再到后来家用的创意大小玩意，他还想着给她送一首歌，发布在网上的歌。他觉得让无数人通过音乐平台跟她一起听歌，听的还是他写给她的歌，一定会是很不一样的体验。然而张小尘不会写歌，他尝试了许久只能作罢。有些聚会的时候，他会拉着话筒在KTV嘶吼着唱着“有羊在为你声沙，啊~~~”，尖锐的爆破音中，罗小溪起初还会兴奋的鼓掌，后来听多了，只是随意看一眼，继续跟闺蜜开心的聊天。而随着KTV去久了，各种情歌都翻来覆去的唱乏了，加上如今他们周围的朋友都有了家庭，工作生活忙碌起来，张小尘慢慢也没什么唱歌的心思了。两人不知不觉就在一起蛮久了，这些年日子过得的确充实快乐，却依然和虚度者的时间一样飞快，这证明了时间的本质还是公平的，并不因为使用方式的不同而变化长短。某一天，张小尘把和罗小溪有关的所有日子都记了一遍。他算了算，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不下8个，其中罗小溪生日＞两人的恋爱纪念日＞罗小溪的农历生日＞两人的结婚纪念日＞2.14情人节＞七夕＞520＞3.8女神节。起初的几年，他在每一个重要的节日节点都会送花，然后他发现，太高的起点令他往后逢年过节变得难以收场。那么，按重要性划分明显不行，因为每一个日子总有人会送花，而看到朋友圈别人收到花，罗小溪就想要，弄得张小尘这一张重要性排序表成了废纸。加上这几年，随着商家的日益精明，几乎不放过每一个可以营销的日子，各种渲染造势之下，让节日不买花仿佛成了天大的罪过。更添堵的是，他们还刻意拉高了价格，原本三五块钱一支的玫瑰，凑个十几支包成一束，便要卖到三五百块，张小尘恨得牙疼，你们怎么不去抢！在他眼中，这些维系他的幸福生活的花贩子，这一刻化身成了占山为王的精装匪徒，狰狞地冲他笑呢，想过节吗？那就拿钱来换！然而要过他们把守的这关，没个三五百块甚至上千块的话，门缝都不给你留，钱交足够了，他们才会递上通往幸福之路的鲜花钥匙。曾经的文艺，在日益高涨的物价下，慢慢的褪去了一些浪漫，开始直面真实。以至于后来，每当张小尘看到手机上突然冒出的即将到来的节日通知，总会预警般感到心悸，而一些相对重要的日子，在迎接前夕，这种心悸感早一两周便会发作，让他惶恐不安。惶恐的主因并不是送花，更是多年下来日渐枯竭的爱情创意，这一回究竟如何来表达呢？太难了，有时候敷衍了还会遭致罗小溪的指责。张小尘不服，我工作很忙。罗小溪，这不是理由。张小尘还解释着，省点钱还房贷，水电又增加了。罗小溪反问，买花要几个钱？你变了，你不爱我了！说着表情变得委屈又狠辣，很用力地大喊，张小尘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张小尘不知怎么也冒出了火气，罗小溪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罗小溪音量调的更高，说，我以前就是这样的！两个人谁也不服谁，陷入沉默后各自生着闷气，最后反而是罗小溪大度一些，像个慈母般安慰道，大男人一个，有什么好伤心的。小丑鱼却似乎感觉到，海葵身上的毒素似乎对自己也起了一点作用，他无法像以前一样彻底解毒了。张小尘感到一种未知的害怕，他什么也想不好，也不知道做什么，他宁愿连续加班狂敲代码，哪怕从原先的996干到惨无人道的007，苦点累点也不是不可以。曾经恋爱时对每一个重要日子的期待，渐渐成了破境重生的渡劫，每每度过，都恍惚许久，心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沧桑感觉。它像种在伊甸园里的苹果，成熟了就自然散发香气，任谁看了都想吃上一口。张小尘不知不觉营造出的宠妻人设，为他拉来许多仇恨的同时，竟也为他赢得一些欣赏的目光，那些女人在见过了太多的渣男之后，觉得红尘中竟然有这么满足自己想象中爱情的男人，又开始相信爱情了，隐隐也跳出了不该有的心动，即使她们知道自己是为想象中的完美人设张小尘而心动。实际上，如今的张小尘已经在生活中过得一地鸡毛，赚钱与爱情完全无法平衡，陷入极为艰难的境地了。她们仍一脸欣赏和感动的看着那个在朋友圈里闪闪发光的高质量男人，一边对身边这个陪伴着的，只顾打游戏的家伙怄气道，你看看人家！玩游戏的男人头也不抬，翻了个白眼丢来，不是刚送你一辆特斯拉一个驴包么，你还想怎样？实际上，有了罗小溪后，张小尘再也没有光明正大看过别的异性，对那些漂亮的面孔和诱惑的身材，似乎建立了某种免疫，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不都一样吗。然而罗小溪不这么想，她相信张小尘，但不相信外面的那些女人。张小尘自认为不是柳下惠，无法坐怀不乱，所以张小尘能做到不给她人坐怀的机会。外面的那些女人呢，可能看到猎物就扑上去了。和罗小溪结婚后，张小尘有了更多的目标，为了两个人的未来，更加努力的工作，因此，慢慢也有些疲态，陷入抱砖和抱你的死亡循环中，这个时候，有人闯进他的生活，她想把他捞进她的鱼塘，成为她石榴裙下的鱼儿，其实，她跟那些雄性食人鱼的目的一样，最终也是想将他吃掉。那个经验丰富的女人，一脸魅惑，挺着浮凸诱人的身段看着张小尘，说喜欢他阳光治愈的笑容，能把人心底的乌云都驱散掉。是么，这撩人的话语让他心里的魔鬼瞬间坐直起来，一脸澎湃中蕴含期待，他忽然想起罗小溪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可是，已经是很多年以前了，不像她，刚说出口，话语软糯又热乎。眼前的她其实不差，如果张小尘回归多年以前的单身时光，没遇到罗小溪之前，在面对这样直白的暗示，他或许会难以自持。魔鬼怂恿着他，去吧，去探索另外一个美好的肉体，或许会是不一样的体验呢！她相信自己不会输，男人都是好奇动物，对不属于自己的美丽女人，天生有些好奇，有些人在有了稳定感情后收敛了好奇，有些人不会，仍然游走世间留恋花丛，这类人她见过太多。张小尘用了很大的努力踢走魔鬼，他有一些朋友曾按捺不住探索过一些花丛，然而那些花丛的花期都很短暂，里面还布满荆棘，他们在进入彼此彻底坦诚后的很短时间，花便开始凋谢消失，他们自身也被刺扎得遍体鳞伤，严重者甚至家破人亡。张小尘见多了那种悲哀和不幸，自然不能让自己步入他们的后尘。他有个人的坚持，或许是原则问题，或许是对法律公序良俗的尊重，或许自我内心深处，那种深植的操守定力。世俗世界，在张小尘的周围形成了一片辽阔的旷野，他抬眼看去，许多熟悉的人都在旷野上流浪。一些人抛开一切去和野生妖物苟合，日复一日寻找身体和感官刺激，他们白天让身体肆意流浪，夜晚各自回家，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拥抱各自的爱人，东窗事发只是时间的问题。张小尘不喜欢流浪，他喜欢有家的感觉，他喜欢家里只有一位罗小溪带给他的感觉。那是一个家，只属于他和她的家。一个罗小溪都有那么多的重要日子，两个呢，直接就加了一倍，还不如让他天天007加班，修仙成道算了。他是个精于价值计算的人，显然外遇带来的支出会远远高于收益，十足的亏本买卖。有天，张小尘看到一则新闻，那年老的摇滚明星们复出了，还组起了乐队，重新玩起了音乐，忽然也有些羡慕，在未来的许多年以后，他的文艺时光是否也能如此复活，焕发出曾经青春的光。后来，两人忽然聊起最初酒吧初见的话题，张小尘有些感慨，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个服装店，要不是他们搞活动送的酒吧体验券，我还真不一定会遇上你。罗小溪表情微妙，笑了起来，要是我说，我和小梅那天也是因为买衣服收到酒吧体验券才去的，你信不？当然信啊，张小尘也跟着笑起来，我还相信你是第一次去酒吧，而我，也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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