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培养馆

我曾在我们这座城市中心开了个店，用于培养网络红人，可惜没有生意倒闭了。

网红馆关门那天，空气潮湿，有股雨后天晴特有的清凉，我的心情稍微好些。

我把在门口放了一个多月的四个大麦花束挪走，丢进了垃圾堆里，最后看了一眼门头上的五个大字，“网红培养馆”，原本充满希望的文字，如今猩红的有些刺眼，我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那些看上去仿佛真实可触的美好，本质上却无比残酷，伤人无数。

当经过一座桥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像是被某种思绪困住一般，只想停下来。那时，我意识中冒出一个念头，停下来，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在桥上看去，大江辽阔，一眼望去，能看到很远，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居民楼房，一家一户演绎着不同的悲欢离合，江面尽头是天空与山峰，明亮与青绿交错着被阳光照耀。

世界如此美好，只是，趴在中间栏杆上的那位，你又为何要跳桥呢？

看着桥中央的那人，趴在护栏边上，突然提起一只脚准备跨上去，我便本能的产生了反应，快到极致地冲过去。

这人年纪不小，肚腩挺大，这让他的翻越栏杆之旅有些困难，间接地救了他一命。

我抓住他的肩膀时，他的右小腿刚跨过栏杆，摆着一个极为别扭的如同刚跨上二八大杠的姿势。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我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尽可能的凛厉，不容置疑。

“可是，”他在我的目光前败下阵来，沮丧的想哭，“可是，这栏杆我就是翻不过去啊！”

他忍不住挤出几滴眼泪，挥舞双手，敲打着栏杆，像个孩子反击让自己摔倒的石墩一样，把一肚子的闷气都撒在上面。

中年男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几滴眼泪的渗出，随后带来整座眼帘的决堤，他的眼泪开始止不住，一瞬间变成雨季经过奔腾而出的洪水。

遭受了多少的苦难和挫折才有这样不受控制的情感宣泄？

他叫刘洪，这是我后来问到的他的名字。

我没想到的是，在我的网红培养馆关闭的第一天，我接了一单真正意义的生意，一个极度想要成为红人的人。

刘洪想走红的原因很简单，走红能赚钱，他需要钱，要很多钱，没有钱他还不了债，只能从桥上一跃而下。

我们一拍即合，像刘备遇上了诸葛。

我给他规划个人发展路线，他许诺我事成之后网红收益的一半全给我。

为表达诚意和感谢，刘洪还把身上最后剩下的175块钱，和微信余额49元，支付宝余额76元，银行卡最后剩下的724元，一起全都给我，他抢过我的手机，用他自己的手机在几个支付APP上连番操作，现金也塞进了我的口袋里。

“李森哥，你是我亲哥，我所有钱，这一千多块是我全部家当了，都给你。从今往后，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就是你的！”刘洪说的慷慨激昂，零星的唾沫都快溅到我脸上了。

“别，别！”我开玩笑般推开他靠近我肩膀的手，故作严肃：“你的东西可以是我的，你的人我就不要了。”

他也感觉到措辞的不严谨，尴尬笑笑。

“哥，你觉得我真能走红吗？”

“有我帮你，肯定能！”

刘洪面露喜色，不确定中似乎笃定了很多，然而目光却还是缭绕着一些疑云：“可是，我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才艺，我就是一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送外卖，人家都嫌我腿脚不利索。”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反问道：“你说这句话，是在小看你自己还是小看我？”

不等他回答，我又说道：“这个年代，要想走红很简单。走红第一要素，不是你会不会，而是你敢不敢！”

“我问你，你是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你是不是一个无畏无惧的人？”

刘洪的眼神在躲闪。

“我……”

“你不是！”

“可我那会，是真的下决心了，准备跳下去……”

我打断道：“不，你没有，真的下定决心，你就不会拖到我赶到，毕竟等我赶过去的十几秒钟，世界上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

他无法反驳，低着的头颅缓缓点了两下。

“不过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当你有过割舍掉这个世界的决心，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能阻拦你。”

“后面我会为你量身定制一套走红方案，让你真正飞上枝头变凤凰，一炮而红！”

我把刘洪带回了家里，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还空着两个房间。我让刘洪住那个有些卡通的房间，我自己则住主卧，时间还早我们继续谈论起路上聊的，关于如何帮他走红的话题。

我自信有十成的把握能将他捧红，不过前提是对他有充分的了解，然后找到最快最好的那条路，如果能体面的红，那自然是一切的最优解。

“我们开始吧。”我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坐着，刘洪局促的弓着身子，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先谈谈你的长相吧，长相是一个网红的视觉焦点，抛开语言和表情，这是直接触达粉丝的一个元素，同时长相最大的一个优势是可以形成网红的个人独有IP，相比其他特征，长相还带有轻传播的属性，基于图片便可以快速扩散，受众面更广。”

我盯着他，看他嘴唇蠕动，似乎欲言又止，挥手打断道：“算了，你不用说，长相我看得到。”

刘洪静默下来，正襟危坐，像是显微镜下被按住翅膀的一只蝉。

他有个看上去不大的脑袋，却有些长，额头鼓起，脸颊瘦削，刻画出几条褶皱，一双眼睛不大，稍微内凹，目光不太真诚，像是带着懒惰的中年农民特有的狡黠，嘴唇极薄，时常抿着。

刘洪说他此前做的装修工头的生意，接一些装修的活，再雇一些人去干，干完收款，再跟工人们结算，只是这几年装修款到账都不太及时，导致他的资金链也产生问题，工人们结不到钱，就闹，软的横的都来，他被磨的心力交瘁，背负大山，又看不到快速来钱的希望，才想着从桥上一跳了之。

他的话，我信了一半，因为他的说辞没有犹豫，像是过往经历的快速还原，又像是早就存好了腹稿。

“你的长相不具备优势，是路人级别，在路人中也是容易让人遗忘的那种。”我看着他说道。

他点了点头，这在他预料之中，会走红的长相，要么颜值高，要么长得喜感惹人发笑，要么同款明星脸，他一样都不具备。

“森哥，那你说我的机会在哪里？”刘洪跟着问道。

我看了他的大肚腩一眼，眉头紧了紧：“你会跳舞吗？会唱歌吗？”

“这是两个问题还是一个问题？”刘洪反问了我一句。

“有区别吗？”我也反问。

“有。”刘洪神色郑重，站起身来，鼓起的肚腩随着他的起身稍微平复，“我的唱跳是一体的，如果需要，还可以结合rap！”

“哦？”我没想到得到的是这么个答案，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唱歌跳舞算是比较亲民的特长了，并不强求身材，高矮胖瘦都有机会出类拔萃，刘洪如果此道有特长，或许可以挖掘挖掘。

刘洪皱起的脸上打开了一个笑容，包围在层层褶皱中央，像一朵倔强盛开的花：“年轻时玩过霹雳舞，之前搞装修，晚上不忙的时候也会去公园约人跳舞。”

“技术怎么样？”

“他们都叫我舞王老刘。”刘洪语气得意。

“来一段。”

刘洪走到客厅中间站好，有模有样的鞠了个躬，随后，动作抖擞，精神焕发，开始跳起了舞蹈。

这段舞蹈让我算是看明白他舞王名声的由来，平心而论，不算差，在中老年群体中，算是极为出色的存在了，虽然肚腩不小，却身姿灵动，动作灵活，难怪能吸引这么多大妈一起跳舞。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跳到情绪上来，他还打开喉咙唱起了歌，咬字清晰而带着节奏，有种rap的韵味在里面。

我看着听着，忍不住鼓起掌来。

“李老师，您看我这能走红吗？”展示结束，刘洪一脸谄笑来到我面前，还送上了老师的尊称，想要得到我的肯定。

我摇了摇头，有些遗憾道：“不够。”

“走红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这才艺，在公园里也许可以技惊四座，惹得中老年们赞叹羡慕，然而到了网络上，平平无奇！”

“全国各地有多少公园，每个公园里也有那么一两位很会跳舞的人，这样一比，你的优势就没了。”

我回到双人沙发上坐好，示意刘洪也坐回去，刘洪却不客气，直接在我双人沙发的另一边坐下，坐姿端正，仿佛洗耳恭听。

你还真不客气，我苦笑着，继续讲起我的网红培养理论。

“要成为网红，三个步骤：第一，敢于豁出去。敢做，你就已经超过大多数不敢做只会看的人了；第二，立人设。人设是你的基础，你让人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你的特点是什么，这里就需要一个基础方向，确定好后，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强化就行；第三，博出位。这个世界很大，只有吸引眼球才能赢得关注，所以很多人唱歌好听没红，唱歌难听反而红了，跳舞好看没红，跳舞难看反而红了。”

“长得好看有人看，看了几天就忘了，长得难看还搔首弄姿，看得人洗一个月眼睛都忘不了。我说了这些，你应该明白该怎么做了吧？”

传播学在这里完美应用了，丑恶的比美善的永远会吸引更多眼球，悲伤也比喜悦强烈，残酷永远超越美好。

刘洪若有所思，忽然好像顿悟了什么，有些兴奋的说道：“李老师，您的意思是说，让我打扮难看点，再拍些搔首弄姿的视频，以此来走红？”

他现在说话是越来越客气了，大概是溺水者抓到了一个救生圈一般，我的出现就是他的救生圈，带给了他莫大的希望。

我白了他一眼，想想又觉得好笑：“谁叫你搔首弄姿了，我是叫你用另类的方式表现你自己，树立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设！你要真去搔首弄姿辣人眼睛，我敢肯定，不用一星期你的账号就会被封掉！”

刘洪点了点头：“李老师您说!”

人倒是不笨，懂得进退，我心道，刘洪这人也有点意思，便开口说道：

“具体的东西，我还没想好，不过初步有了点想法，明天吧，我先结合你的条件整个方案，保证让你红！”

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写好了一份《网络红人刘洪培养计划书》。

次日，我们再次聚在客厅。

我捧着打印出来的这份计划书，简要的跟刘洪讲起我的想法和规划。

“我给你设定的人设是情怀博主，通过贩卖情怀收割粉丝流量。”

“结合你自身的长相和特长，我觉得这几个情怀点是我们要去抓住的，70后的霹雳舞，8090后的科比，00后的唱跳rap。”

刘洪的眼中放光：“你想让我打扮成跳霹雳舞唱rap的科比？”

我赞许的看了他一眼：“理解正确！”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脸型、眼睛跟科比很像，再剃个光头，就等于基本复刻了，科比是一代人的情怀，借鉴的好，足以让刘洪拥有不低的人气。”

模仿科比，刘洪就可以成为某一种情怀的载体，成为某一代人信仰的寄托，这是极为庞大的人群，只要能收割到1成，哪怕0.1成，也是相当可怕的粉丝数据。

同时，我给他的日常短视频规划里，以展示自身球技为主，内容上模仿科比的标志性动作，以此带动回忆潮。实际上，这里我的目的并不是回忆，而是出圈，回忆所能带来的粉丝有限，充其量只是科比的一些粉丝，关注的目的是怀念科比，然而以似是而非的蹩脚球技来博取出圈，却是能带来更大范围的传播，比如营销号就会自发参与吐槽，从而让更多圈外人也能关注进来，关注的目的是微观一个模仿科比的傻叉。

当然，我不会跟刘洪说的这么直接，我让他知道的就是，我们通过这种较为夸张的方式，博取最多的关注流量，运气好上个热搜就更完美了。

刘洪是头一次被人说长得像科比，他打开手机搜了下科比的照片，自己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慢慢的，发现还真是像，尤其刮掉头发以后。

这样刘洪人设的问题基本解决。复刻一个草根科比，在草根科比身上融入唱跳元素，以及不怎么样的篮球技术，后续的推广中，我会让这几个元素，成为刘洪身上天然自带的标签，标签确定之后就保持长期固化，让看到刘洪的人第一时间就能联想到唱跳rap和蹩脚球技，嘴角就会不自觉的上翘起来。

这是人设的定义。生活中，被定义是件让人难受的事情，然而做网红，却一定要被定义，只有被定义，才会有话题，才能上热搜，才会拥有走红的机会。

执行方面，这块工作我会亲自操盘，自从公司准备关门，原先公司的新媒体推广、文案、美工等岗位已经全部解散了，如今事务性的工作，需要我自己执行，我一个人，就是一个网红培养团队。

我给日常的工作安排了几块内容，分别如下：

为刘洪的光头刮干净头发；

为刘洪准备科比篮球服和篮球；

为刘洪拍摄打篮球短视频；

为刘洪剪辑打篮球短视频；

为刘洪发布打篮球短视频；

为刘洪宣传打篮球短视频；

为刘洪炒作模仿科比的话题；

为刘洪炒作史上最差科比模仿秀的话题；

为刘洪套入“步惊云养鸡、奥特曼种田、乔峰砍甘蔗、光头强卖烧烤、科比唱跳rap”的相关话题，并@给各类营销号；

为刘洪控制自身的短视频评论，通过控评和引导实现95%以上好评；

……

这份计划书我写的极为详细，几乎倾尽了我毕生所学。此前在开网红培养馆的时候，或许是收费偏高，并没有接到靠谱的生意，如今不考虑资金方面问题，我反而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可以将我掌握的一切手段都拿来尝试。

我自己，内心也是忐忑又激动，面向未知旅程的一场营销炒作，是否会成功？何况还是在极少的资金投入下，甚至连水军都没有钱请，这给了我的网红打造计划蒙上了一层变数。

刘洪的短视频账号注册好了。

我亲手注册的，ID名字：中国科比（刘洪）。

刘洪看着这个新注册的名字，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科比般的执拗。

我要红，他拳头握紧，心里默念。

他太想红了。

当天，我们就开始拍摄起短视频：

剃了光头的刘洪以一个背影的姿态出现在篮球场上，面前篮筐，缓缓转身，露出桀骜的表情。

刘洪运球到罚球线附近，忽然一个转身后仰，迎着我的防守把球投出一道抛物线，场面美如画，球进。

刘洪运球过半场，三分线外虚晃一枪，点飞赶来防守的我，甩手一个三分命中，压哨，欢呼。

……

渴望走红和渴望培养走红者的两个人，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人生奋斗的方向，充满着无限的激情，一条接着一条的拍摄着模仿科比的，以及其他一些创意短视频。

短视频APP上，我也已经帮他把剪辑好的几条发上去，之后，便是按照计划进行全网推广的过程了。

第一条短视频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不过也在预料之中，毕竟如今是个碎片化的时代，新内容的崛起说容易，其实也不容易。

等到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的陆续发布，刘洪的账号开始陆续有了起色，每天都有几十个粉丝关注进来，大概是看到主页有这么多科比话题的视频，本身模仿的也还算比较像，所以吸引了一些人的关注。

这些网络老鸟们，不少人还是一键三连的资深玩家，看到有趣的，点赞、收藏、评论一条龙，一番操作就让这视频内容有了更大的传播，更高的热度。

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刘洪的账号开始积累了一万多的粉丝，一万多虽然不少，但考虑到从零开始，也是个了不起的成绩。

期间开始出来一些声音，有一些夸赞的，有一些无立场随意评论的，剩下一半，便是负面的内容，挖苦，辱骂，甚至追踪到了祖宗。

难听的话让人不忍直视，不过想做网红，这是必须承受的，好在，我和刘洪的心理素质都不错，并不太为意，甚至，我在翻评论做控评时，还会挑一些有意思的，读给刘洪听，刺激一下他曾经扛不住想跳河的小心脏。

“这特么模仿的什么玩意，人家是科比，你家是斗匕！”

“兄弟，网络不适合你，回去找个班上吧！”

……

“去找个班上吧！”我一脸笑意看着刘洪，跟他打趣道。

“滚！”他现在也不叫我李老师了，森哥也不叫了，真没礼貌。

我丢给他一个睥睨的白眼，继续管控着评论区的内容。

现在是吸粉获取流量的关键时期，要大流量就要出圈，要出圈就要行为夸张出位，目前计划中的那几点都做的还不错，所以渐渐起来了一些名声。

名声有好有坏，毁誉参半，对我而言，影响并不大，只要我的声音够大，赞扬的声音够多，那诋毁的声音就会被压制消失，中立的看法也会被我同化，转变为正面。毕竟在网络上，持中立看法的人居多，大家都不愿成为异类，所以在表达观点前，会跟随当下的风评，大多数人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做跟风的大多数，绝不会错。这些人，为我提供了足够的能量，是我借以抗衡那些负面、博取名声的根本。

我现在要的，是名声，围绕刘洪的无论好坏的巨大名声，所以我竭尽全力去宣传推广这些短视频，并到处打广告，以及@对应的大V们。

有了大流量，有了大名声，只要正面和负面的内容相近，经过我的控评和借力大多数的中立者，就可以形成浩瀚如海的好评。

也有一些糟糕的评价，不知怎么出现在上面，因为较高的点赞，我反而无法删除，只能看着它们，像几片绿旗挂在成片的红旗中间，突兀中格格不入。

“无聊、肤浅、低俗，这是对我偶像科比的侮辱！”

“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不对了。”

“没意思，大家散了吧。”

……

或许这些才是真实的观看者的心声，是他们在看完内容后有感而发的产物，只是在我的全局操盘下，它们显得脆弱且稀少，像是一盘散发奇异香气的带毒鸡汤上点缀的几根香菜。鸡汤虽然有毒，但在我和一众营销号的共同包装下，反而成了人人渴望的网红鸡汤，香味传播千百里，人尽皆知，香菜却被筷子挑到了一边。虽然鸡汤却卖相极差，口感极差，但挡不住被我收买的营销号们共同吹捧啊，在他们的吹捧下，好像奇怪的卖相成了卖点，糟糕的口感成了特色，大家都以品尝过为荣，纷纷组队前来打卡，打卡发了朋友圈，算是做成了件值得夸耀的了不起事情。

刘洪和我很享受这样粉丝大量上涨的过程，从每天几十几百，到现在几千几万，有时一个搞笑的视频发出，当天就有数十万的粉丝关注进来，无数的点赞，无数的@，无数的评论，这就是走红了吗？

人气火爆期间，每一条发出的短视频都会成为爆款，我不仅在视频平台发，其他自媒体渠道也都注册了账号，那些地方慢慢获得了不低的人气，哪怕同步转发，每天来自平台分成的现金收益都很可观。

当然，人红是非多，针对刘洪的舆论也不是一边倒的赞美。那些新关注进来的人里，还是有许多人忍不住发出失望的真实声音，有些直接黑化打开评论口吐芬芳，不过在我整体的掌控下，他们并没有翻起多少波浪，反而在一些死忠粉的攻击下节节败退。这些死忠粉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聚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目的，居然对刘洪这个冒牌科比这么维护，直到不久后他们领头那人鼓捣出一个所谓的“刘洪全球粉丝后援会”，左手收会费，右手卖周边，我才发现他们露出来的尾巴，原来是想借机收割一波脑残粉，为他们自己赚钱。

好家伙，我都还没动手呢，他们这些家伙竟然先上手了，我看着刘洪主页上面，当前累积的六百多万粉丝，想起刘洪的梦想，是时候将流量变现了。

刘洪的第一场直播带货，我给他准备了整整一星期。这一星期里，我们不断的拍视频造势，也鼓动粉丝群扩散，找同行无竞争的网红一起帮忙宣传，期间我联系好了首播的品牌商家，按10万一家的坑位费收取，把第一场直播的势头搞得了最足。

这场直播，刘洪使出了浑身解数，唱跳rap，我还给他请了两位女网红，每一位都是身材火辣性感，容颜精致，看着让我都有些感慨，人工硅胶和手术刀的鬼斧神工。两位女主播收了我五万块钱，还要拿10%的提成，不过看着她们卖力的样子，又唱又跳，带起屏幕上如流水般的刷屏和后台里来不及刷新的订单，我觉得这钱出的太值了。

为了让气氛更火热一点，我们商量了下，决定把我推出去，充当品牌方老板的角色，刘洪和我一起演了一出戏。

刘洪对着镜头边缘的我，问道：“李总，接下去这套西装什么价？”

我说：“379元。”

“给个直播粉丝优惠价吧！”

“179元。”我考虑了下说道。

刘洪重复了句：“79元？”仿佛耳朵不太好使。

“李总大气，精品西装全套只需要79元！”他卖力的对着话筒大喊。

我没好气的强调了一句说：“是179元！”

刘洪点了点头，对着镜头大喊：“最新款男士西装全套，直播价79元，大家跟我一起倒数，一二三，上链接！”

我在远处被刘洪的助理拦着，我咆哮道：“179元！你特么没听到吗，179元！”这一刻，我整个人面色赤红，青筋暴露。

链接已经发布了，两位女主播仿佛无视了我，卖力的介绍，鼓动在线的粉丝和路人们快速下单，大喊着中国科比刘洪先生亏本给家人们送福利。

我还在镜头边缘咆哮，露出一个脑袋和半个身子：“179元啊，你居然卖79元，你要亏死我啊！我不跟你们合作了！”

我挥着拳头，像是要去揍刘洪，刘洪也来了脾气，冲过来要跟我干架。另一个幕后负责摄像的员工也冲过来阻拦我们，跑得太快连带直播的手机镜头都晃了几下，让看直播的观众感觉一阵晕眩，兵荒马乱的感觉。

我们还在争执着，叫嚣着，装模作样隔空打架，这时美女主播们满脸堆笑地对着镜头说，“一万件西装亏本卖，只剩下最后800件了，家人们赶紧下单！为了给你们福利，我们家老刘真的拼了，跟供货老板都打起来了，家人们给力，家人们快点购物小黄车抓紧下单，最后200件了，感谢家人们大力支持！感谢华哥刷的火箭！感谢流浪的耗子大佬送的嘉年华！感谢家人们点赞，没关注的动动小手指点一下关注！关注中国科比刘洪哥，下次回来不迷路！最后50件，还没有下单的赶紧下单，超好的西装，抄底的价格，买到就是赚到……”

我瘫软在地，被刘洪的助理和摄影师一起抬了出去。

本次演出，圆满成功，可惜我是个配角，谢幕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次直播，我们后来盘了下，收益极大。

总共收了十家品牌商的坑位费，收入100万元；

带货总金额974万，提20个点，收入194.8万元；

支付女主播人工5万，提成19.5万，共计24.5万元；

最后算下来，扣除杂七杂八的开支，净收入超过250万元。

我和刘洪对视一眼，又难以置信的看着我账户上的那一串数字，心房之后好似冒出了一只毛茸茸的猫爪，探上去就用小指尖一下一下在那挠，挠的心痒痒的，莫名振奋刺激。是真的，不是幻觉，我和刘洪极为默契的认同了这个判断，一起大喊大叫起来，像两个刚出精神病院的疯子，又像两个获准释放刚出狱的囚犯，对金钱的共同渴望，某种目标的达成，自我仿佛完成救赎，一道道荷尔蒙和多巴胺形成的电流冲击着，全身上下都无比舒坦，我们一起夸张的跳着，刘洪跳起了擅长的霹雳舞，他此刻还是光头科比造型，穿着球衣，开心得仿佛赢得了赛季总冠军，又拿了常规赛和总决赛的双料MVP，我也跳起了肢体僵硬的舞蹈，如同机械僵尸，不过没人在意，也无人围观，我只想宣泄内心深处的快乐。

我的网红培养馆，关门整整两个月，我却培养出了一位现象级红人。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开了一家精致的餐厅却没生意，关门后摆起路边摊反而赚的盆满钵满。刘洪，就是我用路边摊完成的自我救赎。

我证明了，我是有能力培养出网红的，曾经，只是时运不济而已。

我想过重开网红培养馆，以我培养刘洪的成功模式，一定不会没有生意，不过也是因为培养刘洪的成功，让我获得了丰厚的回报，让我打消了重新开馆的念头。刘洪第一场直播收入的一半，有一百二十多万是属于我的，之后还有源源不断的分润，以及合办的直播经纪公司的分成，我已经慢慢不缺钱了。我的老婆知道了我的事情，也带着我们的孩子回来了，她当初对我失望离开的时候，那抱在怀里的小男孩只有3岁，如今已经是个6岁的半大孩子了，这是我的儿子，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冲过来叫爸爸。他的眉眼除了嘴巴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我很欣慰，也很歉疚，如今正好用金钱和时间一起补偿她们。

刘洪那边，我后来跟他分开了，我能看出他并不是一个太会感恩的人，而我也不需要别人对我感恩，功成身退，便是最好的结果，何必熬到最后在利益纠葛中不欢而散呢。

他红了，我的使命就结束了。我们共同成立了公司，我只要求占10%的股份，我帮他配齐了团队，他们会延续做我先前做的事。他们这一群人数量更多，分工合理，舆论控制能力更强，他们把刘洪的人设捧得高高的，吸引了更多的数千万的粉丝。刘洪就像漫天星河中最为醒目耀眼的一颗巨星，被粉丝们层层簇拥着，他光芒明亮，有如神明，所有的瑕疵都被掩盖。只有我知道，他那一身身精致时装之下，包裹着的是一颗肥硕鼓起的大肚腩，早年的不规律生活让他在腹部表皮下堆积了厚实到无法分解的脂肪，所以他平常出席活动都要用束腰将它收紧，以此维持自身形象上的体面。

我最后听到刘洪，是在新闻热搜上，不是娱乐新闻，而是社会热点。

那几天，报纸和网络上都在头条上推送——“网络红人中国科比刘洪，因伪造财务数据，偷税漏税，已被立案调查。”

刘洪走红后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圆圈里，这个圈子由无数的小圈子组成，环环相扣，造就了他辉煌无比的网红帝国。他从网红崛起，开始直播带货，进入主流媒体，参加综艺节目，举办公益活动，出版个人传记，整个世界每天都有许多关于他的消息，其中多数都是赞美的，褒扬的。人们把他推举为这个年度了不起的人物之一，他是真正草根崛起的典范，代表着普通人的梦想，平凡而又生生不息，给无数底层之人以希望。

在他红的时候，一切太平，歌舞升平，然而当立案的新闻一出，瞬间打破了这份平衡，环环相扣的网红帝国，似乎突然便从一个点开始崩裂开了，整个帝国都不稳固了。

那会连续几天，每天都有关于刘洪的新动态被挖出来，抢占着热点头条。

“刘洪卖的燕窝经权威检测，成分只有水，没有燕窝。”

“刘洪卖的价格上千的保健品，同类正品只要两百元。”

“刘洪承诺山区小学十万份免费午餐，捐赠款迟迟未到，被疑沽名钓誉。”

“中国科比刘洪，原是拖欠工资的装修工头，至今欠农民工债未还。”

“多位入驻刘洪直播间的品牌商以商业欺诈罪联名起诉刘洪。”

“工商部门联合调查刘洪直播间，发现去年至今存在大量虚假交易。”

“刘洪****查实，被判处罚金8000万元！”

……

舆论的焦点位置，让刘洪再次成为那只被按在显微镜下围观的蝉，他的身体，连同翅膀都被压着，眼中含泪，动弹不得。

那些负面信息，原本被他的团队利用强大的舆论控制能力压着，如今随着**调查，团队的人如鸟兽散，公司里人去楼空，也没人帮他维持网络上的虚拟人设，让这些真实的负面信息，开始被世人所知。

这是刘洪此生最红的时候。

他成功出圈，成为现象级的国民红人，比所有网红加起来还要红。然而，这种红却是明显负面的，他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聊天的焦点谈资，成为一个嬉笑诙谐的对象，让那些人们看到了幸灾乐祸，看到了为富不仁没有好下场。

他的人气巅峰时刻，风评到了谷底，所有与他认识的人，都感到脸上无光，无地自容，包括我。

我已经和他没联系很久。

他也和我没关系很久了。

我不知道。

后来一天，刘洪又去了那座改变了他命运的桥边，趴着栏杆，看着江面，心情惆怅。那是履行完税务罚金和欺诈赔款之后，尽管通过变卖一切家当让刘洪摆脱了刑事判罚，依然还有一大堆民事责任追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正式的限制令下来之前，他难得获得片刻自由，趁机偷偷溜了出来。

江面滔滔，东去无数里，千古风流人经过，一时多少豪杰起，恍惚间，他抬起右脚跨上了桥边栏杆，硕大的肚腩阻碍了他的进一步动作，让他的翻越看上去笨拙又迟缓，耳边江风呼啸，他却迟迟没有等到飞奔过来阻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