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那天晚上,月亮明净而又高悬在夜的上空。无风,亦无梦。
幸福,欢乐的时光总是愉悦在每个有心人的心房。
枫儿,待在这所不算出名的校园里,沉默而孤寂,冷峻而严肃,深沉而警慎。在“现代味”极浓的大学校园里,他显得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寂寞,无人知道他内心的那段“寒流”,也无人走进他的那个孤寂的世界。
他一路默默地从人群中走来,又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离去。没有人注意他,他也不去观注别人,在他充满忧郁的泪眼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是不正常的,而他也许不晓得他自己不也是不正常的事物中的不正常的一朵摒弃的“蝇头”吗?
这就是我所认识的枫儿,一个绝对与众人不同的“异常”人儿。
那个晚上,但具体是哪一天,我记不清了。
枫儿第一次约我出来,我们坐在河边的沙滩上,望着那轮明月,枫儿缓缓地向我讲述了他的童年故事以及他所经历过的别人所没有经历过的人生浩劫。
枫儿深情地凝视着我,他苦闷,无助的眼神让我看出了许多许多他过去所经受的苦难,也是我第一次对枫儿产生了想亲近他的冲动。
枫儿,还要说些什么,但不知怎么又不说了。他小声地抽泣着,努力地把头扭向了一边,想极力掩饰内心的苦痛,但却不能。
我不知道那时自己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也和枫儿一样沉重。
我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枫儿的肩膀,很诚恳地对他说:“枫儿,忘掉过去的那些伤心的事吧,让我们重新开始生活吧!”
枫儿又望了望我,微微地摇摇头,转身朝河扑去,我急忙追上去,从后背抱住他,我几乎是哭着对他吼道:“枫儿,你不能这样对待自己,更不能以这种方式结束我们今晚这次无言的邂逅,为何你选择了我,而又要忍心抛下我呢?
枫儿想跑,却被我死死地抱住。
清澈的河水哗哗哗地向东流去,月光投洒在水面上,不是波光粼粼,却也水光一色!
从远处传来美妙的音乐,伴着东去的河水,枫儿缓缓地抓住了我的手,转过身来,轻轻地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这是一个迟到的吻,也是一个没有回音的潮湿的吻。
枫儿没有说什么,静静地,静静地扔下了我,一个人匆匆地去了,消失在了夜的尽头。
望着枫儿痛苦地离去,我的心也碎了,我绝望地坐在水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任泪水随着清凉的河水一并东流。
桥上散步的情侣,在月光的映照下,依稀可见。桥上依旧是正常的世界,正常生活的人儿,桥下逝去的依旧是清凉的河水,伴着心伤的“失梦人”的泪儿。
我默默地坐在水里,让流水的声音来冲刷我对枫儿,对“梦”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将昏睡的我从河里抱回,并烘干了我的衣服,又放了些吃的东西。
突然,一个秃头一瘸一拐的,二十来岁模样的人出现在我身边,我望了几眼,“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低声地问道。
他不说话,用手指着我眼前的那片树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扭头望着他几眼,又看了看,什么也没发现!
他急了,却又不知怎么说。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见他捡起一枚石子,努力朝林子的方向投去,我还是不明白,他究竟要让我看什么,也许他是个哑巴吧!
他便急了,转身朝林子跑去!
我也立即跟了上去,见到的那一刻,我一下昏倒了……
究竟见到了什么,是什么让我一下子昏倒了,故事由此慢慢展开。
一
时光拉回到了十年前,那是一个炎热而又多雨的夏天。那年的庄稼长势非常好,也是多年罕见的。
汉水秦巴的陕南安康,自古就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山之奇秀,水之清澈,人之勤劳、朴实,在金朝时就已盛名,故在金朝时安康有“金州”之称,后在清—乾隆年间改为“安康”,取“幸福安定,美满健康”之义。
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枫儿快乐地走过了一天又一天。
枫儿住的村子叫前进村,关于村名的来历,还有一段美妙而又传奇的故事。
相传北宋末年,落弟才子孙钱锦进京赴考,屡次不中,返回途经此地,看到光秃秃的山,哗哗巨响的汉江大水一波又一波地朝东涌去,以汉江平原著称的金州城此时已是一片汪洋大海,两岸的庄稼眼看就要淹完了,村舍也将被洪水卷走,看到身陷洪魔的农民,孙钱锦的心也被洪水击得七上八下的。
于是,孙钱锦毫不犹豫地投入到了决战洪魔的大浪之中。
七天七夜过去了,洪水涨势依旧很猛,似乎要淹没一切,吞食一切,眼看着洪水就要灌满整个金州城,而城西北的“罗吾村”〈今前进村〉也危在旦夕。
也许故事到此结束,也没有什么值得传诵的了,但是接下来的事却使整个故事发生了戏剧般的变化。
传说当洪水正要漫过金洲的“望魂塔”顶时,从古老的“龙兴寺”传出一声婴儿的哭声,“龙兴寺”离“望魂塔”正好五里〈今五里镇〉。
洪水已漫过了〈龙兴寺〉的龙顶,眼看婴儿就要被洪魔卷走,千钧一发之际,孙钱锦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飞也似的窜到了“龙兴寺”里,此时水已冲毁了“龙兴寺”的偏殿,婴儿就揪在正殿的警钟上,是舍身求婴,还是折身逃离,没有多想,也容不得有丝毫犹豫,半秒的流失将会断送婴儿的性命。
孙钱锦没有选择逃离,他拼命地游向婴儿,并用双手使劲将婴儿从钟上托起,又用头顶着婴儿吃力地向安全处转移。
然而,孙钱锦至死也没有把婴儿从洪魔的手中抢过来。但说来也怪,孙钱锦和婴儿被洪水卷走的第二天,洪水就退了,并且洪水退后庄稼依旧完好,村舍又依旧出现在汉江之滨,发生的一切犹如做梦一般。
从此之后,人们为了表达对孙钱锦的怀念,就把安康汉阳县罗吾村改为“前进”村,旨在鼓舞世人无论面对多大灾难、苦难,都要勇往直前,绝不后退。故事中的婴儿就是枫儿的祖父,而枫儿即婴儿的真身传人。
枫儿就在这幸福与欢乐中度过童年的美好时光的。枫儿的父母是前进村地道踏实的庄稼人,靠四亩薄土地,勤劳的双手,日子也能凑和着过下去。
村里的每个人都因“前进村”这个名子而骄傲,人们不忘古训,本着勤劳、诚肯,善良认真处事做人,平凡过日。
二
童年的时光转眼划过了五年。枫儿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了。那年柳树抽新的时候,枫儿却
只能看着别家的孩子背着母亲亲手缝制的花书包走进了村校。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两个黄鹂鸣萃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鹅鹅鹅,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
枫儿在村小外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地就这样每天背啊、念呀!
没书读的日子依然是快乐的。看到别的孩子跟着老师学知识,学做人,拉着同学逛操场,跑马圈,玩游戏,枫儿常常留步在村小周围,默默地看着!
三
幸福之风一直光顾着前进村,而前进村的村民也趁着“和平”之风过了一年又一年。
柳絮飞舞,绿波涌起,满天的红玉茎,野菊花将前进村锁进了花的香囊。
飘香的四月,雁飞蝶舞,到处都是一片详和景象。
远处的川地是一片又一片的大红大绿,薄薄的晨雾锁住了山的宁静,风微微地吹着,满山滚动着层层碧波。
农家院的牛悠闲地啃着青草,卧在墙角的猫微微地伸着后腿,一群白鹅缓缓地流过汉江,江的那一边传来一阵阵悠扬的歌谣。
“我说俺儿那个秦巴汉山哟,水清鱼儿肥,鱼儿肥,啊,我的那个巴山妹哟,你淳朴又善良吆,为何那个不出门喽,让我心闲情不停啊,那个妹妹哟,妹妹哟……
“萍,你这是上那儿去,看把你急的。时候还早着呢?”李二嫂笑着问萍。
“看戏去,你不知道吗?村东头来了帮鸟人,村人将杂技演员称鸟人,十点在村小学操场闹儿(表演)”,萍边笑边说。
“哦,那可真个儿鲜哪了”说着也随萍去了。
等她们到村小操场时,场上早已围满了人,还不时地传来阵阵鼓声和零乱的说笑声。
也不知道在闹着啥,萍和李二嫂拼命地朝里挤,将脖子伸得老长,可就是什么也看不见,只随着大波人一起鼓着掌,高声应和着。
“母亲,你看啊,那女孩的膀子被人扭掉了,不见流血呢?”李六依偎在富桦〈娃母亲〉怀里,焦急地问着。
只听见,台上发出“哎哟”一声,之后全场鸦雀无声,接着传着婴儿的哭泣声,人们的议论声,整个场地闹得沸沸扬扬,台上闹着啥,这不打紧,关键是人们为啥有顶高儿(极高)的热乎劲呢?
枫儿也随母亲来了,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像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瓜娃〈讨人喜欢〉。
枫儿的母亲是个地道的村妇,但又不是那种只为每日三餐饱的普通农家媳妇儿。
据村里大爷讲,她老家在“久富村”,也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枫儿的父亲是“永富村”的一个贫苦人家收养的孤儿,至于枫儿的父母娃名啥,没人知道。据枫儿介绍,他一岁的时候,他被一个好心的夫妇捡了回去〈此夫妇即枫儿现在的养父母〉。
枫儿稍懂事的时候,养父给了他一封信,这是捡他时身上带的,另外还有一根红毛线和两根稻草,为何夹带红毛线和两根稻草,现在先不考虑。
枫儿还小,希望这段不寻常的来历,不要破坏了他美好的童年。这不仅是枫儿父母希望的,也是所有关心枫儿的人所盼望的。
四
“枫儿给,礼炮纸”大牛〈枫儿的玩伙〉跑着过来,不等站稳,大牛便把手上的一沓礼炮包装纸递到枫儿手上,枫儿很认真地叠整齐,放进衣兜里。
听枫儿母亲说:“枫儿可想跟村里的孩子一块进村小,但家里一天连肚子也填不饱,哪来的钱供娃哩?尽管学费只有二块五毛钱“说着,枫儿母亲流下了热泪”,说句实话,枫儿跟了俺家和扔大街又有何区别呢?连饭都不能吃饱,看他正长身体,看他瘦弱的样儿,我的心就象猫抓了难受,我实在对不住娃啊,我这是造孽也。
瞅着村里的孩子都上学了,枫儿只能爬在学堂外〈村小学〉静静地听着,那种专心劲儿,让谁见了都心疼。
他用树枝在细土上一遍遍划着,练着,因为没纸,他只能这样练着。
后来,枫儿发现,过年每户每家都要放一点儿鞭炮,看到炮上有红红的包装纸。枫儿就疯一样地各家各户跑着捡炮纸,这样枫儿有了属于自己书写用的纸,没有笔就用锅煤拌水,然后蘸着小木棍在炮纸上认真地一笔一画地练着,划着!
一年过去了,枫儿学会了不少字。虽然枫儿没能走进学堂,但枫儿从伤心过,他每天总是给羊给猪割草,干些他能干的农活,闲的时候也能和村里的孩子们一块抓螃蟹、抠黄蟮、捣鸟窝儿,整天也玩得有滋不味的。
五
枫儿今年十岁了,不管曾经或将来怎样,但枫儿现在依然是快乐的,无忧无虑,旦愿这份快乐能一直伴随着枫儿走过生命的每一天!
“各家各户都起来吆呵,干起活来快又好”
“我说咱金州是块宝,金河上下都是那个金宝宝哟、金呀金个宝……”
这是汉江《金州河畔》上的船夫唱的开工曲。
冬过去了,如意的凉风时不时地从河边吹来。河水哗哗哗地击打着两岸的岩石。
勤劳的船夫们老早就下好了船,随时准备启航。
约莫小晌午,河边就热闹了,大小人一窝窝的。大人们多是在河里挖“金子”(筛沙石)小孩们多是在一旁戏闹,捡贝壳、抓小鱼、逮螃蟹。
金州河畔的每一天都是忙碌、热闹的,也是青年男女向往的理想去处。
六
自古以来,有利必争。那么,也就难免发生不愉快的事。
前进村位于金州河中游,管着中游河道,享有开采权,但邻村红旗村就不答应了,为什么呢?
谁都清楚中游河床宽,水浅,浅滩多,泥沙易挖且干净。相反红旗村位于中下游,河床偏窄,水深且湍急,泥沙石埋得深,开挖难度就大。看到前进村村民每天不停地开呀、挖呀。红旗村人那有不眼红的,于是他们想尽办法阻止前进村开挖,他们破坏路基,路上放钉子,撒玻璃璃渣,为了挣沙抢石,也不知流了多少血,打死打伤了多少村民。
七
枫儿的父亲也是这年六月下河的,随同的是大牛的爸爸〈二朱〉。
从此以后,枫儿就不能时常去学堂外听先生讲课了,因为他要给父亲送饭,每天下河两次。尽管枫儿有时很不想去,但他很懂事,知道家里没了父亲挣钱,也就没法过日子了,所以他就很快地去了。
书是读不成了,但枫儿一有空闲总是和小胖、大牛、二傻、鹰丽、晓梅在一块玩耍,说是玩耍,但枫儿总是问这问那,让他们给讲先生讲的好听的东西,每次听鹰丽、晓梅讲时,枫儿总是托着下巴认真地听着,他还借来伙伴们暂时不用的书,晚上一个人在油灯下翻着,默念着,背着。
八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被读过去了,不知不觉间,已是炎热的夏天了。
枫儿也给父亲送了三个月饭了,也看到了许多让他难以忘记的东西。
一天中午,枫儿和大牛去给爸爸送饭,走在弯曲的山路上,在没有风的吹拂下,热得人直淌汗。山坡上长满了乱杂草和花刺,稍不留神,不是衣服被挂,就是胳膊被扎,开始送饭不知道这些,也记不清扎了多少次,看到大牛这挂一下,那扎一下,急得直哭,枫儿一路给他说好话,生怕他不陪他去了。
顺着山沟拐来绕去,约莫二个小时才能找到各自的父亲。大牛的身上已是青一块、红一块,到了河边,就什么也不顾了。
父亲让枫儿去玩会儿,然后找个荫凉的地方吃饭去了。
枫儿和大牛还在玩着,父亲的一声长叫把他们唤了回来。
太阳已经偏西了,时候也不早了,正商量着走哪条路回家近些,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九
说是迟,那是快,像一股黑风从河西边刮过来一样,没等父亲及几个同事的叔叔反应过来,红旗村的几十号人就操着铁锹,羊锆赶过来了。枫儿父亲看情况不妙,要和大牛他爸先躲,又叫一个人赶快回去找村大队。
枫儿和大牛也慌了,撒腿就跑,等到跑到离河岸较远的大头石上的一个坡时,他们听见了河滩上传来的打骂声,吼叫声,刀棒的撞击声,两村民打起来了。
枫儿和大牛顾不上躲着,赶快拼命往回跑。
十
等到枫儿把消息告诉大队,等大队赶到河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河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河风呼呼呼地吹着,水哗哗哗地流淌着,河两边的山崖上的野草杂树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显得愈加黑森,沉寂……
“哇………哇………哇”,几声河鸟的孤鸣划破了河道不一样的宁静。
村大队找到了枫儿父亲干活的地方,用火把一照,见有多处血迹。人都不知哪去了,大队人顺着血迹找到了黑风崖时,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但四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大堆衣服,村长打着火把又仔细看了看说:“不错,是干活人的衣服,都是咱村的”!
村长望天一叹,面对着滚滚江水,大吼一声:“一定要宰了这帮食娘崽”!
大顺、尔福,东子你们三个向前找,宝洁、德才、仁贵你们三个向后找,其余的跟我走。
十一
一场紧张的寻人行动展开了,也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些什么。
“德福、阿奎,三哑子”你们在哪儿,德——富,德——富,”你们在哪儿。
河沟里回荡着呼人的焦灼声。
风呼呼地,似乎刮得更猛了,天也更暗了,火把也快烧完了,人却一个也没找到。
望着黑压压的天,黑压压的河道,村长和队员都发誓,找不到人就不回去。
时间又滑去了一大截儿。
十二
接近凌晨三点,终于在沙嘴口的石洞里找到了被打伤的村民,打伤的村民像一堆没人要的烂石头一样乱堆在石洞里。
“村长,一定要出这口恶气啊,一定不能轻易就算了,我替全体受伤的村民求你了,……
话没说完,大牛他父亲便扑通一声跪下了,其他人也都刷地一下给村长跪下了。
天空漆一样地黑,风的声音占满了整个石洞,呼呼呼的,大河儿仿佛要吃掉这帮受伤的苦命人。
两崖的山欲显得险峻,河上有星点儿微弱发黄的渔光。
正值初夏,晚上还是很冷的,特别是深夜在河边有河风吹的时候。
村长和队员们都冷得直打哆嗦,找了大半夜,从河下岸找到河上岸,各个地方都找遍了,也没见枫儿爸爸的踪影。实在没办法,村长才领着大伙们们失望地回到了前进村。
往回走的路上,死一般沉寂,只听见风刮动树叶草丛的声音,还有山边溪水的潺潺声。
还没进村大门,枫儿的妈妈一头扑了上来,迫不急待地问:“刘村长,俺长福找到了吗?”
“找,找到了……没,没,没有……”刘村长迟疑了一会儿。
“大嫂,你别难过,天一亮,我们大伙接着找,一定能把长福给你找回来,你也回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大嫂被大伙劝回屋里,村长又不停地安慰着。
枫儿累了一天,这时早已睡觉了。
十三
第二天,蒙蒙亮,村长领着大伙儿又下河了。
八点多,镇派出所的工作人员也赶到了,工作人员对出事现场做了详细调查后,也没说什么就回去了。
中午,刘村长和村民也没找到长福,都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村里。
枫儿母亲见长福没回来,当场就昏过去了。
枫儿哭着、闹着要爸爸,哭得声音都没了,真叫人心寒。
村里的张二爷,刘大妈也来劝枫儿母子俩儿。
乡亲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劝着。
“大妹子,你可不能气坏了身子啊,你要挺住,长福人好,心眼好,不会有啥闪失了,再安心等等吧”
“莲花儿(枫儿他娘名),得想开点,要挺住吆,千万别想不开,气坏了身了”。
“莲姐,别着急,说不定,过两天长福哥自个儿就回来了。”惠琴说着慢慢走开了。
“好妹子,别跟自己生气,长福肯定没事儿,不管怎样,你也要吃点东西,想开点儿,别太难过了……”
村民们掏心窝子的话,让枫儿母亲想开了,她领着枫儿和大伙儿一块去镇医院看望被打伤的村民。
十四
在病房里,听受伤的长乐说,长福哥是为了救俺们才最先被打伤的,开始打的是下身,后来就是头部,接着又有许多人朝其他人打来。很多人都受伤了,也不知长福哥观在怎样了,我们几个也差点没命了……
长乐说着说着就哭了,隔了一会儿,慢慢地骂道:“这叫啥世道,光天化日之下莫名其妙地打人,还有没有枉法啊”。
枫儿母亲默默地退出了病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偷偷哭泣着。
看来,长福恐怕是凶多吉少。
十五
枫儿找遍了医院的所有病房,也没有爸爸的影子。他急得哭了,看到母亲一个人在角落里暗自摸泪,枫儿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放声地哭了起来。
“妹子,别难过了,带着枫儿回去吧,你也几天几夜没合眼了”,长福我和大伙再尽力找找,这事也绝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算了,村长果断而严肃地说。
“那就麻烦村长了,让大伙费心了……”
枫儿和母亲伤心地从镇医院回到了村里。
十六
家里一个大男人突然不在了,总感到空荡荡的,这女人的心就怎么也踏实不少了,没有了依靠,这日子过着就单调,里里外外全凭她一个人,也够她拖得了。长福是走了,可这日了还得一天天过下去啊!
正值夏季,各种农活儿都堆到一块了,枫儿母亲既要顾屋里,又要顾坡上,还要照顾好枫儿,这重担压在一个刚三十岁的妇女头上可真不轻啊!
枫儿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也更懂事了,整天背着破草篮子四处给猪割草,别的像他这般大的娃儿都进了学堂,枫儿当然也想,但却不能……
每天割完草,枫儿就坐在村后的高梁上,远处地望去,默默地一坐就是半天,也不语……
十七
时光在忙碌中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五天又过去了,枫儿他爸仍杳无音讯。
看着满坡的野草,清澈的河水,碧绿的麦苗,川流不息的人群,枫儿的母亲绝望了,她想自己的男人永远也回不来了,也不要这个家和她跟枫儿了。
晚上,村东头的石磨上坐着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大山。
月亮很净很明亮,但不是很圆。
十一点多了,大多数村民都熄灯睡了,没有声音的夜晚注定是孤寂苦闷的,让人难以入眠,特别是对那些有心事的人。
也不知道什么才能愈合枫儿母亲内心的道道伤痕,但愿这明净的月光能拂去她的忧愁。
那晚,漫长而又冷静,也不知道枫儿母亲何时回去的。
枫儿一觉醒来,模糊中发现了满含泪水的母亲。
母亲没有睡,她久久地坐在床栏边,在没有灯光的屋里,母亲是怎样度过了这个漫长的夜的。
十八
一大早,枫儿母亲和村里的妇女们一起去地里干活了。
“唉,我说大妹子,你说长福那女的,长福不在了,也没见抹把泪,还整天那样该干啥干啥”?
“可不是吗,这女人石打心肠,男人没了,也不急,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
“唉,长福这一去可真不值,要了这么个女的,克命,死了也没个人哭”。
“我就不信,这女的外面就没个男人,人家心可能早在别的男人哪心安着,长福算是白搭了”。
枫儿在地里给猪割草,听到村里的大妈,四娘、黄婆七嘴八舌地瞎嘟囔着。
“我妈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流泪,她伤心你们没看到,我妈为了我爸,几夜都没合眼了,昨晚还在村头的大磨上哭呢?
“哟,这捡来来的野小子倒蛮孝顺的,告诉你,你妈是那样儿人,我们当娘的能不知道”。
“你胡说,我妈不是那样儿的人,你们血口喷人,瞎说”。
“我瞎说,你妈那个贱胚子,在没捡你之前就和别的野男子打得火热,之后那男的不要她了便跑到俺村,凭着一张狐媚脸,迷住了你爸长福,这不长福也因她而去了,真是个扫把星儿,克夫的命”。
枫儿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提着篮子气冲冲地回到了屋晨,关上门,躺在床上,回想着人们说母亲的那些话,他真怕是真的。
枫儿担心又害怕起来,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中午,母亲干活回来了,枫儿把上午听到的风言风语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母亲没说什么,抱着枫儿失声地哭了。
母亲知道枫儿长大了,有些事情是不能再瞒着他了,想瞒恐怕也瞒不住了。于是就说了自己的故事。
十九
枫儿母亲原住“久富村,父母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其父早年经商有不少积蓄,而且还开了个药铺,其母也略懂些药学知识。
枫儿母亲兄弟六人,她排行老三,长的清秀,又懂书画,在家里一直被宠着、贯着。
和枫儿母亲一块玩大的是吴良,吴良父母都是贫农,家里上下只有吴良和父母三人,吴良机灵,讨人喜欢,常常变着法子讨枫儿母亲欢心。
那时每天,枫儿母亲上完学,背完书,吴良就拉着她去一些好玩的地方。
那阵儿,他们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睡觉、打滚,可以满地里疯跑,捉蝴蝶。
童年的欢乐留下了太多的美好印象,现在想来难免让人悲从心来。
不知不觉间,枫儿母亲和吴良长大了。枫儿母亲长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了,吴良也长得更结实更俊了。
到枫儿母亲家提亲的人踏破了门坎,但枫儿母亲没一个看上的。后来,强行许配给镇长的一个侄子刘仨,出嫁那几天,枫儿母亲不吃不喝,只是默默地流泪。
出嫁的前一天夜里,吴良偷偷地来到枫儿母亲家后院,俩人相见而泣,之后就商量连夜离开村子。正准备出逃时,被枫儿母亲的父亲发现了,看到的那一刻,其父都快气暴了,父亲和家里人抓住吴良就往死里打,今晚的事要让镇长知道那还了得,比掉脑袋还严重。
在打的过程中,吴良和枫儿母亲回话说他们什么也没干,可家里人怎么也不相信,吴良被打得遍体是伤,最后被扔进院子后面的菜地里。
看到其父的残忍、毒恶,枫儿母亲再也受不了了。然而又能怎样呢?
第二天,镇长来迎亲了,四辆吉普车整齐地停在村口的公路上。
枫儿母亲被拉出院子的那一刻,眼里禽满了泪水,她死死地盯着吴良被打的地方,那里隐约还能看见斑斑血迹。
枫儿母亲出嫁的第五天,听说吴良死了。
枫儿母亲为了见死去的吴良,连夜就跑了,这一跑就再也没有回去。
最后,她来到了沙河口,望着涛涛的河水,欲跳河一死了之。却被一男子拉住了,并死死地抱住了,之后这男子将她带回了家,这男的就是长福。
听完母亲的诉说,枫儿很伤心,只是伤心。
“西边的太阳下呀下山了,为何这岗子静呀静悄悄”一句歌谣将人们的思绪打乱了。村里也不知啥时候有了广播,不过例也稀奇,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总爱叼着烟坐在院子里细细地听着。
枫儿无心听,和母亲吃了几口饭,就扛着锄头上坡了。
二十
眨眼半个月过去了。枫儿母亲也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每天依旧起早摸黑地干着农活。
一天夜里,枫儿还好不在,枫儿母亲刚忙完,打好热水,脱了衣服正准备洗澡时,咚咚咚,几声急促的砸门声,容不得人张声,一个黑影就闯进了母亲的房里,枫儿母亲急忙穿上衣服。
“你要干嘛,柳四,深更半夜的,你到底要干啥?”
“再不出去,我可要叫了”,枫儿母亲慌忙地说道。
“嫂子,也没啥,就想和你聊聊,长福不在了,我想过来陪陪你”。
柳四冲着枫儿母亲傻笑,眼睛直直地盯着母亲!
“有啥好说的,捡明儿大早抽个空俺和你唠啥都成,今晚天不早了,你就先回吧,我困了也要睡了”。
“嫂子,话可不能这样说,我就坐一会儿,一会会儿成不,嫂子你慢慢洗,我在外屋等着就是”。
这柳四懒着不走,也快十点了,枫儿母亲又担心又害怕。
这柳四是村里有名的赌棍儿,如今四十来岁了,连个老婆也没讨上,成天在外闲逛着。其父死的早,母亲也管不住,地里的活儿再多,他也不搭把手,用他的话说:“地里的活儿有啥搞头”。
其实柳四的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如今也快六十的人了。
柳四六岁那年,柳四他爹(柳才)在矿山的一次放炮中被石头砸中脑门,当场断气。
那时,柳四人小,柳四母亲也还年轻,柳才的死好像整个天突然蹋了,需要柳四母亲一人承担。
村里的人曾多次劝柳四母亲改嫁,毕竟她还年轻,这后面要走的路还长着呢,柳四太小,还不懂事,这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柳四母亲也曾考虑过自己的后半辈子,也晓得自己后半生是如何地艰辛,曾几次也下了决心一走了之,但思考再三,她还是收回了那可怕的想法,她不能对不住死去的柳才,不能丢下柳四一人,不能对不起柳家,虽然在柳家没能过上几天好日子,但柳才对她好,而柳才也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家才出事的,她不能对不住死去的柳才。
想到了这些后,柳四的母亲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漫长的四十年。看着调皮的柳四一天天地长大成人,做母亲的老是担心他吃不好,穿不暖,何况他从小缺少父爱,所以柳四要什么,只要能常来,母亲总是尽量满足他。久而久之,这也养成了柳四好吃懒做的性格。
现在大了,更管不住了。他要的家里满足不了,他就吵就闹,每天和一帮不成气小混混打牌,喝烂酒,没钱,将家里能卖的东西偷着卖了换酒钱。
二十一
“提起柳四,村里人直叹息,苦了他的母亲,四十年了,容易吗,就算是一棵树苗,也得辛苦培育几十年,柳四这畜生,真不是她娘养的”康大伯气愤地骂着。
知道柳四的人没几个说他好的,所以至今还没讨上媳妇儿。她母亲给他气得一身病,前天去逝了,家里的几亩地也荒着,村里人也不好说什么,弄不好,还惹一身儿。
那天晚上,柳四是喝醉了。不论枫儿母亲怎么想怎么说,这死皮的柳四就是不走,直到零辰。
夜色浓浓,村里一片寂静,偶尔听到村口有狗叫。
借着酒兴,趁着夜深,这柳四贼心越来越大。
“嫂子,你就别磨蹭了,上床睡吧,长福哥如今不在了,我怕你寂寞,顺便过来陪陪你,难免你觉得寂寞难挨”?
“柳四,你给我滚,你再乱缠,嫂子不客气了”。
说着,顺手拿起抽屉里的剪刀,直直地指着柳四。
“嫂子,你别生气,有事慢慢说。”
“你把剪刀放下,我马上就滚”,说着柳四一下滚到了门背后。
“刚放下剪刀,还没等枫儿母亲反应过来,柳四便从后面将枫儿母亲死死的抱住,想叫,却被柳四用手把嘴捂住,想挣脱,却当头挨了一拳。
随着哐得一声门响,那晚,枫儿母亲被柳四这畜生强行玷污了。
二十二
枫儿母亲醒来,哭了许久。
村里静的可怕,只有狗乱叫的声音。
月光没有了,望着渐渐清晰的西山,又一个黎明来临了。
“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在这里今后怎么见人,如今长福在了多好……
“唉……”
枫儿母亲想一阵哭一阵,冷清的屋子就只她一个人孤苦地默默坐着。
又一个深夜来临了,只有风吹动柳叶的声音。
唉,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一个让人心伤的漫漫长夜。
二十三
那晚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村民说得沸沸扬扬。
枫儿母亲成了村人骂的对象,以前最关心她的四婆、三娘们对她也是冷言冷语。
路上,村里遇上母亲的人,不是远远躲开,就是在背后指手划脚。
枫儿母亲成了村里人最讨厌的女人,她彻底地绝望了,就在枫儿回来的前两个钟头,他母亲吊死在后山的一个桐子树上,眼睛里还含着热泪,当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二十四
得知真相后,枫儿拿起锄头径直找柳四算账去了,而柳四在得知枫儿母亲上吊之后,就逃的无影无踪了。
枫儿简单地安排完母亲后事,卖了家里的一切,在一个刮着狂风,下着暴雨的夜晚孤独一人离开了村子,离开了那个让他心伤,让他绝望的村子。
之后,便到了南方,后来进了一所普通大学食堂做杂工,再后来,又遇上了我,于是便出现了前面的一幕。
其实,枫儿和我之间并没有什么,或许是上帝安排我在那个地方那个时期注定要与他相遇。
然而,我知道,自己终究不属于枫儿,而枫儿也在那个夜晚到底还是离开了。
见到林子里脱光了衣服坐着傻笑的枫儿,我的心都碎了,而枫儿念念不忘地唱着,叫着,虽然听不见唱的是什么,但可以猜出他是在叫自己的母亲。
我伸手拉他的胳膊,他起身就跑了,我在后面追着,但还是没能追上。枫儿疯了,或许这是一个没有出路的出路,也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最好结局......
可是,毕竟枫儿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