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秦巴腹地安康。
家乡的地貌极像人的巴掌。一条主沟好比手腕,沿主沟进到里边宽阔地,又派生出五条小沟,就像伸开的五根手指。地貌奇特,沟沟名字也颇为有趣:拐沟、旦柿沟、碾窑沟、洼老、窑窝。幼时的脚印布满了家乡的角角落落,幼童的欢声笑语塞满了家乡的沟沟洼洼。留在记忆深处的是家乡的红柿子。
幼时的记忆中,家乡的沟沟洼洼、崖崖坎坎都是生产队成片成片的树林,有刺槐、杨树和各种果树。霜降过后,树叶变黄发红脱落,树枝在冷风中摇曳。在落光了叶子的树枝上挂着红红的果子,那就是红柿子。远远望去,这儿火红的一片,那儿火红的一片,与泛黄的麦田相映,成为暮秋时节一道亮丽的风景。
摘柿子是我们小社员最喜欢干的农活。一则摘柿子相对其他农活要轻松一些,二则我们一边摘柿子一边挑拣软柿子吃,先饱了口福。生产队长常把摘柿子的活儿派给我们几个小社员,我们便欢天喜地地带上农具去干活儿。那时的柿子树又高又大,我们关系好的两个人分为一组,挑一棵树去摘。一个人爬到树上摘,另一个在树下接。爬上树的,先拣那红透了的软柿子摘了吃,在树下的同伴便跳着喊道:“别光顾你一个吃,给我留几个啊!”在树上的伙伴故意把软柿子咂得嗞溜嗞溜响,冷不防将吃剩的柿子掷到同伴身上,那黏糊糊的柿子砸在头上、身上便四散开花,两个伙伴就笑着骂着闹着。柿树枝条没有柔筋,很脆,手够得着的用手轻轻一折便断,手够不着的就用竹竿夹。拿一根长竹竿,将大头那端破一个口子,塞进一个细棍使竹竿留一点小缝,用绳子绑住不使缝子变大,然后照准结有柿子的枝条插去,待枝条塞进竹竿小缝,用手旋转竹竿,只听一声脆响,枝条被折断夹住了,再伸给树下的同伴摘取。队长说每棵树得留一个柿子,来年才能结更多的柿子。我现在才明白,我们折断小枝条就等于给果树修剪,下年抽出新的枝条才会结新果子,而留在树上的无非是给喜鹊、老鹰的口粮罢了。等夕阳压山的时候,我们背着满背篓摘下的柿子,唱着“我是公社小社员”向生产队场部走去,晚霞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家乡的柿子品种多,用场也很多。小的叫小柿子,霜打后火红火红的,像小火炭,又像小灯笼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又叫它火炭柿。拳头大的柿子,我们叫它帽壳柿,也有叫碾盘柿。还有鬼捏青柿子,熟透了颜色也是青的,这种柿子多暖着吃。把柿子放到锅里或瓷盆里,再加三五节甜玉米秆和一个玉米芯,倒入温水同时浸泡四五天,然后把柿子捞出,待水控干便可食用。暖柿子咬着脆生生,吃着甜津津。帽壳柿可以暖着吃,也可放软了吃。小火炭柿子只能等放软了吃。一般将柿子放在用高粱秆结的笆子上,架在楼上通风的地方,等柿子慢慢变红变软,才可以食用。这样的软柿子可以置放一个冬天,家里来了客人,拾一碗火炭柿子端给客人吃,撕去薄薄的一层外皮,露出红茸茸沙噜噜的果肉,吃一口凉在嘴上甜进心里。
家乡的红柿子还有一种妙用。那阵农村口粮少,各家小麦面磨得都很黑,烙的馍都是黑面馍,不敢在人面前吃馍。有了红柿子,就把红柿子揉进面里,烙出的黑面馍就成红面馍了,也看不出原来的面是黑的了,吃起来还带有甜味,乡亲们把这个馍叫柿饼馍。柿饼馍不仅补充了口粮的不足,同时也成了那个年代的遮羞布。
沧海桑田。后来兴起修造大寨田,乡亲们披星戴月挖崖填沟,坡地变成了梯田地,深沟填平了,成片成片的林地修成了庄稼地。那一棵棵高大的柿子树裹着我们的笑脸被砍掉了。再后来,分田到户了,乡亲们有了自主权,除了种庄稼还种经济作物。现在提倡一村一品,家乡发展成核桃之乡了。然而,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大家还是栽种着许多矮化的柿子树。暮秋时节回到家乡,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挂满枝条的红柿子,勾起的是那少年时摘柿子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