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连载

（一）爸爸回家风波

“儿子，我在火车上，9个小时后在北京转车，大概明天晚上六点就能到家。”放下爸爸的电话，我心里却丝毫品味不出欢喜的滋味。

多年以来，一切没有预兆，没有只言片语，爸爸的来去就像一阵风，一直就是这样的来去匆匆，不给我任何思想准备。爸爸自己似乎也不需要准备什么，他的行囊，就是小小的一个皮包，除此之外，甚至连最起码的洗漱用品也没有。

常言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说心里话，我盼着见到我的爸爸，可我又怕见到他。爸爸多少年来，周而复始的一来一去，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这一年又一年的无数个365个日日夜夜里，仅有的短短几天的朝夕相处，给我带来的是甜蜜还是与日俱增对家庭这个概念的麻木，我更无法说清楚。

世间的事，就像春夏秋冬的脚步，该发生的必然要发生，谁也无法阻挡得住，更何况是刚上幼儿园一个小小的我。

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晚上，爸妈一起进了家门。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却也正是我多少年多少次所期盼的----我的爸爸妈妈能像别人家孩子的爸爸妈妈一样双双上班下班。

妈妈放下兜子，扎上围裙进了厨房。爸爸开始从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子里往外拿给我带的小零食：苹果羹、桂花羹、杏果脯、山楂果脯、西红柿脯、胡萝卜脯，还有驴打滚等等，足足摞成了小山儿，把一个大茶几堆得满满登登。

“这些得三百多块钱吧？买这么多小食品，浪费钱，吃着不健康，更何况拎着多沉啊？”

“你猜得真准。这些果脯正好是三百块钱的，糕点是九十八块钱的。”爸爸一边说着，一边继续从一个大塑料袋子里往外拿东西。在八七年，三百元，意味着是很多人差不多一年的工资。

听爸爸说完，妈妈一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了一瓶红酒。我一看，饭桌上已摆满了猪手、皮蛋豆腐、熏肉、京酱肉丝、凉拌金针磨、清蒸鲈鱼、皮冻、水果沙拉——

“好丰盛啊。”我心里情不自禁地感叹，这些都是我爱吃的，年夜饭不过如此。

爸妈各自倒满了酒，我也自己倒上了一杯妈妈特意为我榨的鲜橙汁。

席间的气氛还可以说是融洽，爸妈彼此虽然还是客气谦让，但却没有我想要的那种亲情——那种分开一年，小聚的亲昵。不过，这也没关系，我一直坚信，只要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早晨，一睁开眼，我就发现事情有了微妙的变化——爸妈已不再说话。这种僵局一直维持到第四天，爸妈开始争吵起来。

“你为什么要回来？是来挑衅吗？”

“我不该回来，都是我的错。”

“你不只错一次了，你答应过我的，不再和我吵架。”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回来，不想看见我。”

“是的，我累了，再也吵不动了，我们不是仇人，我不想再彼此伤害了，我们也不能再伤害孩子了，你答应给我的，既然你做不到，为什么还要回来？”

“是的，我真的错了，我真的不该回来。”爸爸转身一摔门，把我和妈妈关在了房间的外面。一天，两天……七天，严严实实的门缝里，没有丝毫光线透出来，好像屋子里住着的，是一个和我们没有丝毫关系的人。

“如果这样的话，就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呗，干嘛还回来添堵……”妈妈开始在我面前没完没了地唠叨。

“我没觉得有什么？”我开始和妈妈气不打一处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反驳。说心里话，我虽然跟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多，平日里也是妈妈对我百般溺爱，但在情感上，我一直向着爸爸说话。

“那为什么要关着门，我看着心里就堵得慌，吃饭喊也不出来，无论喊多少声，就像没听见一样，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就不吃，做饭如果不给他带份，不是那么回事儿；给他带份了，他要是不吃，就得一碗一碗的倒掉。”

妈妈的习惯是每顿饭菜都做的刚刚好，每顿饭后，收拾完厨房，锅碗瓢盆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的剩饭剩菜。她自然对爸爸的这种行为忍无可忍。有几次，给爸爸盛的饭菜在桌子上摆了好几顿，爸爸就是依然我行我素，他根本不搭理妈妈，就好像这个屋子里只有他自己，我和妈妈根本不存在一样。

忍耐了几天的妈妈，终于破天荒的和我吵了起来，摔门而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之前，无论我怎么惹她生气，她都不至于扔下我不管，更有甚的是直到第二天晚上，眼见着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仍然不见妈妈的踪影。妈妈已离开家整整24小时了，我有些坐不住了。

第三天，爸爸一睁开眼睛，我好容易说服爸爸，给姥姥家打了一个电话。像往常一样，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没人接。姥姥的动作缓慢，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个理由。电话最终也没人接，我失落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

第四天晚上，我破天荒自己第一次麻利地穿好衣服，大义凛然地破门而出，当然，像我这个年龄，自己穿衣吃饭，生活能够自理的大有人在，可不包括我。爸爸追出来，问我干嘛？“我要去姥姥家找妈妈，今天我一定要找到妈妈。”爸爸满脸疑惑地看着态度坚定的我，估计是被我的壮举弄懵了，犹豫了半天，回屋穿好衣服，什么也没说，跟着我出了门。

刚出小区门口，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妈妈。喜出望外的我刚要扑上去，发现妈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视我如陌生人一样走进了小区的大门，冰冷的表情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过，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妈妈当时的表情，不是冰冷，是绝望，是遭受沉重打击的心灰意冷。

我看了看爸爸，爸爸看了看我，我俩也没说一句话，跟着妈妈折了回来。从我出生，妈妈离开我四天，还是第一次，平时除非是去幼儿园，我恨不得分秒黏着妈妈，妈妈也从来不责怪我，甚至妈妈洗脸，我就在妈妈的后背上贴着，妈妈去卫生间，妈妈把我背到门口，放在地板上，然后出来再把我背起来，姥姥曾经说过，天下的儿女大多是妈妈对孩子十分好，能换回一分就不错了，现在想想不能说没有道理，因为长大成人后的我就跟妈妈说过；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眼睛别总盯着我，找你年龄相仿的人玩，没事别总找我，有事再打电话，没事别找我。妈妈为了控制自己，就每天盯着我的微信步数，看我每天出门了，心里就放心了，看我十天八天不出门，就以为我生病了，打来电话，生气的我甚至跟妈妈说，再监督我，我就把微信关了。现在想想，妈妈一定很伤心，只可惜，当我懂得这些的时候，妈妈早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