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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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兆贵
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大海家的豆地淹了一半。一大早，他望着眼前的一片汪洋，急得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要想保住这片豆地，必须尽快把水排出去。他焦灼地四下看了看，只有把东边刘胡子的苞米地里那条几近平乎的支沟进行清淤，加深扩宽，才能排出地里水。思来想去，大海决定找刘胡子商量商量。
刘胡子大名叫刘湖志，三十来岁，留着浓密的胡子，村里人都习惯叫他刘胡子。
晚饭后，大海来到刘胡子家。刘胡子正在吃饭，见大海来了，就叫媳妇儿再炒两菜，一起喝点。
“我吃过了。”大海摆摆手说。
两人闲聊了几句，大海沉思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明来意：“有件事得求你，我的地快淹一半了，能不能把你家地里的那条支沟重新清淤，加深扩宽？”
刘胡子听了，眨巴眨巴眼睛，瞅瞅媳妇儿，也没说行还是不行，端起酒杯一仰脖，一饮而尽。
“兄弟”，大海见他不吱声，忙递根烟，“你放心，支沟清淤和造成的一切损失全由我拿，绝不让你损失一分钱！”
刘胡子刚要说话，一旁的媳妇儿拉开嗓门： “我家地势高，再大的雨也淹不着我的地。你倒想的出啊，你家的地里是放出水了，却在我家地里挖条深沟，就是给多少钱我也不干！”
“对……对！”刘胡子附声说。
大海一听这两口子一唱一和的态度，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只好摇摇头，长叹一声，走了。
大海边走边琢磨：这地不能眼看着淹啊，我得找书记想想辙。他立即给孟宪才打电话：“孟书记，你在家吗？”
“我在家正吃饭呢，一会儿还要上堤，你有事吗？”
“有事，有大事！你等我！”大海快步来到孟书记家。
听完大海的介绍，孟书记说：“大海，你多买几台水泵先往外抽水，我这头尽做刘胡子两口子的思想工作。大灾年头，人不能光想着自己，要有大局意识、集体意识。”
大海听了心里暖呼呼的，第二天就买了五台水泵，日夜不停地往外抽水。
过了一天，孟书记回话：刘胡子两口子同意了，你快去张罗挖掘机，不过他家农作物的损失得你来拿，雇车费用村里看看想办法帮你解决一点。
还是书记厉害！会做思想工作，不管到啥时候，总能帮咱老百姓解决难题。大海心里一番感慨，又有了十足的干劲。
然而，老天爷像故意作对似的，连续两天的大暴雨，疯狂降水90多毫米，碧绿的田野变成了银晃晃的一片汪洋，大豆秧早已无影无踪了。出门不用坐车了，改坐船了。
急火攻心，大海消停多年的心绞痛又发作了，还伴随着一阵阵的牙疼，让他坐立不安。
媳妇娟子边抹泪边唠叨：“今年过年时我就说咱俩去天津打工，我小妹两口子一年在厂子里挣十多万。你倒好，偏不听，非要种地，包人家二十多垧地，又是贷款，又是抬钱，这下好了，今年栽进去了吧，往后这日子可咋话啊……”
大海也不言语，右手捂着腮帮子，在屋里一圈一圈地踱着步。
“咋整啊？现在什么都完了，这得赔多少钱啊！瞎转什么啊，我瞅你就来气！”
“我愿意赔啊？都这样了还能有啥招？你说话真没劲！”
“没劲你走啊！”
大海一摔门出去了。灰暗的天空细雨蒙蒙，田间道泥泞不堪，大海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河水猛涨，奔流东去。
大海久久地站在河边，望着滔滔河水，回想着自己这辈子吃的苦、受的累，还背着二十多万的外债，该怎么还啊？真想跳进河里一了百了，可那怎么能对得起家人啊？人活着就应该像青松那样顽强，不惧风霜雨雪。对，进城找大姐夫聊聊，找点活干。
大海想着，转身往回走，回家都没进屋，直接开着他那二手现代进城了。一路上，他心如五味杂陈，不断翻腾着。严重的洪灾，媳妇的吵架，种地的借贷，搅得他焦虑烦躁，特别是牙钻心地疼，像神经发起的一次次冲锋，恨得他真想立马拔下那颗牙齿砸碎了。结果大海进城没走多远，就和前面的一辆迈腾来了个“亲密接吻”。
迈腾的光头小青年怒喊：“你会不会开车啊？眼睛瞎啦！我都刹车了，你还往前面撞。”
大海懊悔不已，下车查看车况，一听这小子出口骂人，心里就更加愤怒：“你是什么东西？会不会说人话？”
“我就这么说了，咋地？拿五千块钱给我修车算完事儿，否则你就别想走！”
“撞坏了我给你修，咋地，想讹人啊？”屋漏偏逢连阴雨，大海心里想。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大海掏出手机一看是大姐夫的电话：“我在街里呢，大姐夫，你在哪呢？哈尔滨啊……地啊，全淹了，没招啊……我开车追尾了？……找交警啊……行，我自己会处理的。”
这时光头说：“就说你了，土包子，要么拿五千给我修车，要么你别想离开这！”
周围好多人围着看热闹，大海心想他这是欺负我是个农民啊，我正一肚子气没处撒呢：“你小子耍无赖，想挨揍是吧？”他朝前走了两步，却被人拽了回来。他扭头一看，是刘胡子：“呵，巧，你躲远点，我要收拾这小子。”
“交给我，你待着别动！”
“志哥，怎么是你？啥时候来街里的？”光头跟刘胡子打着招呼。
“我来买水泵，撞车的是我哥们儿。我给你一千块钱修车够不？”
“跟你没关系，要是你撞我的车，我一分钱都不管你要！实在亲戚，我给你面子，你让他给我个千八的就行了。”
“他违规了，这一千他出！拿着，哪天有时间咱哥俩再唠，现在你快去修车吧，别耽误了正事儿。”
大海见刘胡子西装革履，真是帅气，跟光头没说几句，光头就走了，给自己解了围，前些日子的怨气烟消云散了：“你真行啊，三言两语就摆平了，你给他多少？这不能让你为我搭钱。”
“你撞了人家还要打人，想进去呀。也是巧了，他是我姑表弟儿，给他钱也不能要啊。你这车前脸也得修一修，走，我认识一家4s店，修车便宜，质量还好。”
“我出来也没带钱，咱直接回家吧。”
“不用你拿钱，上回你去我们家问挖沟的事儿，我心里一直愧疚，不那么说，媳妇就得跟我干仗，说了又对不起你。那天孟书记狠狠地批了我们两口子，我媳妇也知错了。人活着不能太自私，太狭隘，众人拾柴火焰高嘛。我得赶紧回去，地里也积水了，得赶紧往外抽。今天能为你做点事，我心里特舒坦。”
“够哥们意思！你用水泵说一声。”大海心里很是激动。
“好的，那我先走了。”刘胡子付了修理费，就急忙回村了。
过了几天，刘胡子来到大海家，手拎着一袋水果。
几天没见，刘胡子的胡子又长了，眼睛通红 ，面色憔悴。
“海哥，俺家的地也让水淹了……”刘胡子拖着沙哑的嗓音说。
“就得挖沟啊！你家那原来就是一条排水沟，这么多年干旱，都快把它填平了”大海说。
“是啊哥，都是咱们忽视了水利工程，才留下隐患。今年，咱们全镇百分之八十的地都淹了，镇政府给咱们村派了一台挖掘机，还联系水利部门的技术人员指导，孟书记和齐主任亲自指挥，昼夜不歇，把全村的东西两条排干和六条支沟都进行了加宽加深，坝也增高培厚，现在工程快完成了。孟书记要求大家继续进行强排，多放排水泵，你能不能借给我几台水泵，帮我往外排排水啊？”
“刘胡子，前些天在你家地里挖条沟，你两口子死活不同意，现在求到俺家了，俺家也不同意！”大海媳妇气呼呼地说。
“你闭嘴！上次我在县城出了车祸，多亏刘胡子帮我解围，还帮我修车，现在人家求咱这点小事，咱能不帮吗？”大海冲媳妇儿喝道，转身又对刘胡子说:“别听你嫂子喳呼，她呀，刀子嘴豆腐心。这样，我把五台水泵带坐机全都给你用，另外，我还有一桶半柴油，明早我就送到地里，你告诉我在哪放水泵就行了。”刘胡子听完，高兴得连声说:“好，谢谢哥！”
细雨如网，一夜未停。
第二天一早，大海穿上雨衣、雨靴，带上水泵、坐机，开着拖拉机来到地里，帮刘胡子强排。
看到地里逐渐消退的洪水，刘胡子想：人那不能光想着自己！要是早把这条支沟清淤，大海的地就不会颗粒无收了。于是，他上前拍拍大海肩膀，愧疚地说:
“海哥，我媳妇说了，今年我家的收成分你一半儿。”
“不用，真的不用！”
“刘胡子，你媳妇能有这份心就行了，大海的地最洼，村里年初就给他上阳光保险了，明天他们就来查看大海的地。”孟书记巡查地块，正巧路过这。
“孟书记，真的吗？我咋不知道啊？”
“你今年头一次种这么多的地，我不得给你留个后手啊！脱贫路上，一个也不能少啊！”
大海感激地望着孟书记，心里如春日的阳光暖暖的。
雨渐渐停了，夕阳映红了半边云霞。
